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属于人的部分从身上离开时，几乎就在瞬间，留在天台上的那具以苏山模样铸就的纸人身躯，眼中的光芒变动间，取而代之的是阴冷而怨毒的目光。

没有迟滞，亦无迷惘，它低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天台上地面的一处。

它的视线，仿若穿透了地面，那一层又一层厚重的水泥楼板都无法阻隔，径直落在了苏山的身上。

它看到了，那个将它抛弃的主人。

原本没有任何表情，僵硬麻木的脸上，多出了痛恨的神色。

怨毒的双眼深处，一点火星跳跃间，形成了熊熊燃烧的狂热火焰。誓要将眼中捕捉到的苏山焚灭，也要将自己焚烧殆尽。

只因，只因他们本就是生死相随，就连死亡，都要在一起，焚成灰烬的主仆啊！

因为苏山意识脱离，没有任何反应的肢体，猛然间有了新的动作。

迫切想要见到苏山的心思，给纸人身体注入了新的力量。

自然垂落的右臂朝前抬起，似要抓握住现在距离遥远的他。

纸人嘴唇微张，有呜咽声幽幽响起。

不知是呼唤，还是无处述说的怨言。

本待抬起脚，奔向命定的跟随。但下一刻，纸人的身体向下一坠，左脚直接没进了地面的小水泊中。

再浅薄不过的水泊，水面只有薄薄的一层，可以轻易的看见水面下的铺设的瓷砖表面那些细微的划痕。连一丝轻柔的风吹过，都能够带皱水面，让其摇晃不定，像是要被吹散一般。

就是这么一眼可以看到底的水泊，纸人身体的左脚落在里面，不仅没有触及地面，反而在其中消失不见，就跟被吞噬了一样。

别说奔向双眼注视的苏山，它的身体都没办法维持住原本的姿势。

因那陷入水泊消失不见的左脚，原本勉强维持得住的重心，都朝着旁边一歪，连带着身体向水泊那一面坠去。

左脚的小腿，大腿，先后在接触到水泊表面的一瞬间消失其中，再是倒下的身体靠近水泊的那一侧，连带着原本处在水泊以外的右腿也没入里面。

当半个身体都没进水泊的时候，纸人的双手手掌终于抓住了水泊不规则边缘处的地板瓷砖，勉强与消失在水面以下的一半身体传来的拖拽力量抗衡着。

这一分僵持也很快被打破，

它是纸人，仅是纸人。

双手再怎么用力扒拉住水泊边缘处的瓷砖，都只是勉强的延缓了自己被拖拽往水泊中的既定命运。

毕竟再怎么样，它的双手十指，连属于人的指甲都没有。就算有，指甲再怎么锋利，也没有办法如同钉子一般，牢牢的钉入瓷砖中，以此固定住身体。

最终，十指在瓷砖上缓慢的向后滑动，连带纸人还处在水面以上的身体，一寸又一寸的向下挪动，被拖入水泊中。

最后纸人彻底的消失不见，只余下水泊表面，剧烈的波纹荡漾开来。

良久…

当波纹消失，水面平静下来后，水泊仍旧是那一个再浅薄不过，可以清晰看见水面下瓷砖的水泊。

处在黑暗世界中的纸人，半个身体浸泡在水中，还止不住的向下深陷。

纸张本有的重量，只要不被水彻底的泡湿，再不济，也能够浮在水面上许久。何况是这一具被冥币加强过的纸人身体，本有的畏水的弱点已经被尽可能的弥补，可以让它在水中坚持很久的时间。

可这是在没有外力影响的情况下产生的结果，现在纸人的双腿，被两只手紧紧的抓着，拖拽着它的身体，一直向着水底沉落。

一具，两具，三具尸体浸泡在更深处的水中。

尸体经过长时间的浸泡，裸露出的身体部位，变得浮肿不堪。苍白的皮肤，跟充了气一样，像是注满水的气球，只要被轻轻一戳，就会猛的炸裂开来。

这是纸人向下注视的双眼，不经意间囊括的事物。

它并不在意，或者说，它满心满眼，只有那距离遥远的苏山。

它没有挣扎，因为下沉的这一过程，在它看来，是接近苏山的过程。

不过下一刻，那张残余痛恨的脸上，突然多出了盛怒的表情。

察觉到周围无处不在，向它挤压而来的水流，纸人的身体第一次有了抵抗的动作。

谁也不能，阻止它和主人一同赴死！

苏山左脚脚尖轻轻的动了动，虽然有些余留的麻痹，好歹他重新感知到了左脚的存在。

“那么您，真的不愿意相信吗？就算只是玩笑，确定只是玩笑的同时，也能够反向证明您女儿的安全把？”苏山抬眼，看向拿着手机的罗母。

她又打了几个电话，都是打给罗冬冬的电话。

这一点，从那变得越来越焦急的脸上可以轻易得知。

人总是很难往坏处去想，就算明知道不妙，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会死死的握住，不愿意放弃。

很难说在罗母身上，没有这种心态作祟。

她可是经历过发现女儿失踪，一番搜索无果后，又突然得知女儿下落这样的一番跌宕起伏。

只是她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吗？

不可能没有，只是能够看见希望，并且愿意相信希望，所以罗母有意忽略了哪怕是在罗冬冬的个人社交主页看见了更新的动态，也无法打通罗冬冬电话的这个事实。

像她这种对于女儿有非常偏执控制欲望的母亲，又怎么能够容忍女儿的脱离掌控？

当然是她的理智，在刻意回避。

因为作为单亲家庭，罗母只有罗冬冬。

女儿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唯一的情感寄托。

“如果您还不相信的话，可以拨打报警电话，让警员们来帮忙搜索一下。”苏山知道罗母迟早会被他说服，却仍旧往天平上加注砝码。

但要说真的希望警方入场，当然不可能。

到时候虽然将罗冬冬解决，但必定会被协助调查的他也不可能达成在公寓中存活七天这样的最终目标。

他只是知道，经历过多番报警的罗母，对于警方的信任已经下降到了冰点罢了。

现在提到警方，不过是强化信任，以示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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