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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沙城(四)


温娘子的儿子与她不亲近,他瞧不起他的母亲,同旁人一起骂她只是个卖馄饨的。想想听不过去,推了他一下,“你这种人读了书也没用,今日能这么对你娘,日后便是当了官,也能如此刻薄对待百姓。你这种人,便是文才再好,也是断不能入朝为官的。”为官之道,她不知道,她上课不认真,夫子说的多了,她便会烦躁发脾气。但是她知道,她若想安安稳稳做她的公主,国库充盈,边塞无战,富贵一生,朝中便要多沈从之这样的官员,少宁州唐若贤一样的官员。天下间需要多夏侯甫孝一样的官员,少陈周兮一般的官员。“连亲娘都瞧不起的人,猪狗不如。”

温娘子的儿子不忿,可他打不过想想,几下之后,就被想想按在地下打。大人们听到门外的动静,出来查看。

“想想!”宁安心中一动,忙把她叫过来。

温娘子也从院中跑出,将儿子抱起,“怎么回事,可有伤着?”

宁安蹲下同想想平视,“你为什么打人?”

想想毫无惧色,仰头道,“我没有先动手,是他先打我的。”她脸上不屑,“他打不过我,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自己生的孩子自己清楚,宁安知道她或许没有动手,但一定是她先挑起的事,她若是不想搭理他,早就回去了。“那你是不是先说旁人了?”宁安见她不知从何处抹花了脸,拿出帕子给她擦脸。想想元气足,又胖,一跑便是一身一头的汗。

“他瞧不起她娘,说他娘只是个卖馄饨的,我便说他亲娘都瞧不起,猪狗不如,他就急了。”想想看向温娘子,“爹说娘怀我们生我们很辛苦很辛苦,很危险很危险,娘爱爹、爱我们才会生下我们,我们做儿女的,一定要疼娘、爱娘。”她扑向宁安怀中,怒气冲冲的看着温娘子的儿子,“他这种孩子,温姨真是白生了他,白白将他养这么大。”她越是说越是激动,“你爹每日书局印书才能赚多少银子,你身上的每一件衣服、吃的每一口饭、上学堂的银子,都是你娘一碗一碗馄饨攒出来的,你不知感恩便算了,还肆意嘲讽亲生母亲,将你比作猪狗都是便宜了你。”生而不养,儿女便是不管不顾,也是活该;细心养育、精心呵护,儿女却因父母身份低微而厌恶,便该夺了他们科考的机会,送去做苦力。

温娘子满腔怒气在听完这番话后,转为心酸胃涩,一个只来了几日,不足六岁的孩童都懂得的道理,她八岁的儿子不懂;一个与她毫不相识的孩童都懂得她的辛苦,她仔细养育长大的儿子不懂。

大力嫂原是怕温娘子吃亏,听了这番话后,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声,满眼指责的看着温娘子的儿子,摇了摇头。她走回院中,顺手拧过了看热闹的儿子的耳朵。“小王八蛋,我告诉你,你要是感这么忘恩负义,瞧不上父母,不用等着旁人骂你,老娘我先打死你。”

无论是何原因,打了人便是打了人。宁安走到温娘子面前,对她道,“我带孩子去医馆看看吧。”她的孩子下手有多狠她是知道的,力气大,脾气急,生起气来不管不顾。“对不起,是我没看好孩子。若是有什么我们一定会负责的,或者,我去请个大夫来……”

温娘子打断她,笑道,“没事的,他也常同学院里的孩子打闹。”哪有那么娇气,便是打了,也不过是一些皮外伤。

宁安不放心,“还是去医馆看看吧。”她的三个孩子下手都黑,打人都是对着穴位关节下手,又疼又不见伤。这些,都是宗大、长松与王爷无事时教他们的。王爷说以前他与长松打不过宗大,因为宗大下手黑,还不见伤,他想去皇上面前哭都没有证据。后来他和长松为了告状,有一段时间两人被宗大打完,还要互打,弄出些伤,好去告状。再后来,宗大看不下去了,觉得他们两人脑子不好,便教给他们了。

温娘子摇头,“真的不用。我的孩子我知道,定是他先动手了。”

温娘子的儿子含着泪怒瞪着她,突然大喊一声,“婶婶说的对,你根本不配当我娘!”说罢,猛推了她一下,跑进了小院。

温娘子有些狼狈,她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垂下了眼睑。

宁安看了她许久,低声道,“孩子,还是该养在身边才是。他们尚且年幼,诸事不懂,旁人说些什么,便信了什么,旁人的挑唆,也是分辨不清的。”

温娘子回视她,勉强挤出一抹笑,“谢谢你。”她知道。可她还要卖馄饨,以前是不能将孩子带在身边,现在他是不愿意跟在自己身边。

傍晚,宁安给想想洗了澡,给她换了干净轻薄的衣衫,将脏衣服端到院中,正同肃宁说明日同周大娘他们一起去河边洗。话音还未落下,隔壁便传来了争吵声。是温家的男主人回来了,他斥责温娘子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

她面向大门听了一会儿,对肃宁道,“我瞧着温家那个孩子、周家上头那个妻子生的三个孩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温家儿子受了旁人挑唆,瞧不上亲娘似白眼狼;周家那三个受了周大娘多年照顾,还觉得她是个外人,处处防备,又何尝不是白眼狼。“要我说,日后中了举,便该派专人在这些举子的家乡查问他们是何人,若是似他们这般,考中了也该夺了功名。或是在科举前,多一道审查。”

苗苗将今日在山上采的花给宁安,“仗着读书人的身份,却让妻子养着,与寡嫂暧昧不清,又任由母亲打压欺凌妻子,能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孩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我看着,日后科举不仅要看个人,还该看看他们的父辈。”徐老总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也不是没有道理。

之后的几日,肃宁上山“打猎”都没带着孩子。想想无事,整日里被逼着坐在门前读书,她犯懒,又见周大娘家的大妮听她读书听得入神,为了少读些,便主动凑了上去,说要教她识字。

大妮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我能学吗?”

想想重重的点头,“当然可以。”

大妮又道,“可我是个女儿。”

想想不解,“女儿也能读书识字啊,我也是女儿,姐姐也是女儿,哥哥学什么,我们就学什么。”她跑回去,叫出了禾苗,让兄姐给她解释。

苗苗看着大妮认真道,“男女本该一样,不过是世人多瞧不起女子,在需要选择时,会首先否定抛弃女子。”

大妮见他神若秋水、丰神绰灼、满目温柔忍不住红了脸。她觉得脸烫,飞快低了下头,低头又见双手粗糙裂口,不知作何想的,悄悄藏在了身后。

“你若想学,我们可以教你。”他们在这呆不了多久,算着时间,干爹他们归京后,爹娘便会以落水受伤,幸寻得一山洞养伤为由回应州。爹娘无事,京中有异心的人要么继续忍耐,要么破釜沉舟。京中有异动,西凉与京中皇子有勾结,定会借此出兵,拖住外公他们,让他们无法赶回京中。“一日学上十几二十个字,学完千字文不过月余。”

小力听得他们说话,也跑出来了。“我也能学吗?”

苗苗看着他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他干脆地从堆在墙边地柴火堆里抽出一根干柴,用柴刀砍去余枝,又一分为二,削滑了。“你们先用它,过些日子我同爹上山,寻了竹子再给你们做笔。”

虽然只是一枝树枝,但小力仍然很高兴。“我一直同我娘说要上学堂,娘一直说没钱。”他偏头看着苗苗,“你说,朝廷怎么就不能设个学堂,让我们免费学呢?”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妥,找补道,“也不用教我们太多,教得我们认识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就行。”他的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干燥风吹的。“我娘说,若是我识字了,日后娶媳妇好娶。”

大妮嗫嚅道,“我爹说,姑娘家识了字,日后会不好嫁人的。”

想想道,“那不嫁人不就好了。”

大妮瞪大眼,“怎么可以不嫁人?”

想想也学着她瞪大眼,她还掐着小腰,“为什么不可以不嫁人?”

大妮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想了想道,“不可以不嫁人的,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苗苗将另一枝树枝给她,“嫁不嫁人,是自己的选择。你想嫁人,便可以嫁,不想嫁,便可以不嫁。若是嫁人后过的不好,也可以和离。夫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怎么选择,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他们的夫子中,还有两位女子,一位是宫中二品女官,一位则是凭着自己的努力,通过科举,一步步在朝中立足的。

大妮第一次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话,眼睛瞪的更大了。想想看着她咯咯直笑,笑完又跑到苗苗身边,亲昵的抱着哥哥的手臂。

小力不解问,“过的不好,那为什么温姨不和离?”

禾禾拿出扫帚,将门前的沙土扫平,蹲下写下了一个“大”字。

苗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道,“这个字念大。”他看着小力,“你爹叫大力,大力的大。”他写下一个“小”字,“这是小,小力的小。”

大力嫂平日里在镇上的一间酒楼打杂,她锤着腰回家,见门大敞,心中一团火立刻冒出来了。“小力,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把门关好吗?”每日为碎银忙碌,她并没有特别多的精力管孩子。绝大多数时候是将他一个人关在家中。走进院子,找了几圈没找到孩子,怒火变成了心慌,刚要出去找,大力便跑回来了。

“娘,这个给你吃。”

大力嫂张张嘴,正要骂他,便被他塞了一口糕,烫的直跳叫,可又舍不得吐掉甜滋滋的糕,只能囫囵咽下。“你——”

她刚开了一个头,小力便兴奋道,“娘,今日我苗苗哥说我学字学的最好,夏姨奖励我甜糕。还有还有,苗苗哥说要是我十日能能记住一百个字,便做支笔送我。”

大力嫂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说什么?夏猎户的儿女教你识字?”

小力重重点头,“不止我,还有周姨家的大妮和小三。”

大力嫂看着他手中的甜糕,夏家伙食好她一直是知道的。他家每日都能传来肉汤味,周大郎问过,夏猎户只说妻子身体不好,要给她吃好些。“这糕,你怎么能随便拿人家的?”白糯米,白糖多贵的东西。

小力不以为意,“夏姨蒸了一大锅,她说就是蒸给我们吃的,温家那个也有。”小力喜欢温姨,不喜欢她的儿子。温家儿子瞧不起他,以前他让他教他识字,他不教就算了,还笑了他。

“娇娇娆娆的,一点不会过日子。”话虽这么说,她心中还是感念,想着待会儿送些什么过去。

小力跑去厨房,将甜糕放下,“这些留给爹回来吃。”他舔干净手指,又跑出了。“娘,我今日学了十个字,我教你。”

大力嫂看着儿子笑着,“娘学什么字。”笑着笑着便又觉得心酸,儿子早就想去学堂了,可家里就这么个情况,虽然只有他一个孩子,公公婆婆那边却要贴补着,丈夫做着力工,她生怕哪日碰着摔着,根本不敢将银子拿出来给他去念书,只能让儿子委屈了一年又一年。

小力拉着大力嫂坐下,又舀来一瓢水。“苗苗哥说,谁都可以识字,儿子可以,女儿也可以,男子可以,女子也可以,男女并无不同。”

学字一事,大妮根本不敢说,生怕大哥哥、二哥哥他们不满意,向爹告状,让她再不能去学。她还细细交代了弟弟,连娘都不能说。大妮大了,懂得道理了,她知道,大哥哥他们不喜欢他们,也瞧不起他们,生怕他们好了。而娘……她掩下心底的微微不满,笑着将甜糕分成了四块,偷偷与弟弟妹妹吃了。

可她不说,此事也瞒不了多久。晚饭后,大力嫂找到了周大娘,同她说了学字一事。周大娘微愣,大力嫂忍不住道,“你也别怪大妮不同你说,她要是同你说了,你定又会让她将甜糕留下给前头那几个吃。”周大郎这些年心越发的偏了,保不齐就不让大妮学了。“识些字倒也没坏处,我是想着,夏猎户那位,饭都不会做,想着做些什么给她送过去,总不能白白让她的儿女们教了我的儿子,又白白吃了她的甜糕。”说完她其实就后悔了,她家与周家又不同。她家虽生活也没多富裕,为了给丈夫儿子补身子,每日至少一人一个鸡蛋,而周家的鸡蛋,都是攒着,一齐拿去集市卖的。逢年过节割些肉,她也是紧着上头几个吃。上次从夏猎户那里要来的羊蹄,熬了一锅汤,大妮她们就尝了口味,全进上头几个的肚子了。

大力嫂见她不答话,便道,“你瞧我这嘴,怪我多话了。”她想转身离开,却又忍不住回头道,“今日小力同我说,孩子嫌弃父母,便是不孝,似猪如狗。那母亲为了名声一味让亲生孩子退让忍耐,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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