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却掩盖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药草苦涩。李铮斜倚在龙榻上，明黄色的锦被盖至腰间，昔日威严的面容如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他微微抬手，示意内侍将窗棂再推开些。

“陛下，尚将军和侯将军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了。“老太监王德顺弯腰低语，声音恰好在李铮能听清的范围内。

李铮闭目轻咳两声：“宣吧。“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尚可喜和侯君集一前一后踏入。两人皆身着朝服，却不着甲胄——这是李铮立下的规矩，降将入宫不得佩剑披甲。尚可喜眼角余光扫过殿内四角肃立的金甲侍卫，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臣尚可喜、侯君集，叩见陛下。“两人齐刷刷跪倒，额头触地。

“咳咳...平身。“李铮的声音比半月前又虚弱了几分，“赐座。“

内侍搬来两个绣墩，尚可喜半边屁股挨着边沿坐下，腰杆挺得笔直。侯君集则显得放松些，只是手指不停摩挲着膝盖处的布料。

“辽东军报，朕已阅过。“李铮突然开口，惊得尚可喜一个激灵，“高句丽残部躲入长白山，你二人围剿不力啊。“

侯君集急忙起身：“陛下明鉴，长白山地势险要，又逢大雪封山...“

“朕没怪你们。“李铮摆摆手打断他，忽然话锋一转，“听闻神龙教圣女前日去了你府上？“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尚可喜背后渗出冷汗，浸湿了里衣。那不过是他纳的第七房小妾过生辰，圣女送来贺礼而已。他偷瞄皇帝神色，却见李铮正用帕子捂着嘴咳嗽，看不出喜怒。

“回陛下，“尚可喜离座跪倒，“神龙教确有人来访，不过是...“

“好了。“李铮打断他，“朕随口一问。神龙教既已归顺，往来也是常理。“他示意尚可喜起身，忽然叹了口气，“不瞒二位爱卿，朕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侯君集闻言猛地抬头，尚可喜则死死盯着地面铺的金砖。两人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皇帝从未在臣子面前直言生死之事。

“陛下洪福齐天...“

“虚话就免了。“李铮虚弱地笑了笑，“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有要事相托。“他示意王德顺捧来一个紫檀木匣，“这是北疆布防图，你二人且看看。“

尚可喜接过木匣时手微微发抖。展开羊皮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唐军驻防情况，更有三条红色箭头直指突厥王庭——这是绝密的北伐路线！

“陛下，这...“侯君集声音发紧。

“朕欲在开春用兵。“李铮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谈论明日早膳，“你二人久在边关，熟悉胡情，可为先锋。“

尚可喜脑中嗡嗡作响。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真心托付兵权？他偷眼看向侯君集，发现对方也在用余光瞄自己。

“臣等...万死不辞！“两人齐声应道，额头却都沁出细汗。

李铮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竟见了红。王德顺慌忙上前，却被皇帝挥手屏退。

“老了...“李铮苦笑着将染血帕子扔进炭盆，“这天下，终究要交给年轻人。“

尚可喜心跳如鼓。皇帝膝下仅有一子，年方十六，且体弱多病。朝中早有传言，说皇帝属意其弟秦王继位。今日此言，莫非...

“陛下，“侯君集突然开口，“太子殿下聪慧仁厚，假以时日...“

“太子？“李铮轻笑一声，“那孩子连弓都拉不开。“他目光陡然锐利，“倒是你二人，在军中威望甚高啊。“

尚可喜如坐针毡，这话听着像褒奖，细思却极恐。他正欲表忠心，忽听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陛下！“一名侍卫慌张闯入，“边关八百里加急，突厥可汗亲率十万铁骑南下！“

李铮面色骤变，竟强撑着从榻上坐起：“何时的事？“

“三日前突破雁门，现已至云州！“

“混账！“李铮一把掀开锦被，赤足踏在地上，“为何现在才报？！“话音未落，他突然身形一晃，幸被王德顺扶住。

尚可喜与侯君集对视一眼，同时跪倒：“臣等愿即刻领兵北上！“

李铮被搀回榻上，喘息片刻，突然盯着二人问道：“若朕令太子监国，你二人...可愿辅佐？“

这问题如晴天霹雳。尚可喜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皇帝是在托孤？还是设局试探？他眼角余光瞥见殿内侍卫的手已按在刀柄上。

“臣等誓死效忠太子！“尚可喜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好...很好...“李铮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榻上，“拟旨，封尚可喜为征北大将军，侯君集为副将，即日领兵十万...退下吧。“

退出大殿时，尚可喜的朝服已湿透。直到走出宫门，他才敢低声问侯君集：“你怎么看？“

侯君集抹了把脸：“皇帝在试探我们。“

“那北伐...“

“假的。“侯君集冷笑，“突厥可汗上月才派使者求和，哪来的十万铁骑？那侍卫我从未见过。“

尚可喜倒吸一口凉气：“那太子监国...“

“更大的试探。“侯君集眯起眼，“我听说秦王昨日秘密回京了。“

两人沉默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忽然，一个小太监追上来，塞给侯君集一张字条便匆匆离去。

字条上只有五个字：神龙教已动。

侯君集将字条揉碎吞下，低声道：“看来，我们得尽快做选择了。“

夜幕降临，尚可喜回到府中，发现神龙教圣女正在花厅等候。她背对着门，月光下白衣胜雪。

“将军回来了。“圣女转身，面具下的声音空灵缥缈，“教主让我问将军一句话。“

“请讲。“

“龙游浅水，将军是作虾，还是作渔夫？“

尚可喜盯着她面具上那对空洞的眼眶，突然想起三年前兵败投降时，李铮对他说过的话：“朕不杀降将，但朕最恨...首鼠两端之人。“

他缓缓拔出佩剑，剑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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