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一的今天，天色依旧暗沉，除了黑夜以外，行走在大雪里非常让人容易丢失方向与时间。

但是小六记得很清楚，她和韦叔在一直往南，并且，今日是离开大石岗的第四天了。

趁着天还没亮，她跟着韦叔翻过一座小山，一条长河坐立在山脚下将东西两面群山分割而开，像块晶莹剔透的白宝石，静静躺在风雪里。

以往时节，站在山上能够听到河流的奔腾之声，此刻风声略过她的耳畔，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韦叔停住脚步，立在山头上举起千里镜朝河对岸的那头眺望许久，过得片刻，打磨得并不光洁的镜面上模糊出现许多影子。

那是驰骋在北国雪地里的凶兽之一，每当落雪之时，这些畜牲就会从更遥远更冰冷的北地往南迁移寻找食物。

韦叔放下千里镜，用袖口擦拭着镜面上的霜雪，吐着白雾说道，“狼崽子们跑回来了，应该是有状况发生，你留在这里，我过河去看看。”

小六嗯了声，眼看着韦叔将身上携带的食物和包袱放下，摸索着，从山的一角慢慢往下滑去。

这里是山的斜面并不陡峭，或许是速度快了些，韦叔滑到一半的时候脚不知道踩着了什么，登时不稳，整个人往旁侧翻倒便直接滚了下去，被雪沫一盖，苍老的身影顿时消失在雪中。

小六见状登时大惊，趴在山边往下望去，白茫茫一片，心中着急正想呼喊，就看到一只手臂从雪里伸了出来。

韦叔爬起身，冲着半山坡上的小六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后，就杵着一根木棍往河对岸过去。

大河的水流非同寻常，不过大雪落了那么多天已经是非常牢固了，但为了安全些，韦叔还是举着棍子试探敲打几下，听到冰层传来的回响他这才加快速度过去。

河对岸是座光秃秃的密林，大雪纷飞中，十几头雪狼冲了过来，韦叔浑然不惧，只是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狼骨凿成的哨子，吹出两声酷似狼嚎的叫声。

那边冲锋过来的狼群听到动静脚步立马加快了些，在窜到韦叔附近时将鼻子往前靠去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

在狼群之中，有一只头上带着伤疤的雪狼慢慢走了过来，韦叔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两块肉干捏碎了撒出去，群狼寻着气味追了出去，韦叔又扯出一块大的丢到带疤的雪狼面前。

“老伙计...”

韦叔低吟一声，伸手想去抚摸对方，作为狼王的它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却把地上的肉干叼走了。

他记得，这头畜牲和自己第一次照面的时候，是在自己五十岁左右。

当时自己正带着徒弟在雪山里蹲伏秦军，而作为头一次入军北地的秦人，显然是不会对付这种成群结队又凶狠的牲畜。

一支探查地形的秦军小队遭遇狼群突袭，硬是靠装备优势与搏斗建立优势，听到动静的他带人过来的时候，正好见到狼王和秦军小队头领互相撕扯的一幕，暗中射出一箭救下对方。

出于猎人的直觉和感应，韦叔察觉出狼王气息微弱，于是便让徒弟们上手将其带回村子里医治，即便在某天他回到村子里时不见了对方踪影，只不过这种默契同合作，在这些年从未断过。

只可惜，当时陪伴自己身边的徒弟如今就剩下小六一个人了。

韦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略显伤感，狼王扭头冲自己身后瞧了眼，而后对着韦叔发出一阵短促的嚎叫。

听到这个声音韦叔当即打起精神，这是狼群中在警惕和准备进攻时特有的声响，看起来秦狗的队伍的确是摸进来了，并且距离他很近！

韦叔不再迟疑扭头就走，杵着拐杖，手脚利索地越上河面。

就在这时，他脚下忽然响起细碎的龟裂之声，身子顿时僵住停下脚步，收敛着气息和脚力低下头，看到自己双脚下的细纹在朝着周围扩散。

在这一瞬间，韦叔脑海里空白一片。

蹲伏在山坡上等待的小六见到师傅往回跑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又看到他站在冰面上一动不动，立马知道发生了什么，毫不迟疑丢下身上的东西带着小七滑下山去。

韦叔深吸了一口气，以最快的反应均匀脚下力道，避免裂痕越来越大，同时眼珠子转向周围，手里还有棍子，思索着该往哪个方向扑去。

他世代为农，根本没钱学武，哪怕后来靠着打猎的手艺赚上些许银钱，那也已经过了习武最好的年纪。

在这一时刻，他心里有过那么一丝后悔。

作为一名活跃在生死边缘的老人，他早已习惯沉默，在注意到小六跑下山坡来到河边以后，他用凌厉的眼神示意小六不要靠近。

小六焦急的等了一会，韦叔就站在大河中央，那应该是冰面较为薄弱的区域，就在师傅边上，便有块厚实的地方，裂纹并没有蔓延到那。

两人不敢说话声张，韦叔更不敢扭头，但是通过小六的眼神和动作知道自己旁边就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于是韦叔慢慢深呼吸一口后，刚要往旁扑去，脚下冰面就垮了，噗通一声伴随着水花飞溅，老人应声落入寒冬的大河里，小六眼疾手快，一个飞扑死死抓住了老人手中木棍，硬是将老人给拖住了。

雪白的狼群在河对岸静静伫立，狼王盯着落水的老人，又有几头从后边跑回的雪狼，嚎叫一声后，群狼飞快跑开，似乎有恐怖正在逐渐逼近。

韦叔从冰寒刺骨的河水里露出头，他死死抓住手中木棍，小六趴在相对结实的冰面上稍微用力，小七也咬着小六腰间的缠带将她往岸上拖。

老人的身子刚刚挪移出一地河水，小六下身的平面也同样出现裂纹并迅速朝四周扩散，老人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放开手，转而只是抱住他身边的冰洞的浮冰。

他扭头往河对岸奔跑离开的狼群看去，又望向空无一人的密林。

小六见到师傅松开了手，脸上愣住，并未在乎自己身下的裂痕，即刻她又抓着棍子的一头伸到师傅脸上，“师傅，抓住棍子，能够上来的...”

她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道。

韦叔没理会小六的话，刺骨的寒意冲刷下，在水里的老人冻得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将胸口处装有干粮的小袋子和物饰拿出然后丢到河岸上，这些似乎是他全部的家当。

“秦狗追上来了，快走...快走...”

老人说了两句话后便在难以支撑，在水流冲刷与冰冷下坠入下去，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老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河里。

阵阵寒风吹来，河面上再次恢复平静，只剩下一头狼和一个少女。

小六还呆愣趴在原地，她不敢相信，从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老人，竟然这般就不在了...

她张开嘴想哭又不敢哭出声，视线模糊起来，咬着舌头重新爬起，带着小七回到岸边，捡起老人遗留的粮食和物件飞快往回逃跑。

在她身后，的确是有人赶过来了。

推算时间，其余摸进来的人，同样应该也是到了相对应的位置，只不过，她们还没碰到敌人踪迹。

李幼白心里权衡着，就在这时，她耳朵微动，前方右侧似有水声传来，自从修炼无眼术之后，除了目力以外，其余四感的敏锐程度已经超出绝大部分武者本该拥有的范畴。

使得她能在远方，在风声里寻觅到那一丝丝微弱的不同之声。

“前面好像有事情发生。”李幼白这样说道。

“要动手？”风铃一只手按在腰后剑柄之上，随时拔剑出鞘。

她除了风声和一片大学苍茫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着，完全是跟着小白在在走。

“尽量避免，先过去看看。”

李幼白话音落下，脚下轻功一展，三两步飞跃出去，像风般轻盈缥缈，风铃暗自骂一句，只能跟在后头奔跑追赶。

顺着声音源头往前跃行。

李幼白借助密林遮挡注意到前方有雪狼出没踪迹，它们并未对自己发动进攻，仿佛又是在惧怕着自己，瞧上两眼后便跑了。

她觉得十分古怪，目光一扫的时候，大河上那个窟窿就映入眼中。

李幼白闭上眼睛发动无眼术，没有在周围探查到活人踪迹，她飞快跃至河面上查看，大雪还在下，但是河岸边能够明显看到有许多人和狼的脚印。

她柳眉一蹙，推测一番，应该是有两个人，不过有一个可能落水了，另一个或许和那些狼有什么联系，江湖奇人能够御兽什么的，她在马庄时倒也见过。

风铃追上来，小心翼翼跳开河面上脆弱的区域来到李幼白身边，吐着白烟说道：“看起来，那群武林正道联盟的人，并非全是会武功的，看样子就剩一个人了，要不要追？”

李幼白当即点头，“雪还没落大，足迹掩盖不了自然要追，你跟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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