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一别，便是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残阳如血，听雪峰顶。

两颗金丹被血灵童子吞入腹中，连点残渣都没剩下。

半空中，童子打了个饱嗝，舔了舔嘴唇，那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让下方所有幸存的青阳宗弟子如坠冰窟。

虽然外敌已除，但这尊真魔，才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

……

李拙站在台阶上，手中的刻刀还在滴血。

他并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挟恩图报，或者耀武扬威。

相反，他此时浑身紧绷，冷汗早已浸湿了后背。

体内的血神印正在灼烧，传来血灵童子那阴冷且不容置疑的声音：

“小木匠，别傻站着了。”

“老夫刚吃了两个金丹，血气波动太大。正道盟那帮伪君子的鼻子很灵，最多三天，执法队就会杀过来。”

“到时候，若是发现老夫在这个破宗门里……”

童子嘿嘿一笑：

“老夫拍拍屁股能跑，这满山的徒子徒孙，怕是要被当成魔道余孽，杀个干干净净。”

李拙心中一凛。

他明白老魔的意思。

留在这里，就是给青阳宗招灾。他是半魔，老魔是真魔，他们两个就是最大的祸源。

“前辈想如何？”

李拙在心中问道。

“走。立刻走。”

童子声音懒洋洋的，却透着不可违逆的意志：

“往西走，去黑域。那里鱼龙混杂，是三不管的地界，正好适合老夫养伤，也适合你这种不人不鬼的东西藏身。”

“带上你的东西，别磨蹭。”

李拙沉默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

叶清秋正拄着秋水剑，满身血污，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她刚经历生死，眼中满是对他的依赖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若是此刻他说要走，她定会不顾一切地跟上来。

但跟上来做什么？

跟着一个魔修，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域流浪吗？

李拙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得做个恶人了。

“叶师叔。”

李拙突然开口，称呼变了。冷冰冰的叶师叔。

叶清秋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李拙从怀里掏出那个沾血的护山阵盘，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在了她脚下的雪地里。

“啪。”

阵盘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这破玩意儿还你。”

李拙面无表情，那双一紫一黑的异瞳里，透着一股让人陌生的淡漠与市侩。

“这活儿太累，太危险。老头子我不想干了。”

“李拙？”

叶清秋脸色一白，想要去抓他的袖子，“你说什么？你是为了救我们才……”

“救你们？”

李拙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他指了指天上那个吃人的童子，又指了指自己身上那狰狞的魔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叶师叔，你还没看明白吗？”

“我是为了活命，才把自己练成了这副鬼样子。我是魔修，我要吃血食，要杀人，要修那长生大道。”

“青阳宗这种名门正派，规矩太多，灵石太少，容不下我这尊大佛。”

李拙的声音很大，传遍了整个听雪峰。

周围的弟子们听得目瞪口呆，眼神中原本的敬畏，逐渐变成了惊疑和疏离。

是啊。

他修的是魔功，跟的是魔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安心在青阳宗当个扫地老头？

“你骗人……”

叶清秋红着眼眶，倔强地摇头，“我不信……我们一起守住了这里，你是英雄……”

“英雄能当饭吃吗？”

李拙打断了她，语气变得尖酸刻薄，“能让我结丹吗？能让我长生吗？”

他拍了拍自己腰间的桃木剑，又拍了拍空荡荡的口袋。

“跟着上面那位前辈，去黑域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这里伺候你们这帮穷酸修士强？”

说完，李拙不再看她。

他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心软。

他转身，对着空中的血灵童子抱拳一拜，姿态恭顺得像个真正的奴才：

“前辈，晚辈收拾好了。这就走吧。”

“哈哈哈！好！算你小子是个明白人！”

血灵童子大笑一声，虽然看穿了李拙那点激将法的小心思，但也懒得拆穿。

他大袖一挥。

呼——

一股腥风卷起，直接裹住了李拙的身体。

“走咯！去那自在逍遥地！”

两道身影化作一道不起眼的灰光，瞬间冲破云霄，向着西方那片荒芜的禁地飞去。

没有告别，没有回头。

走得干脆利落。

……

听雪峰上。

风雪依旧。

叶清秋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远去的遁光。

她低头，捡起雪地里那个沾着李拙体温的阵盘。

在那阵盘的背面，她摸到了一行刚刚刻上去的、极其细微的小字。

字迹潦草，显然是刻得很匆忙：

“守好家。活着。”

叶清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死死抱住阵盘，没有哭出声，只是在心里一遍遍地发誓。

“好。”

“我守好家。”

“你也……一定要活着。”

……

五日后。

西方边陲，黑域边缘。

这里是正魔两道的缓冲地带，也是修仙界的法外之地。

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腐尸的味道。

地面是黑色的戈壁，远处耸立着一座座如同怪兽獠牙般的黑色山峰。

一艘破旧的飞舟降落在黑戈壁上。

李拙跳下飞舟，踩在坚硬滚烫的黑石地上。

此时的他，已经收敛了全身的魔气。

那狰狞的魔纹隐入皮肤之下，异色的双瞳也被他用特殊的药水暂时掩盖成了浑浊的灰褐色。

他看起来，就像个因为资质太差、年老体衰而被宗门赶出来的落魄散修。

“无妄城到了。”

脑海中，传来血灵童子疲惫的声音。这几日的赶路，加上之前的消耗，让老魔陷入了沉睡前的最后清醒。

“小木匠，老夫要睡一阵子。”

“记住，在这里，低调点。”

“别死了。你死了，老夫还得费劲再找个宿主，怪麻烦的。”

说完，那股庞大的神识彻底沉寂下去。

李拙摸了怀里，那里依旧温热，但他终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自由。

虽然是带着镣铐的自由。

他从破行囊里翻出一顶斗笠，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又紧了紧身上那件从青阳宗带出来的破蓑衣。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黑沙。

李拙佝偻着背，像是一个在这世间漂泊了半辈子的老手艺人，混入了那条通往无妄城的队伍里。

前方，是一座充满了混乱、罪恶、机遇与危险的灰色巨城。

李拙压低了帽檐，嘴角微微上扬。

“黑域么……”

“也好。”

“在这里，应该没人会注意一个修修补补的老木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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