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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沙城(三)


在小院住了十几日,每隔一两日,肃宁外出“打猎”便会将宁安带上,一是带她去赤炼堂吃些好的,二则是洗澡洗头换衣。沙城风沙大,在外面支摊子不过半日,衣襟里便能都落处许多沙土。那些沙站在皮肤上,让宁安不舒服,身上一片片的起疹子。

宁安泡在草药汤中,舒服的舒了一口气。肃宁坐在一旁,拿着布巾给她擦手臂。宁安道,“我都不想回去了。”自那日她说了她双手细嫩是为了养蚕抽丝后,周大娘、大力嫂子以及温娘子,每日都会缠着她问养蚕抽丝的法子。大力嫂还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几十条蚕,放在家中养着,不是端着来问她。先不说她只从书中看过皮毛,便是瞧着那一条条扭动的虫子,便浑身难受。她有些埋怨道,“我们还要在沙城呆多久?”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算下来也快一个月,应州城不是也正常放行了吗?我想孩子们了。”

“过几日爹送他们过来。”前日,长松已经带着摄政王的“三个儿女”归京了。父皇也放出了话,为防止夜长梦多,待苗苗归京后,便退位给他。摄政王生死未卜,皇太孙继位理所当然。京中的人定会有行动,这时他们再呆在应州就不方便了。

宁安面上欢喜,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真的?”

“真的。”肃宁笑着摸着她的脸,赤炼堂的一些事,他也准备一点点交给禾苗,正好借此机会让他们熟悉一下。

“赤炼堂的总部在沙城?”想要就要见到孩子们,心情也好了。宁安掬起一捧水,冲淋胸脯,轻轻拍打。

“在墨河。”掩藏在极寒之地连绵无绝的山脉之下。“等应州的事了了,我带你去看看。”

“又要去黑河看金矿,又要去墨河,赶得上的吗?”她又掬起一捧水,顺着脖颈流下去。

肃宁干脆也脱了衣服,跨入木桶中。不大的木桶因他的进入立刻满了,桶中的水也溢出了大半。宁安轻拍了他一下,“谁让你进来的。”

肃宁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黑河就是墨河。”叫法不一样而已。宗大叫黑河,连墨白习惯叫墨河,当地还有人叫黑水河。

长松带着人刚出了湖阴城县便遭到了一伙人的伏击,与此同时,“竫也”接到了一笔万两的杀人委托。

肃宁拉着宁安坐到堂上,堂下一个清老者低垂着眼眸,捧上委托函。肃宁单手扬开,呵笑一声。“你可知画像上是何人?”

老者摇头。

肃宁道,“是我的三个儿女。”他的半条命。

这几日沙城有风暴,每每风暴来临时,便是铺天盖地的黄沙,一瞬间便可将人掩埋。每每这种时候,大家都是躲在家中。

宁安对风暴好奇,肃宁却不让她看,两人以及“竫也”的几个管事以及赤炼堂的几人,躲在以石头搭成的地下室中。

“风暴来临时,若是小,只是黄沙铺满天地,人找个角落,掩实了口鼻,还能活。”

说话的中年人是个道士,一袭飘逸宽袍、环肩半袖,腰系犀角玉带,足蹬饰珠银履,鹤氅之下金织彩绣。虽是道士装扮,却像是宫观壁画里的羽化神仙。

“若是大,便形如漩涡,从天边飞速而来,看着远,不一会儿就会到眼前,莫说是桌椅,便是屋子、巨石,都能卷飞。”被卷入其中,便是侥幸不死,风暴消散后,也会从高空坠落而亡。“我那小道童,就是被卷入了其中,等我找到他是,被风暴撕的七零八落的。”

“你个老道别胡说,夫人胆小,仔细再吓着她。”坐在她身边的中年女人嗤了他一声,眯起一双眼冷笑,“要不是你排场那么大,怎会惹了风暴谁不卷,单追着你卷,我瞧着就是报应。”

风暴一时半会过不去,他们自然不会闲着,肃宁出现在时候少,干脆借着风暴,查一查“竫也”账目,梳理一下最近江湖上的一些事。这些,他也不避着宁安。

安,竫也。

竫者,亭安也。

这本就是为了她创立的。

室外黄沙翻滚,小巷的几户人家也早早的躲进了菜窖。大力嫂抱着家里一些之前的东西,借着未若的烛光四处点着人。

“温娘子呢?”

周大娘圈着几个孩子,头也不抬。“是不是在角落?”

“温娘子是不是去书局了?”

周大娘费力的回头,她身后的角落中,蹲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仔细地辨认了下,认出是西凉商人的妻子。“徐娘子?”

徐娘子是西凉商人在湖阴城县娶的妻子,原是江南人,生的纤细温柔,刚来的时候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她前些年总是跟着商人四处走,后来怀孕了,便回了江南外祖家待产。等她生下孩子回来后,丈夫已经被一个西夏姑娘勾走了魂。哭过、闹过、吵过,最终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大娘不解,“风暴来了她去书局做什么?书局又不是没有地窖……”她止住了话。

在巷子里住的久了,谁家的情况不了解,谁家那点藏着掖着的丢人事不知道。温娘子每日辛苦做工,赚的银子自己都能留下多少,不是被丈夫拿去填给了寡嫂,就是被婆母小姑拿走。自己唯一的儿子,在婆母的挑唆下,与自己也不亲近,反倒是觉得生母整日抛头露面,给他丢脸了。

大力嫂的丈夫一身蛮力,却也只有一身蛮力。说好听些叫为人单纯,说的难听些便是蠢笨,总是被人蒙骗,这些年若非大力嫂撒泼打滚,甚至拿着刀追在他后面砍,让他怕了,那点出力气赚来的银子,一点都拿不回来。

而自己,丈夫虽没有纳妾养外室,前一任留下的几个孩子却各个不是善茬,无论她付出多少,从不与自己一条心,反倒是一眼看不到就欺凌弟妹们……而她的丈夫,每每说的都是他们没了亲娘,让她多担待些,心偏的明显。

大力嫂轻叹一声,“……许是又被人骗过去了,希望她无事。”她那寡嫂,仗着家中人的喜爱,没少欺凌她。“无娘家撑腰的女子,在这世道,难啊。”她轻轻一声,地窖中的众人不语,只是看好了自己的孩子,紧紧抱住那么一丁点家底,等着风暴过去。

风暴过后,连墨白便带着几个孩子来了。想想扑在她怀里哭,不过一月,她就瘦了一圈,看着宁安心疼。肃宁也上前抱住了禾苗,瞒着他们并非本意,不过是怕他们出了纰漏,才狠心让他们担心受怕。

想想说,“娘黄黄的,不喜欢。”不过半日,她也被染的黄黄的。

中年女人见她扯着嗓子干嚎,忍不住道,“孩子来后,夫人开心了许多。孩子果然是母亲的命。”

中年道人道,“就是吵闹的很,也不知他们怎么受得了的。”

中年女人笑道,“日后你若有了孩子,便能受得了了。”

一家五口,去山里绕了一圈,猎了一头羊,抓了一头野猪后,便回了小巷。周大娘见他们回来时并非二人,便上前问道,“这是你们的孩子?”

宁安点头。“应州城开了,学堂这些日子也不上课,便将他们接来了。”相处久了,她便发现,小巷里的女人们虽有些刻薄,嘴上还不饶人,本质却不坏,谁要有些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周大娘拿过几个野果,在围裙上擦了擦递过去。“呐,给你们吃。”

宁安笑道,“拿着吧。”

三人接了果子,一一道谢。周大娘笑道,“你这几个孩子教养的倒是好,我还以为你们会让孩子承袭衣钵呢?”

宁安道,“打猎总归是危险,如今既然供得起他们,便想着让他们多学些,日后若是能考中个举人呢?”举人有功名,除了能收到朝廷衙门给的几十亩天地外,每年还有十五两的补助,自己勤勉些,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周大娘看向牵着想想的苗苗,“供养三个孩子读书,不容易吧。”

宁安一时没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道,“艰难是艰难了些,但想想以后,便也不难了。”

周大娘见她不明白,干脆直言道,“你这两个女儿,怎么也送去学堂。日后学的多了,当心婆家嫌弃。”

宁安微愣,随后拧眉不快道,“我的女儿们为何不能上学堂?她们同儿子是一样的,儿子能考科举,她们日后也能。”她顿了顿,“我的女儿,我就是养着她们一辈子,也绝不会让她们嫁入轻视她们一分一毫的人家。”她的女儿,千娇百宠养着的女儿们,日后嫁人只是为了被人爱着,而不是被人挑剔。

周大娘愣住了,就这么看着她们走回了小院,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周大娘的大女儿端着一盘果子走了过来,“娘,我刚才去和妹妹又摘了些果子,矮的地方都摘得差不多了,高的地方地方我们今天没带绳子就没去,明天戴上绳子,都给打下来。”她一边帮着周大娘晒果子一边道,“这批果子卖了,加上之前攒的银子,该够大哥哥、二哥哥明年请先生的钱了……”

周大娘看着十二岁的大女儿,突然问,“妮儿,你想念书吗?”穷苦人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大名,便大妮、二妮、三妮的叫着。她嫁到周家后,为了防止旁人说后娘心狠,对孩子不好,她事事以那三个非亲生的孩子为重,便是自己的儿女们,也要让着他们。女儿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爬树打果养家,儿子七岁了,还未上学堂,前些天还说要跟姐姐一起打果子供大哥哥、二哥哥念书,给大姐姐攒嫁妆。什么时候起,她的孩子们也跟她一样,事事以他们为先了呢?

妮儿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娘,你胡说什么,咱们哪来那么多银子。”她看了眼自己粗糙的手指,有些局促的擦了擦,随后又觉得窘迫,心里酸麻麻的,也不知为何。她咬了咬唇,掩去听到念书后一瞬间的欢喜,弯腰将果子倒在笼屉上,挑选起坏果、烂果来。“哪有姑娘家念书的,有银子还是先送弟弟去学堂吧。”

周大娘嗫嚅道,“可旁人家的女儿是可以念书的……”

孩子们如今虽跟在他们身边,但功课总不能落下。他们夫妻二人,虽然娇惯着孩子,文治武功却一丝一毫都不松懈,抓的特别紧。第一日倒是轻松,肃宁在市集上卖了羊与猪后,带着他们逛了市集,给他们买了沙城特有的小吃以及小玩意。第二日开始,便是天不亮就叫他们起来练武读书了。

想想干嚎了两天见没用后,也就不嚎了。肃宁见她这副耍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以前她还配合着挤两滴眼泪,现在眼泪都懒得挤了,就是扯着嗓子干嚎。

“你娘怀你时,那么多鸡没白吃。”中气十足。他一手提起想想,眉头竖起,“别逼我打你。”

天亮时,周大娘已经打了一大框果子回来了。这种果子成熟后易落,落下后易腐烂,只能算着时间,在它们刚成熟时,趁着天还没亮就去山上打下。

她回来时见大妮站在门口发愣,便问,“站在这干什么,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吗?”

大妮回神,摇了摇头,很快接下她的背篓。“娘,我做好饭了,你去吃吧。”

温娘子看着她,忍不住道,“你家大妮,刚才一直站在这儿听夏家几个孩子背书。”背的似乎是哪位大儒的文章,她听了一会儿,听的云里雾里,倒是大妮,虽不懂,却听得认真。

温娘子站起身,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她是谁,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旁人呢,自己的日子还不是过的一团糟。

小巷一如既往的忙碌,天刚亮,家家户户的炉灶便生起了屡屡烟火,比起周家、温家的沉默,大力家的叫骂,夏家的吵闹欢笑更引得人注目。

“我要吃鸡腿!”

肃宁把想想拎到一边,“两只鸡四只腿,爹娘要吃,你哥哥姐姐也要吃,你吃不到是你懒,字写得不如兄姐,文章背的也不如兄姐。”

想想看向苗苗,一把抱住他,“哥哥我要吃鸡腿。”

苗苗想将鸡腿给她,宁安阻止了。“哥哥和姐姐没有义务把鸡腿让给你吃。当时说好的,谁字写的不好,文章背的不好谁没有鸡腿吃。”

苗苗不忍心,“娘,要不我——”

宁安沉下脸,“不行。”她看着想想,“你自己没本事,有什么资格抢夺旁人的东西。”想抢夺旁人的东西,也要有抢夺的本领,而不是靠着撒泼打滚,靠着哭闹搏可怜。“你今日让了她一次,便会让她觉得,凭着哭闹就能得到一切。也会让她错误认为,日后旁人也会如同爹娘兄姐待她一般纵容。”

“现在可没人给你洗衣服,你自己滚脏的衣服自己洗。”肃宁将煮蛋端上,坐下沉声道,“吃饭。”

想想躺在低上看了看爹,又看了看娘,最后看了看兄姐,最终老老实实爬起来,自己掸干净衣服上的土,乖乖坐在桌边吃饭。

肃宁笑道,“咱们这个小女儿,什么都不好,唯独识时务。”

院子里养了十几只鹅,早饭后,肃宁在一旁刷牛皮,想想拿着几片白菜叶子在鹅圈旁喂鹅。那些鹅凶悍的很,宁安幼时曾因顽皮薅过一只鹅的脖子,之后被好几只大鹅追着咬,从那次之后,她就不喜欢鹅了。

“想想,当心被咬着。”见小女儿靠近鹅圈,宁安忙喊了一声。

肃宁抬头看了一眼,对宁安笑道,“你可还记得你幼时?”被鹅追的哭了好久,哪怕后来鹅被赶走了,她也嚎了许久。“咱们小女儿这么能哭,怕不就是像了你。”孩子们挑着他们的优点长,也继承了他们缺点。

话音刚落,想想便笑着一把抓住了一只大鹅,仗着力气大,将大鹅拖出了鹅圈,一边向他们跑来,一边咯咯的笑着。

肃宁满眼无奈,看着宁安,“她跟你一模一样。”

温娘子备好了所有的食材准备出摊时,最里面的那户人家传来了哭声。这哭声与早晨的干巴巴的哭嚎不一样,多了惊怕,也多了委屈。不一会儿,便是一阵跳叫闹喊,鹅叫着,孩子也叫着,伴着猎户娘子温温柔柔,哪怕压低声音也温柔如水的声音……

“爹坏坏,只护着娘。”想想哭着扒着苗苗不放,委屈的在哥哥的怀里呜呜哭着。大鹅看着温和,咬起人来可是疼的很,她被叨了好几下,疼的嗷嗷叫。

肃宁拥着宁安,站的远远的。“我不护着你娘护着谁。”他伸手一指,“你自己惹得麻烦你自己解决。院子也要收拾干净。”

宁安见小女儿满身鹅毛,狼狈得模样,笑弯了腰。

大力嫂帮着温娘子推车,忍不住道,“他们一家倒是热闹。”

温娘子道,“夫妻恩爱,子女和睦,可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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