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畅说的掷地有声，冯公公如遭雷击，呆呆看着她，眼神空洞。

婉夫人捂着脸，眼中忍不住地落泪，又哭又笑。

她一直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女儿，担心如果被女儿知道自己在魔族这些年受辱变节，是不是也会鄙夷自己。

她宁愿在江畅心中娘亲已经死了，而不要让她知道有这么一个“无耻”的母亲。

若是那样，她宁肯死。

但现在，她终于知道了，江畅心中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说，她要誓死守护她，守护她的娘亲。

她并没有因为娘亲背叛了父亲，背叛了修仙界，而嫌弃她。

还有什么比得上拥有这样的女儿，更让她满足幸福的呢？

“江畅……你在开什么玩笑……”冯公公喃喃自语，逐渐回过神，眼神中不可思议：“婉夫人，怎么可能会是你的娘亲，你一定是搞错了！”

江畅没有和他辩驳，但事实就在眼前。

我们一生，总要面对不可接受之事，比如生老病死，比如分道扬镳。

“就算，就算她是你的娘亲，江畅，你也必须执行我的命令！”

冯公公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热切地看着江畅：“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有这次，我们能够免除修仙界的生灵涂炭！江畅，只要死一个人，就能换来天下万世太平！无论是谁，都可以死！”

“不要丧失你的信念！今天如果是我可以一死而分裂魔族，我绝不二话！你也是一样，我知道你的！”

“舍身取义，失小德而得大义！就算她是你的娘亲，也不得不如此！换了我也一样！”

“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南玄百姓们因为你娘亲一人而流离失所，尸骨遍野吗！”

“我知道你心里的痛楚，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死一个人，还是死千百万人？难道你想做天下人的罪人吗！”

“你下不了手，我来做！你闪开！”

他声嘶力竭地劝解江畅，音量愤怒而宏大，更多的却几乎是哀哀的恳求。

江畅目光怜悯，坚定地摇了摇头。

“冯公公，你说的冠冕堂皇，可你忘了……”她缓慢地说：“你也是魔族，身为魔族，你真的……是为了南玄的天下百姓吗？”

“项渊与你们部落的王拖木合既为异姓生死兄弟，却屠戮了你们全族，只存活了你。”

“你心里要的，不是修仙界的万世太平，而是燃烧的仇恨，你要的是项渊这一脉的黄金血统也像你的部落一样，灰飞烟灭。”

冯公公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无色，身躯晃了晃，不可置信道：“你怎么知道？”

这个秘密，只有灵清宗宗主知道，为何江畅会知晓？

“万世太平，呵，谁的万世太平？”江畅的笑意更冷：“冯公公，你去过修仙界吗？比起你，我更有资格说修仙界吧？”

“没有魔族，修仙界的太平是怎么样的？没有修行资质的人被弃如敝履，像狗一样苟延残喘，就像当初离开江家的我一样。”

“我见过修士仅仅是因为凡人看了他一眼，便拔剑当街斩杀。”

“见过他们附在芸芸众生的身上，要求凡人百姓将一辈子辛苦劳作所得恭恭敬敬的双手奉上，稍有冒犯，便举起屠刀。”

“我也见过，宗门一道莫须有的仙令，一城的人就要尽数被杀，白骨累累，谁敢反抗，便是不敬仙人。”

江畅对修仙界早就失望透顶，魔族嗜杀，并不代表修仙界是什么好东西。

都奉行弱肉强食，不过一个赤裸裸，一个披了块遮羞布。

有闲情时口口声声“天下苍生”，哄骗黎民感恩戴德跪拜供奉，累及自身安危，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并且毫无负罪感。

大能压迫底层修士，底层修士又对天下百姓高高在上。

“冯公公要的万世太平，恐怕是修士的万世太平。无论是修仙界还是魔族得了天下，对天下百姓其实并无多大区别，无非都是奴隶和刍狗。”

“这样的万世太平，江畅不想要。”

凡人不过蝼蚁，总是源源不断，生来就是为了供奉上仙。

这样的想法，普遍根植在五大宗中。江畅知道，甚至很多人本质并不坏，但他们并不认为这有错。

臭不要脸如蒋星野，内向乖巧如江晓晓，还有江念、李云翼，都多多少少有这个的意识。

根深蒂固的观念，才是万世太平最大的阻碍。

冯公公被噎得无言以对，半响才脸红脖子粗地吼道：“那你来又是为何？！还不是为了你的青虚山！你不也一样那些人类修士一样！讲什么仁义道德？！”

“我来这的确是为了青虚山，也为了我的娘亲。”江畅淡淡地说：“但我的青虚山不一样，所有入门弟子，宗门祖训，就是要守护青虚山下的百姓，宁可身死，不可退在百姓身后。”

“所以聚拢在我青虚山的百姓如今以千万计。”

“至于你说的大业，修仙界是胜是败，我一点都不感兴趣。”

“我要的，向来都是青虚山一隅之地。”

冯公公定定地看着江畅，他仿佛完全不认识了江畅一般。

为了凡人，不要修仙界……

她不过一介女子，却有如此可笑的野望。

一点都不值得！

冯公公厉声喝道：“江畅，左贤王的人马很快就会包围这里，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让不让开！”

“我亦是红袍，修为不输于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江畅一言不发，身躯一阵模糊。

冯公公惊骇地看到，一个又一个人影从她身后走出。

江畅本体，杨戬，哪吒。

“冯公公，还是那句话，过此线者，我杀无赦。”

冯公公颤抖得很厉害，他清楚的知道，他赢不了四个江畅。

就算能赢，也是惨胜，那时左贤王的部将早已赶到，绝不会让他杀了婉夫人。

他噗通一声竟然跪在了江畅面前。

“江畅，我求你，我求求你……弑母是很难，但是……真的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啊！”

“江畅——！！”

面对冯公公舍弃尊严的苦苦哀求，江畅无动于衷。

她冷淡地说：“冯公公，左贤王的兵马就要来了，你离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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