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澄的话音落下，夜风似乎都静了一瞬。

她能感觉到周时序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收紧了一分，那温度透过皮肤，熨贴着她微凉的指尖。

两人继续并肩走着，但周时序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牵着她，步伐沉稳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宅邸。

这份沉默，在安静的夜晚小径上，显得格外清晰。

陈澄的心，随着这份沉默，轻轻往下坠了坠。

她忍不住悄悄侧头，偷瞄了一眼周时序的侧脸。

路灯的光影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明明灭灭，他薄唇微抿，眉宇间是惯常的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就在陈澄心里的小人开始胡乱打架，思绪越飘越远时，周时序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低沉，依旧是平铺直叙的语调，却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今天和朋友的拍摄，还顺利吗？”

“啊？”陈澄回过神，连忙点头：“挺顺利的，纯纯她很专业，帮了我很多忙。”

她顿了顿，想起晚餐时的不愉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赵骏那档子倒胃口的事，只轻快地说：“拍完我们还去吃了那家很有名的创意菜，味道真的很不错，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

她说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看向他。

周时序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温和：“好。”

简单的回应，却让陈澄的心情瞬间又轻盈了不少。

她弯起眼睛，正想再说说那家餐厅的招牌菜，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大哥，”她斟酌着语气，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只是随口一问：“我听明熙说，徐渡的婚假好像快结束了？他回去之后工作安排上，会有什么变动吗？比如，会升职什么的？”

听到她的问题，周时序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停下，转过身，正面看向陈澄，深邃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专注，像是要看清她问出这句话时，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为什么这么问？”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陈澄被他这样注视着，心头莫名一紧。

她仰着脸，路灯的光落在她清澈的眸子里，映出几分认真和坦然：“就是觉得，现在毕竟是明熙嫁给了他，不是吗？如果职位能高一些，待遇更好一些，明熙以后的日子，应该也能过得轻松点吧？。”

她说得很真诚，纯粹是出于对朋友的关心。

周时序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几秒。

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瑟缩了一下，眼神却依旧干净地回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片刻，周时序才移开目光，重新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原则性：“在我手下没有靠关系升职的先例，徐渡的工作能力不错，责任心也强……”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评判：“他如果想获得更好的职位和薪水，需要靠他自己的努力和业绩来争取，我能给他的，只是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平台，仅此而已。”

陈澄听着，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以周时序的性格和处事原则，他确实不会是那种任人唯亲、随意提拔关系户的人。

他能给徐渡一个公平的平台，在这个圈子里，已经算是难得的“照顾”了。

“嗯，我明白了。”她小声应道，心里却有些复杂。

既为徐渡和明熙未来可能需要更多努力而有点担忧，又隐隐觉得周时序这个人规划性实在很强，不是什么感情用事的人。

就在她思绪飘忽时，周时序忽然又问，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很在意这件事？”

陈澄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很在意，我就是随便问问。”

她说完，似乎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敷衍，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软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只要明熙过的好就行。”

周时序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沉静如深海，仿佛要将她此刻所有细微的表情都摄入眼底。

陈澄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睫，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在了自己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上。

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肤色是冷调的白，与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对比鲜明。

无名指上空空如也。

她的心，又轻轻地，难以抑制地缩了一下。

这次，周时序似乎察觉到了她目光的落点。

他没有立刻松开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力道，似乎又紧了一分。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回到了主宅温暖的灯光下。

王姨迎上来，接过周时序的大衣，又关切地问陈澄要不要喝点热汤驱寒。

陈澄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了。

她跟着周时序上了楼，在卧室门口，他松开了她的手。

“早点休息。”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淡。

“大哥也是。”陈澄点点头，看着他走向书房的背影，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似乎并没有因为回到温暖的室内而消散。

她轻轻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市中心那间宽敞却稍显冷清的公寓里。

林明熙推开门，一股家常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徐渡系着围裙，从开放式厨房里探出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回来了？正好，饭刚做好，洗洗手就可以吃了。”

他端出两盘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又盛好两碗米饭，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透着居家的温馨。

若是往常，林明熙会觉得这份体贴难能可贵。

可此刻，她看着徐渡身上那件普通的棉质家居服，看着他脸上那满足于一顿亲手做的晚餐的笑容，再想起周家老宅的奢华，陈澄身上看似随意却价值不菲的行头，以及周时序那无声却强大的气场……

一股莫名的烦躁和落差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

她甚至觉得，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味，都透着一股子普通廉价的气息。

“明熙，怎么了，不舒服吗？”徐渡察觉到她脸色不对，放下碗筷，关切地走过来，伸手想碰碰她的额头。

林明熙几乎是下意识地，微微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徐渡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林明熙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避开徐渡的目光，走到餐桌旁坐下：“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米饭，食不知味。

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在路灯下璀璨夺目的粉钻戒指，此刻在头顶明亮的吸顶灯下，光芒却显得有些刺眼，甚至有些滑稽。

她忽然想起了陈澄那句关心：“你是不是需要借钱啊？”

又想起了自己当时那精心铺垫的炫耀，在对方真诚的衣食无忧面前，溃不成军的样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和恼怒涌上心头。

她猛地抬手，用力将那枚戒指从无名指上褪了下来。

“啪”的一声轻响，戒指被随意地丢在了光滑的桌面上，转动了几圈，才晃晃悠悠地停住，粉钻的光芒冷冷地折射着灯光。

徐渡的脸色彻底变了，他走到餐桌对面，没有去看那枚戒指，只是紧紧盯着林明熙问：“明熙，你到底怎么了，这戒指你不喜欢了？”

林明熙抬起头，看着徐渡那双写满不解的眼睛。

这双眼睛曾经让她觉得温柔可靠，可此刻，她却只觉得烦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徐渡，你现在一年的年薪，加上所有的奖金福利，到手大概有多少？”

徐渡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他皱了皱眉，还是如实回答：“基本工资加上绩效和年终奖，税后大概八十万左右吧，怎么了，是需要用钱吗？”

八十万。

听到他说出这个数字，林明熙眉心皱的更紧，八十万，还不够她以前随随便便买几个包，去几趟高端会所。

这点钱，在周家那样的开销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就连陈澄现在手里那张所谓的零花钱副卡，恐怕都能轻易刷掉这个数。

“没什么。”林明熙移开视线，语气有些冷淡：“就是突然想知道。”

徐渡不是傻子，他明显感觉到林明熙情绪不对，而且这不对劲，似乎是从她今晚回来就开始的。

他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这次林明熙没有躲开，但手是冰凉的。

“明熙，我们结婚了。”徐渡的声音很低，却很认真：“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林明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不甘和烦躁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不能跟徐渡说，她在嫉妒陈澄，嫉妒她阴差阳错得到了自己曾经触手可及，如今却遥不可及的生活。

她也不能说，她后悔了吗？

不，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徐渡也是她自己愿意嫁的。

她只是意难平。

“真的没事。”她反手握住徐渡的手，挤出一个笑容：“可能就是刚结婚，还有点不适应，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徐渡，眼中带着一丝期待：“你明天婚假结束回去上班的事，你跟大哥提过了吗？他有没有说，给你安排什么新的职位？”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如果徐渡能在周氏尽快站稳脚跟，获得实权和更高的地位，那她的生活，至少在社会地位和物质上，还能勉强维系住以往的体面。

“我还没正式跟周总提。”徐渡斟酌着措辞：“周总的性格你知道，公私分明，而且我们刚因为换婚的事，有些被动，这个时候贸然提职位变动，不太合适。”

他顿了顿，看着林明熙微微蹙起的眉头，安抚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只要做出成绩，周总不会亏待有能力的人，之前他也肯定过我的能力，机会总会有的。”

林明熙看着他，没忍住语气变了些：“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吗？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是他妹妹，你是他妹夫，他对我那么好，总会偏袒你一点的。”

徐渡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明熙，攀关系这件事，你让我怎么直白和周总说？”

他的话已经说的足够直白，林明熙自然也能听清楚，她今晚原本回周家，就是找大哥说这件事的，可没想到会突然遇到陈澄，而且在心里她也隐隐有些担心，现在的大哥会直接拒绝她的要求……

林明熙又看着徐渡难掩黯淡的眼神，胸口堵得厉害，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分。

可是……道理都懂，那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别开脸，没有说话。

餐桌上的饭菜渐渐凉了，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冰冷。

那枚粉钻戒指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光芒依旧。

而城市的另一端，周家老宅的书房里。

周时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工作。

他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间夹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烟。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陈澄那句话——“你要给徐渡升职吗？”

还有……她几次三番，落在那空荡荡无名指上的，细微的视线。

半晌，他转身走回书桌后，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低沉而清晰：“联系一下你们的负责人，把之前我让他们预留的那对婚戒设计图发给我，另外，再让他们把女戒的指圈尺寸核对一遍，数据我稍后发给你。”

挂了电话，他坐进宽大的皮椅里，打开电脑上一个文件夹。

屏幕上，静静展现着一对铂金婚戒的设计图稿。

男戒简约大气，女戒精致柔美，戒圈内壁镌刻着极微小的日出纹路与字母缩写，寓意“晨曦之光”。

设计低调，细节处却透着非凡的匠心与珍重。

他凝视着屏幕上的图稿，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电脑屏幕冷白的光，和那对戒指温暖的轮廓。

有些东西，或许不需要言语。

但该给的郑重，他从未想过省略。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它出现在最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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