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刀实在有些破旧——刀身虽然看得出来被人细心保养过，即使用包浆的布胡乱裹着，偶尔透出的寒芒表明其依然锋利，可那刀柄相比之下就有点遭罪，破破烂烂污浊不堪，实在不相配。

总体来说这刀不怎么惹眼，但阿泠只看了一眼便顿时觉得如遭雷击，那把刀他只见过一次，给他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此刀属于拥有“刀尊”称谓之人，世间武技宗师之一。

阿泠惊讶于在这里碰见他，更震惊于这样一位宗师近在咫尺，自己居然什么也没发现。

这是气息收敛到极致的表现，是阿泠尚未到达的另一个境界，若不是刀尊主动向他二人致意，恐怕他俩人就什么也没察觉得走进酒家了。

悄悄收敛了情绪，剑鬼微微牵动了嘴角，带着长孙璃向这位前辈弯腰回以致意，接着便打算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向前。

破破烂烂的刀柄忽然轻轻抵在阿泠腰侧：“小家伙，我都认出你来了，还想蒙混过去？”

话里听不出敌意，阿泠按住长孙璃调动灵蕴的手，无奈地拉着后者在刀尊身侧坐下了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酒家不时有人进出，这三人并排坐在门槛边上，却没有一个人向他们投去目光。

“前辈怎么认出我来的？”阿泠记得刀尊虽然武道造诣极高，但见其出手也就九阶未满的层次，怎么能识破生之力影响下重铸的外貌。

刀尊打了个酒嗝，用刀柄指了指街道：“这满大街的人啊，就没有一个走路跟你一样的。远远便瞧见了，行有剑意浓。我好生寻摸了一会儿，还以为是姓李那老家伙来了，可仔细想想，要真是他来了，得走到我跟前我才发现的了。”

“那老家伙想必是对你倾囊相授，你与上次见面时剑意浓重了不少，可惜...”刀尊仰头将酒壶里的琼浆一饮而尽，“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就那么一截。”说着，他还伸出食指和拇指朝阿泠比划了一下。

“差了哪一截？”

“我要是什么都与你说清楚了，你一辈子都登不上武道巅峰。”刀尊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晃了晃手中空荡荡的酒壶，表情不满道：“说吧，上这干嘛来了。”

阿泠自然是不敢隐瞒，将二人此行目的一一分说，不过关于面具一众他不必过多赘述，刀尊是和它们交过手的。

出人意料，刀尊听完，却是满脸可惜地打量了一番阿泠，嗤笑着摇头道：“可惜。”

刀鬼“啧”了一声：“这回又可惜什么？”

“你是一个武者，天赋顶好的武者。我若是有你这般年纪这身天赋，不去满天下找对手打磨武技，怎么净是被这等劳什子事所累？”

阿泠对刀尊这话不赞同，当场反驳：“事关许多人性命，自然是重要的事。”

刀尊哈欠连连，丝毫没有继续和阿泠就此争辩的意思。忽然他用刀柄给阿泠指了个方向，笑道：“找你的。”

长孙璃当即心里一紧，顺着刀尊的方向望去，大街上一如往常得人来人往，即使她散出灵蕴去也并未察觉到异常。就在她灵蕴如春藤般往远处蔓延之时，另一道灵蕴却极为霸道地将其斩断。

“唔。”她闷哼一声，极其恼怒地瞪了一眼刀尊，这位宗师散出的灵蕴说不上多么可怖，但异常的霸道，好似一把长刀悍然出鞘，竟轻易将她灵蕴斩断了。

刀尊呵呵笑着，也不在乎长孙璃表现得如何不满：“女娃娃这样不行，小子，你试试。”他又极为随意地用刀柄戳了戳阿泠的腰：“用我发现你的方式去看，用武者的眼光去看。”

阿泠轻缓吐了口气，凝神看向人来人往，蓦然间，他果真看到了一位不同寻常之人。

那人外表并不起眼，打扮也与常人无异，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偶有一瞬透出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时，阿泠想起刀尊发现自己时说的那番话，顿时让他眉头舒展——

他习剑不久，却承载着老李传授的厚重剑道，光论剑招学识也足以称为宗师，经刀尊这么一点拨，顿时发现了那人前行姿态隐隐有持剑之势，活像一把冗待出鞘的长剑。

这是长期浸染在剑招磨砺之中所产生的结果，他甚至都能看出，下一秒此人若是出剑，那剑应当从何处来，自己又该如何出招去破。

常人习武，通常是不断打磨招式之“形”得以摸到“意”的门槛，这是境界攀升最朴实的道路。

阿泠同样通过这人看到了自己的缺陷——他剑意收敛得还不够，就算在滇南瞒过了一众高手蛊师，却根本瞒不过矗立在武道顶峰的刀尊。

想必刀尊也是这般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他了，且在那一瞬间，他起手该出什么剑、用何招可破也都在脑中构想完成。这无关任何天道的加持，纯粹是经过长时间的武技锤炼所养成的下意识判断。

“呵呵呵，小子果然不错。”刀尊对阿泠直言赞美，随即又指了指隐在人群里的那位剑客道：“既然看出来了，那便出剑吧。”

话音未落，阿泠忽然耳边一凉，藏在小臂皮下露了半截的黑剑被他下意识以意驱动破臂取出——刀尊的杀意虽然并不浓厚，但足够纯粹，让他心胆皆是一寒以至于居然在瞬间就自主出了剑，饶是如此，他依然没能看清刀尊的动作。

刀鬼很清楚，就算自己出剑了，也依然阻拦不住刀尊，这个距离，若是刀尊真动了杀心，他现在毫无疑问已经被削去了头颅，被一刀贯穿魂海，若无魂树加身，便是当场殒命。

脑后一阵发麻，他很快就明白了刀尊为何忽然对他出手，一道极为浓郁的杀意从他背后袭来，正是先前那名剑客所在的方向。

这次阿泠从容了许多，从容到足够他思考，为何这位剑客的惊雷一剑中所含的杀意，虽比刀尊更加浓重，却远不能给他带来先前那样的令人惊惧。

剑锋交错，被阿泠一剑斩破的剑气波及到了周边摊贩，长孙璃出手护住了离得最近的行人商贩，却发现这些路人根本没有慌乱，反而被她护下之后自发沉默地远离了交战中心。

她不由得皱眉瞥了一眼身旁笑眯眯的刀尊，转头又想帮阿泠速速处理不善的来者——然而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这两人交战速度太快了，不用灵蕴加持只得见两道残影伴随铿锵剑鸣不断交错，常人难以窥见也无法想象这是何等精湛高深的武技拼杀。

实则只有阿泠自己知晓，真到了实际交手时，华丽的招式实则并无实际的意义，招式已经完全融入了朴实无华的攻守中，“形”在此时更多的是服务于“意”。

这场战斗没有出现术法的痕迹，两人的灵蕴全心全意得压在了武技之中，对于灵修来说，这样的战斗也许过于朴素。

然现场旁观的长孙璃和刀尊看得明白，实际是阿泠的进攻太过密集，他每一次出剑都恰到好处，招招都足以致命，没有给对方丝毫可以放出强力术法的喘息时间。

袭击的剑客看似和阿泠打得不可开交，实则是不得已以剑招来抵抗阿泠的剑招，到此时，即使疏于武道修炼的长孙璃也看出来了，阿泠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只等一剑致胜。

“呵呵呵，真是个小怪物。”刀尊不知从哪又搞了一壶酒，仰头饮了一口，自顾自评价起阿泠，“我游历诸国，刀下斩了数不清的名剑，这小子的每一次出剑都有他们的影子，融百家之长贯通至此，也唯有一人可称在他之上。”

话音未落，那名剑客也终于被人看清了身影，苍白的脸上写满了严峻。这代表他慢了下来，亦代表他在剑招对决中完全落败，只等无奈地等待阿泠致胜一剑的到来。

阿泠也慢了下来，他前踏一步，轻描淡写地递出一剑。

黑剑轻易折断了对方横在胸口的长剑，随阿泠手腕一翻，它又斜上刺穿了剑客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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