为楚昭云立传，这个念头在楚宁云六十岁寿宴上变得无比清晰。

上个月，二姐姐寿终正寝的消息传来后，她久久无法回神。心里空落落的，她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这大半生过得舒心顺遂，她比谁都清楚，是遇见了二姐姐，她的人生才真正发生了改变的。

当然，楚昭云改变的，从来不止是她一个人的命运。

那年母亲父亲和离后，她先跟着母亲回了秦家，又和母亲不远千里来了青州。

到青州半年后，她收到了汴京城的信，回汴京见证了段晴的亲事，段晴很高兴，想来应是极其满意这门婚事。她还见到了韩祺，韩祺看起来没那么高兴，不知道他在苦闷什么，她总觉着他身上有种淡淡的忧伤。不过最重要的是她粘着二姐姐同住了好几日，姐夫对她颇有微词但又不敢在二姐姐面前多说什么。

到青州的第三年，母亲二嫁了一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母亲找到了心意相合之人，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愈发好了，只是母亲的年纪不适合生育，不然母亲与后爹那般相爱，她很可能多几位可爱的弟妹。

到青州的第四年，大姐姐楚淑云和薄珺纠缠了多年，终是恩断义绝一拍两散，大姐姐疲惫之下回了汴京城。

到青州的第五年，她收到了汴京城的信，她回汴京城见证了大姐姐的亲事，是大姐姐自己挑的夫君，她不是很了解这位大姐夫，但看他对大姐姐唯命是从的模样，应当是个好夫君。

到青州的第八年，她遇到了喜欢的人，是以她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的爱只能给一个人，她以前妄想左拥右抱得到七八个男人的想法，压根不切实际。

到青州的第十年，祖母寿终正寝，她匆匆赶回汴京的时候，大姐姐和二姐姐已经哭晕了，她也好难过。不过这也是时隔多年后她第一次见楚翰。父亲老了，不知是生过病还是纵欲过度，他精气神很差。但他还是没有变，所有人都变了，只有他没变。

或许没变的人还有楚珍云妹妹，自从她去了崔家，所有人都失去了她的消息。楚珍云不出门也不回娘家，没有人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大抵过得不好，否则以她的性子，该回娘家炫耀了。

到青州的第十五年，盛仁帝驾崩，韩祺成了新帝。她觉着，韩祺继位，二姐姐和二姐夫的日子应当会更顺遂。

到青州的第二十年，楚翰去世了，他们都回伯爵府吊唁。但却并无伤感，一家人倒是借机聚了一聚。

到青州的第二十六年，母亲寿终正寝。她觉着自己忽然之间就长大了，虽然她早就已经长大了，那年她的孩子都十三岁了。

到青州的第三十一年，大哥去世了，大嫂嫂的意识思绪也越来越不清明了。永勤伯爵府彻底没落了，但楚家很是兴旺，大哥的孩子都随了姑姑楚昭云，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人。

到青州的第三十三年，大姐姐意外去世了，她外出游玩遇到了山崩，她和二姐姐都很伤心。

后来，她就没怎的回过汴京城了。

二姐姐一直没有生养，但楚家和段家的孩子，也都是他们的孩子。

直到上个月……二姐姐去世后，二姐夫也殉情了。

楚宁云一时之间，很是恍惚。

她有贴心的儿女，有可爱的孙辈，也有多年如一爱她的夫君。可是她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兄弟姐妹们都不在了，她总觉得自己是孤单的。

眼下，她整理好了情绪，告知了孩子一声后，揣着银票拉着自己男人就启程去了汴京城。

当年和二姐姐接触过的人，大多数人都已经去世了，她只能试图从他们后人的只言片语里去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她在汴京城郊寻得了一位叫彩星的老人家，又在汴京城里寻到了崔西婉的女儿，从他二人口中她知道了当年楚昭云入汴京城后，是如何破了长公主府上的长乐郡主的案子。那是楚昭云在汴京城，第一次扬名。

她又寻到了宋淳儿宋姨，从宋姨口中，她知道了楚昭云是如何识破了宋家双生子的迷雾，并且她还听说了楚昭云和段景曜刚刚相识后的一些细节。

她又寻到了白泽兄长，可惜白泽兄长耳不聪目不明，一问他他便陷入了回忆之中，根本无法为她解惑。

她又寻到了荣安侯府的小世子，世子说他父亲杜嘉常说，在楚大人没成为提刑官之前，他就觉得楚大人日后定有大作为！

她又寻到了很多很多人……

楚宁云用了三年的时间，整理出了二百多个案子，这些大抵在楚昭云提刑官生涯中，只算九牛一毛。并且她对于案件本身记录的不多，她主要记录了楚昭云是如何帮助了一个个人或者一个个家庭。

最后，楚宁云拿着书册找到了江望月。

头发花白的江望月，正在家含饴弄孙，见故人来了，他认了许久才认出来。

“原来是宁云啊，快快里面请。”

江望月说完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老泪纵横。

他一哭，楚宁云也跟着哭。

在她去青州后，就没有太多机会跟在二姐姐身边了，可江望月不同。除了二姐夫之外，江望月是二姐姐身边最得力的人。她记得一次过年相聚时，正巧碰到江望月来送年礼，二姐姐曾和她说过，江望月是她的属下，也是她的家人。

楚宁云擦了擦眼泪，说明了来意：“望月兄长，我搜集了一些二姐姐办过的案子，写成了一本传记。这传记的名字，想来想去还是由望月兄长拟定最为稳妥。”

“传记？”

江望月接过厚厚的书册，里头的字和蚂蚁一样在他眼里攀爬，末了他只得喊小孙女来给他念。

这一念，就念了三日。

江望月和楚宁云仔细商议斟酌后，定了书名。这本书册里包含了太多重量，没有什么比这五个字更合适了。

他坐在案前，无比虔诚地写下了五个大字：

第一提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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