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产队仓房关着呢。"李铁栓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弟弟，"昨晚他想追出来打麻丫，被我们拦住了。"

刘主任和张主任交换了一个眼神："带我们去看看。"

麻丫想跟去，被老娘拉住："你就在家待着，别去添乱。"

"不，我得去。"麻丫把柳絮交给嫂子，"这是我自己的事。"

生产队仓房里，棒梗正躺在稻草堆上，听见开门声一骨碌爬起来。一天没刮胡子，他下巴上已经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睛布满血丝，但看到来人，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

"刘主任！张主任！你们可算来了！"他跛着脚迎上来，"李家的人非法拘禁我，你们得为我做主啊！"

刘主任冷冷地看着他："贾梗，李麻丫同志控告你打老婆，你有什么要说的？"

"打老婆？"棒梗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夫妻吵架而已，哪家不是这样？麻丫是我老婆，我管教她有什么错？"

"用拐杖打人也是管教？"李铁栓忍不住插嘴，"昨天我们亲眼看见你要打麻丫和柳絮！"

棒梗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堆起笑容："误会，都是误会。我是想叫她们回家，不小心碰到的。"他转向麻丫，眼中闪过一丝祈求，"麻丫，你说是不是？"

麻丫看着这个同床共枕两年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不是误会。从柳絮出生后你经常打我，昨天要不是大嫂拦住，我和柳絮都会被打。"

"你胡说！"棒梗突然暴怒，想冲过来，被张主任拦住。

"贾梗！注意你的态度！"张主任厉声喝道，"当着我们的面还敢威胁受害人？"

棒梗喘着粗气，眼中的凶光让麻丫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但令她惊讶的是，这一次她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释然——终于说出来了，终于不用再忍受了。

"我要离婚。"麻丫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仓房里回荡，"柳絮归我。"

"休想！"棒梗咆哮道，"柳絮是我贾家的种，你休想带走！"

刘主任上前一步，挡在麻丫前面："贾梗同志，你有打老婆行为，现在婚姻自由，麻丫，不，李铁花同志有权提出离婚。至于孩子抚养权，我们会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

棒梗突然安静下来，眼睛滴溜溜地转，最后落在张主任身上："张主任，您是明白人。我虽然犯了错误，但也是知青，是响应号召来农村的。这事要是闹大了，对公社影响不好吧？"

张主任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棒梗压低声音，"只要麻丫撤诉，我愿意好好过日子。否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麻丫一眼，"我把事情闹起来对谁都不好。"

麻丫的心猛地一沉。

刘主任盯着棒梗，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别在衣襟上的钢笔。这个看似简单的离婚案，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您可是妇女主任，"棒梗见刘主任迟迟不说话，腰杆又挺直了几分，"最该明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的道理。"

仓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刘主任余光瞥见李队长站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来的路上，这位生产队长确实痛骂棒梗不是东西，可话里话外又透着"能过还是让过"的意思。现在棒梗抬出知青身份，事情就更复杂了。

刘主任清了清嗓子："贾梗同志，首先你要明白，现在是新社会，妇女有婚姻自主权。"她特意加重了"新社会"三个字，"不过..."

这个"不过"让棒梗眼睛一亮。他赶紧打断："刘主任明鉴！我承认我脾气急，有时候说话重了些。但我对麻丫是真心的，柳絮更是我的心头肉啊！"说着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李铁栓在一旁气得直跺脚："放屁！你打麻丫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些？"

"铁栓！"李队长再次喝止儿子，声音却比刚才弱了几分。

刘主任的钢笔在记录本上轻轻敲着。她想起去年县里开会时，邻公社就出过类似的事。一个女社员控告知青丈夫打老婆，公社强力介入判了离婚。结果那知青闹到县知青办，说是当地人排挤知青，最后那个公社的妇女主任还被通报批评。

"李铁花同志，"刘主任转向一直沉默的麻丫，"你的诉求组织上已经了解了。但离婚是大事，尤其是涉及知青同志，更要慎重处理。"

麻丫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刘主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组织上会认真调查。如果情况属实，一定会为你做主。"刘主任的话说得很漂亮，却悄悄把"立即处理"换成了"认真调查"。

张主任诧异地看了刘主任一眼。两人共事多年，他立刻明白这位老搭档在顾忌什么。他咳嗽一声："这样吧，贾梗先写份保证书，保证不再动手。李麻丫同志暂时回娘家住。等我们调查清楚再作决定。"

棒梗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我写，我马上写！保证以后好好对待麻丫和柳絮！"

麻丫的脸色刷地变白。她看向父亲，李队长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刘主任，"麻丫的声音有些发抖，"您刚才不是说..."

"麻丫啊，"刘主任突然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俗话说得好，夫妻没有隔夜仇。贾梗既然愿意改，组织上也得给他机会不是？"她压低声音，"他毕竟是柳絮的爹，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那我挨的打就这么算了？"麻丫挣开刘主任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柳絮差点被他打，也算了？"

刘主任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主任见状，赶紧打圆场："这样，贾梗的保证书交到公社备案。如果再犯，绝不轻饶！"

棒梗已经迫不及待地找纸笔去了，临走前还得意地瞟了麻丫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没人会帮你的。

李铁栓气得一拳砸在墙上："这他妈算什么处理？"

"你闭嘴！"李队长突然发火，"领导怎么决定就怎么办！"

"我明白了。"麻丫抬手擦掉眼泪，挺直腰杆，"谢谢刘主任，谢谢张主任。"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背影僵硬得像根木头。

院子里，柳絮正在李秀兰怀里哭闹。见麻丫出来，孩子立刻伸出小手："娘...抱..."

麻丫接过孩子，把脸埋在柳絮小小的肩膀上。孩子的奶香味混合着泪水咸涩的味道，让她想起结婚那天，她也是这样把脸埋在嫁衣里哭。

"嫂子，我们回家。"麻丫的声音闷闷的。

李秀兰想问处理结果，看到麻丫的表情又咽了回去。两人默默往家走，身后传来棒梗假惺惺的声音："麻丫！晚上我去接你和柳絮回家！"

麻丫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路上，李秀兰终于忍不住："到底咋处理的？"

"棒梗写保证书，"麻丫机械地回答，"我暂时回娘家住。"

"什么？"李秀兰惊呼，"就这么算了？"

麻丫没有回答。她看着远处地里劳作的妇女们，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村里王婶被丈夫打得头破血流，跑到公社告状。结果第二天，王婶丈夫拎着两瓶酒去了支书家，事情就不了了之。后来王婶见了人总是低着头，额头上留下一道疤。

"我不会变成王婶的。"麻丫突然说。

李秀兰一愣："啥？"

麻丫没解释，只是把柳絮搂得更紧了。太阳渐渐西沉，将母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家，麻丫径直走进自己出嫁前住的小屋。墙上还贴着她少女时代剪的窗花，已经褪色发黄。她坐在炕沿，呆呆地望着那抹残红。

"麻丫..."老娘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吃点东西吧。"

麻丫摇摇头："娘，我爹是不是怕棒梗举报救济粮的事？"

老娘的手一抖，面汤洒了出来："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真的。"麻丫苦笑，"我爹真的..."

"嘘！"老娘紧张地看了眼窗外，"去年冬天那么冷，队里好几户都快断粮了。你爹就从救济粮里多分了些给他们...这事要查起来..."

麻丫闭上眼睛。她终于明白老爹为什么态度变了。不是不爱她，而是不能拿全生产队冒险。

"我该怎么办？"麻丫喃喃道，"难道真要回去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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