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南郊村，等萧怀晏到时，眼前只剩一座空空的宅子。

他远远站在树下，玄色披风被风掀起猎猎衣角，留下的侍从正清扫庭院，萧怀晏眼底翻涌的暗沉几乎要凝成实质。

凌霄从一旁走来，正欲开口，望见他面上的表情，到嘴边的话突然僵住。

萧怀晏声线冷然，“说。”

“……萧明予三日前带着孙婆婆来访，不知他跟云卷说了什么，云卷昨日带人返京，眼下住在云府。”

萧怀晏面色稍霁，但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他斜睨凌霄。

“本王叫你盯着她，结果非要本王亲自来才知道她人已经走了。你就这么给本王办事？”

“属下失职。”凌霄噗通一声跪下。

萧怀晏垂眸看着他，神色犀利锐利，“给我把她盯紧了。以后她的所有动向本王都要知道，再有疏漏，你这差事就不要办了。”

“是。”看着那抹墨色身影走向马车，凌霄后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内衬，追随萧怀晏多年，除了政事以外，萧怀晏第一次因为这种‘小事’发这样大的火。

凌霄心扑通扑通的跳，脑门上全是冷汗。

萧怀晏冷着脸朝马车走去，边走边说：“去告诉石家，军营练兵事务繁重，本王不便时常接待石英，叫她以后不要再来。”

若不是昨日石英来送午膳耽误了一点功夫，萧怀晏便能在这儿堵住云卷。

凌霄瞳孔一震，垂眸应了声是。

马车上，萧怀晏闭目倚着软垫，交叠的指尖搭在腿上，过了良久，他忽然睁眼。

“去查查云府的房契地契，现在在谁手上。”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再将这月练兵奏疏备好，明日本王进京，亲自呈给皇帝。”

凌霄喉中滞涩，艰难开口：“属下已派人查过。之前云府抄家，家产及宅邸全部充公，在皇商手里。前不久……萧明予将云宅买了下来。”

萧明予眸色一沉，凛冽的戾气渐渐萦绕全身，他手指缓缓攥紧，骨节摩擦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

此时云府中。

正在烛台下抄写佛经的云卷脊背一凉，手下微微一顿，毛笔尖重重点在纸上，晕开一个墨团，毁了差一点就要抄完的佛经。

惊蛰发出可惜的惊呼，云卷这才回神，她接过绢帕把手上浸染的墨水擦了擦。

云卷眉头微皱，说不清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慌是因为什么。

惊蛰把桌子收拾了，拿着那张写废的经书连说可惜，“奴婢拿出去烧了吧，真是，夫人这张写的特别好，若是没有这个墨点，就能供到佛堂去了，真是可惜。”

她把纸放到一边，转头去问云卷：“夫人方才怎么了？是不是今天下午开了窗，凉着了？奴婢瞧您打冷颤了。”

“我没事。”

“对了夫人。”惊蛰说：“下午的时候，平南王府的人来传话。王妃知道您回来，约您明日去城里的梨园听戏。还特意说了，有一桩生意想跟您商量。”

云卷：“知道了。约的什么时辰？”

“未时三刻。”

翌日，云卷提前一刻钟来到和祁妙约好的梨园，梨园的人早早被打了招呼，将她请到楼上的雅间。

没一会儿，祁妙也来了，她上前拉住云卷的手，笑着说：“你怎么回来了？我还想着过两天亲自去一趟南郊村找你，谁知道一打听，你已经回京了。”

云卷笑容发苦，“来回不过一个月，你也觉得折腾吧。是家里人出了些事，南郊村毕竟偏远，不比京城。”

祁妙神色正了正，“什么事啊？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以后若有，我一定不吝啬跟你开口。”

二人相视一笑，虽然接触不多，祁妙却莫名对云卷很有好感，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楼下的戏已经开始唱了，借着戏曲的声音，祁妙跟云卷说：“实不相瞒，我其实有一桩生意，想跟你谈。”

“你直说吧。”

“我嫂子在大秦，也是做生意的，这个想必你知道。”

“只要做生意的女子，哪有不知道她的。我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和成王妃一样，把产业开遍大周。”

云卷眼里满是羡慕和憧憬，虽然大秦和大周国与国之间来往不密，但消息互通，大周女子没有不羡慕成王妃纪舒的，二嫁之身，不但和现在的夫君成王夫妻美满，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自己的产业，既是富商又是仁商，是多少女子的梦。

祁妙笑着说：“之前我跟哥哥嫂嫂通信，大嫂一直想把生意往大周拓展，可你是知道的，两国虽然开了互市，但依旧相互提防着，大秦人来大周做生意，只怕处处碰壁。我一琢磨，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小卷，你和我大嫂合作吧。你是做茶叶生意的，叫我大嫂把你的茶叶销往大秦，而大秦那些瓷器、棉布，由你在大周内销，如此你们两两分成，一起共赢。由我这个中间人牵线，保证不会坑了你。”

云卷挺直了背，她现在不太管水云涧的生意了，被迫和皇商合作后，她许多方面都遭受掣肘，若是跟纪舒合作，她便能开辟其他销路，不仅茶叶，她还有不少东西想试试外销。

云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那何时开始运作？”

“只要你同意，我马上让大嫂把东西备好。”祁妙既高兴又惊讶，笑眯眯的说：“你也不怕我坑你？”

“不怕。”云卷笑容灿烂，在祁妙看来，她们不过是见了几次面，可云卷却是跟祁妙好几年的朋友了，她，云卷是一百个放心，何况那位成王妃，以后可还有更大的机遇呢。

云卷被祁妙勾起了以前经商的劲头，短短几日她便写完了一叠计划书，托祁妙给纪舒送去。

祁妙翻看着那些东西，捻着下巴啧啧称赞：“要不是隔得太远，你和我大嫂见一面，你们绝对有许多共同话题。”

她把信收好，“明天我就叫人把信快马加鞭送去大秦。时辰不早了，留下用午膳吧。”

云卷没和祁妙多客气，笑着答应了下来。

天渐渐的热了，在屋里聊了几句，两人都出了一身香汗，祁妙把外衫脱了，招呼云卷也脱掉。

祁妙比着两人的肚子，笑着说：“好像我的大一些。”

“你也是去年年底怀上的？”

“嗯。寒衣节过后，大约十二月中旬那会儿。”

“真巧，我也大约那个时候。”祁妙笑嘻嘻说：“府医说我肚子里可能是个男孩儿，万一你这是个女孩，咱们定个娃娃亲怎么样呀？”

云卷笑弯了眉眼，正想回答，祁妙身边的嬷嬷说：“萧夫人和王妃一样有福气，肚子里的肯定也是个男孩儿，往后兄弟俩一起长大，一起相互扶持帮衬。”

祁妙愣了下，也紧跟着说是。

嬷嬷也是好心，云卷现在是寡妇，肚子里是遗腹子，唯一的孩子，怎么也是男孩儿比女孩儿好，嬷嬷怕祁妙说错了话，跟手帕交生了嫌隙。

云卷摇摇头，“男孩儿女孩儿都好，只要健康，我就知足。”

嬷嬷瞧着她细胳膊细腿，一脸心疼，“夫人要多进补，生孩子可是人生大关，马虎不得。”

惊蛰：“不是夫人不进补，夫人身子虚，虚不受补，加上孩子胎相总是不稳。郭大夫每日都要给夫人把脉，现在夫人补药日日不离口，每天都要喝上好几碗。”

祁妙听着眉头越绞越紧，“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大夫能力不行？嬷嬷，把府医找来给瞧瞧。”

“不用了。”云卷叫住嬷嬷，“郭大夫挺好的，是我，是我刚怀这孩子的时候太折腾，才让他如此虚弱。”

祁妙心疼的拉住她的手，“以后会好的。你这样精细的养着，一定能母子平安。”

云卷笑了笑，这时，房外响起一声：“王爷到——”

屋内人纷纷见礼，云卷也想起来，被祁妙拉住了，“没事儿，自己人，又在自己家里，你不用拜他。”

萧慎还穿着朝服，看样子刚下朝回来，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上前环住祁妙腰肢。

“今天怎么样？”

“挺好的，没折腾。”祁妙拉开他的手，指了指云卷，“我好姐妹，云卷。”

“王爷。”

“嗯。”萧慎神情淡淡的，他眉眼生的很好，却终日一副拒人**里之外的孤高冷漠，那双眼睛只有看向祁妙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柔情和宠溺。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交给祁妙。

祁妙激动坏了，“山楂糕！就是这个味道！我想好久了！”

萧慎揉了揉她的脑袋，“只能吃一块。吃多了不行。”

“我知道。”

祁妙大方的掰了一半给云卷，惊蛰替云卷回绝了：“郭大夫说夫人胎相不稳，任何有损胎的东西不能吃。”

寻常孕妇人吃一点山楂不会有事，但云卷这样胎弱的，吃一口都有风险。

祁妙怕萧慎待在这儿云卷不自在，言语间暗示萧慎出去，可萧慎就跟听不懂似的，一动不动坐在祁妙身旁，偶尔抬手帮忙抹掉她吃快了粘在嘴边的糕点碎，动作十分亲密。

祁妙不满的拍掉他的手。

云卷捂着嘴偷笑，“妙妙不是准备午膳了吗？王爷想必也饿了。不如一起吃吧。”

萧慎看了云卷一眼，那眼神像是在夸她识趣。

下人陆续出去备膳，祁妙询问萧慎：“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萧慎帮她剥了个葡萄，“听皇帝在早朝骂了太子一个时辰。”

云卷抬眸，祁妙惊讶不已：“因为什么？”

“有言官弹劾他去暗娼馆，还让娼妓怀了孩子。证据确凿，温丞相泪洒金銮殿，皇帝自然要教训太子。”

“真是荒唐。”祁妙被恶心到，露出嫌恶的表情。

“后来呢？”云卷追问了一句：“皇帝怎么处置的太子？”

“禁足反省，手上的公差先交给陵安王打理。”

祁妙一惊，“皇帝也太明显了，这是不打算再遮掩了吗？可陵安王刚刚回京，羽翼还未丰，万一让陈家暗算，可就功亏一篑了。”

“陵安王绝非善类。”萧慎说这话时看了一眼云卷，似乎在斟酌她是不是自己人。

祁妙催了一句，萧慎才继续说下去：“前几日皇帝把盯那三座矿山开采的事宜交给了陵安王，命他前去做监军，陵安王已经离京去了，这个差事就是个踏板，等他回京，恐怕就要和石家完婚，再接下来就是一步步接手太子的公务。”

“那朝中岂不是吵翻了天？”

“自从陵安王回京，太子政务上频频出错，此前是有不少朝臣为太子说话，但这几月过去，声音已经小了不少。背后少不了陵安王的推手，此人心机颇重。”

云卷垂着眸，眼神明灭。

送走云卷以后，祁妙和萧慎才关上门说起一些隐秘的事。

“听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似乎笃定萧怀晏会顶替太子。可陈家在大周屹立多年不倒，是那么轻易能拔除的吗？”

“陈家表面光鲜，实则已经在走下坡路。”

萧慎跟爱妻解释：“陈相病重，陈家现由陈莽当家，之所以还能维系是因陈相还没死，依然能为大事做决定，等陈相死那一日，便是陈家大厦倾颓之时。何况陈家有的是把柄在皇帝手中，最大的把柄就是当年的德妃和郭家。”

“可是，似乎也没有证据了。”

“等萧怀晏上位，他说的话，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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