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暗巷杀机,柳树胡同藏秘辛
七月初七,乞巧节。宫里照例要办灯会,各宫娘娘都派人出宫采买彩灯丝线,内务府忙得脚不沾地。阿忘趁机去找王管事,说周娘子的铺子新到了一批龙涎香,但成色需要懂行的人亲自验看。
王管事正对着一堆账册发愁,闻言抬了抬眼:“龙涎香?宫里的份额不是刚进过吗?”
“周娘子说这批是南洋来的新货,比往常的好。”阿忘哑声道,“若真如此,赶在乞巧节前献给各宫娘娘,也是您的功劳。”
这话戳中了王管事的心思。他沉吟片刻,点头:“成,你去看看。但记住,申时前必须回宫,账目要清,价钱要压。”
“我明白。”
阿忘领了出宫文书,揣着腰牌和银票出了西侧门。街上比平日热闹,各家铺子都在门口挂起了彩灯,卖丝线绣品的小摊摆了一路。她穿过喧闹的长街,直奔周娘子的香料铺。
周娘子正在柜台后头挑香料,见她来了,笑道:“阿忘姑娘来得正好,你要的龙涎香刚到货。”说着从柜子深处捧出个小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躺着三块龙涎香,最大的不过鸡蛋大小,色泽温润,香气醇厚。确实是上品。
“多少钱?”阿忘问。
“老规矩,十两一块。”周娘子压低声音,“不过姑娘若是自己用,我这儿还有更好的。”
她从柜台底下又摸出个小锦囊,倒出两块更小的龙涎香,色泽更深,香气也更霸道:“这是真真正正的南洋贡品,市面上见不着。十五两一块,不还价。”
阿忘捻起一块闻了闻,确实是极品。她掏出三十两银票:“这两块我要了。再要些寻常的,我带回宫交差。”
周娘子眉开眼笑,麻利地包好香料,又塞给她一小包零碎:“这些是边角料,不值钱,姑娘拿去熏衣裳。”
阿忘接过,趁周娘子转身找钱时,压低声音道:“周娘子,我想去西城柳树胡同,怎么走最快?”
周娘子手一顿,回头看她,眼神警惕:“柳树胡同?那儿偏僻得很,姑娘去那儿做什么?”
“找人。”阿忘撒了个谎,“我有个远房亲戚住那儿,多年没联系了,想顺道去看看。”
周娘子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道:“从这儿往西走,过三个路口右拐,再走半里地,看见一棵歪脖子柳树就是。不过……”她顿了顿,“那儿不太平,姑娘最好别去。”
“不太平?”
“早年死过不少人。”周娘子声音更低了,“听说是什么谋反案的余孽,官府剿了几回,现在虽然消停了,可那地方……晦气。”
阿忘点头:“谢谢周娘子提醒。”
她揣好香料,出了铺子。按照周娘子说的方向走,越走人越少,商铺也渐渐变成了低矮的民房。过了第三个路口右拐,一条窄巷出现在眼前,巷口果然有棵歪脖子柳树,枝条枯了大半,在风里晃悠。
柳树胡同第七家。
阿忘站在巷口,深吸一口气。巷子里静得可怕,两边的院门都紧闭着,有的门板上还贴着褪了色的封条,是官府查封的印记。
她数到第七家。院门虚掩着,门环上落着厚厚的灰,像是很久没人动过。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石径。正屋的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的。阿忘握紧袖中的簪子,一步步走进去。
屋里空荡荡的,只剩几张破桌椅,墙角结着蛛网。地上积了厚厚的灰,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她环顾四周,正想退出去,忽然看见里屋的门帘动了一下。
有人!
阿忘浑身紧绷,握紧簪子盯着那门帘。帘子又动了一下,接着,一只枯瘦的手伸了出来,扒着门框,然后是个佝偻的身影——是个老妇,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眼睛浑浊不清。
“谁啊……”老妇声音嘶哑,“是……是主子派来的吗?”
阿忘没说话,警惕地看着她。
老妇眯着眼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不是主子……是个姑娘。”她颤巍巍地走出来,“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来找人。”阿忘哑声道,“十年前住在这儿的人。”
“十年前……”老妇喃喃道,“十年前这儿住的人可多了,都是些精壮的小伙子,天天练武,吵得很。”她顿了顿,“姑娘找谁?”
“我不知道名字。”阿忘试探道,“听说……这儿曾经是燕洵殿下的地方?”
老妇脸色骤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你……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转身就往里屋跑,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
阿忘连忙追上去。里屋更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光。老妇缩在墙角,抱着头发抖:“别杀我……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家,我不是来杀你的。”阿忘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我只是想知道,十年前这儿发生了什么。”
老妇从指缝里偷看她:“你……你真不是他们派来的?”
“他们是谁?”
“穿黑衣服的人……每个月都来,问还有没有人知道当年的事。”老妇颤抖着说,“可我知道的……都说了啊……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阿忘心一沉。果然还有人盯着这儿。
“老人家,您把知道的告诉我,我或许能帮您。”她低声道,“您也不想一直这么躲着吧?”
老妇犹豫了很久,才慢慢放下手,声音发颤:“十年前……这儿是燕洵殿下养兵的地方。我是这儿的厨娘,每天给那些小伙子做饭。他们有三百多人,都是从各处招来的好手,天天在后院练武……”
“后来呢?”
“后来……后来有一天夜里,来了好多官兵,把这儿围了。”老妇眼睛里泛起泪光,“他们见人就杀,那些小伙子……一个都没跑掉。血……血流得满地都是……”
阿忘想起王胖子说的三千精兵尽数诛杀。看来这只是其中一个据点。
“您怎么活下来的?”她问。
“我……我躲在水缸里。”老妇抹着泪,“躲了三天,等官兵走了才敢出来。院子里都是尸体,我……我把他们都埋在后院了。”
后院。阿忘心里一动:“我能去看看吗?”
老妇迟疑了下,点了点头。
后院比前院更荒凉,杂草长得比人还高。老妇领着阿忘走到角落,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土堆,上面长满了野草。
“都在这儿了……”老妇喃喃道,“三百二十七个……我都记得他们的脸……”
阿忘看着那土堆,心里发冷。三百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除了这儿,燕洵殿下还有别的据点吗?”她问。
老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管做饭,别的什么都不清楚。”她顿了顿,“但……但我记得,有个小伙子临死前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告诉主子,西山的箱子……不能开’。”老妇皱着眉,“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一直记着。”
西山的箱子。红木箱子。果然连上了。
阿忘正要再问,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老妇脸色一变,抓住她的胳膊:“快走!他们来了!”
“谁?”
“穿黑衣服的人!”老妇推着她往后门走,“每月初七他们都会来,快走!”
后门是扇小木门,门闩都锈死了。阿忘用力撞开,拉着老妇冲出去。巷子窄,两边都是高墙,她们只能往前跑。
身后传来踹门声,接着是男人的喝骂:“站住!”
阿忘回头瞥了一眼——三个黑衣男人追了上来,动作极快。她心一横,松开老妇的手:“您往左跑,我往右,分开跑!”
老妇愣了愣,但求生本能让她往左边巷子跑去。阿忘往右,钻进一条更窄的夹道。夹道尽头是死胡同,只有一堵两人高的墙。
追兵越来越近。阿忘咬咬牙,抓住墙头的藤蔓往上爬。手上溃烂的伤口被摩擦,疼得她眼前发黑,但她不敢停。
爬到墙头,她纵身一跳,摔在另一边的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钻心地疼。她咬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这是一片废弃的民宅区,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阿忘躲进一间破屋,屏住呼吸。脚步声在墙外停了一会儿,又渐渐远去。
她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膝盖流血了,染红了裤管。手上的伤口也裂开了,血混着脓水往下滴。
等外面彻底没声音了,她才敢出来。太阳已经西斜,她得赶紧回宫。
但回宫的路得经过柳树胡同口。阿忘躲在巷子转角,小心地往外看——那三个黑衣人还在胡同口守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她不能从这儿走。得绕路。
阿忘转身往反方向走,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周娘子的铺子附近。街上已经挂起了彩灯,乞巧节的热闹开始了。她混在人群里,快步往宫门方向走。
走到宫门口时,申时已过。守门太监见她一瘸一拐,身上还有血,皱眉问:“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阿忘哑声道,递上出宫文书和腰牌。
太监验了验,摆摆手:“快进去吧,王管事找你半天了。”
阿忘心里一沉。王管事找她?
她快步往内务府走,膝盖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像针扎。到了内务府,王管事果然在等她,脸色阴沉。
“怎么才回来?”他劈头就问。
“挑香料耽搁了。”阿忘拿出那两块寻常的龙涎香,“周娘子新到的货,成色不错,价钱也公道。”
王管事接过闻了闻,脸色稍缓:“嗯,是不错。”他瞥了她一眼,“你身上怎么回事?”
“回来时人多,被挤倒了,摔了一跤。”阿忘低头道。
王管事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今日柳树胡同那边,出了点事。”
阿忘心一紧:“什么事?”
“有刺客。”王管事慢悠悠地说,“听说是个女的,身手不错,从三个大男人手里跑了。”他顿了顿,“阿忘,你说巧不巧,你今日出宫,那刺客也今日出现。”
阿忘背上冒出冷汗:“王管事说笑了,我一个洗衣裳的,哪会什么身手。”
“是吗?”王管事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听说,那刺客膝盖受了伤,手上也有伤。你呢?膝盖怎么了?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阿忘脑子飞快地转:“膝盖是摔的,手上的伤……是洗衣服时落下的。王管事若不信,可以去浣衣局问。”
两人对峙着,屋里静得可怕。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火苗跳了跳。
许久,王管事忽然笑了:“行,我信你。”他坐回椅子上,“今日辛苦你了,回去吧。香料的事办得不错,下月的采办还让你去。”
“谢谢王管事。”阿忘低头退了出去。
走出内务府,她才发觉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王管事起疑了,但他没戳破,为什么?
回到冷宫时,天已经黑了。孙公正等在院里,见她一身狼狈,皱眉道:“又怎么了?”
“没事。”阿忘哑声道,“摔了一跤。”
孙公盯着她看了半晌,叹口气:“去屋里,我给你上药。”
屋里点着油灯,孙公拿出药箱,给她清洗膝盖的伤口。药水刺激,阿忘疼得直吸气。
“今日柳树胡同那边闹刺客,你知道吗?”孙公忽然问。
阿忘手一紧:“听说了。”
“听说是个女的。”孙公抬起眼,“阿忘,不会是你吧?”
阿忘没说话。
孙公也没再问,只默默给她上药。包好膝盖,他又看了看她手上的伤,摇头:“你这手……再这么下去就废了。”
“不要紧。”阿忘说。
孙公收拾好药箱,在床边坐下,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阿忘,十年前那场谋反……燕洵殿下,其实是被冤枉的。”
阿忘猛地抬头:“什么?”
“他确实养了私兵,但没想谋反。”孙公声音低沉,“他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谁?”
“南阙的七公主。”孙公看着她,“那位来和亲的公主,在来北凛的路上,遭了刺杀。燕洵殿下奉命护送,却爱上了她。为了保她性命,他私自调兵,想在半路上把人截走,远走高飞。可消息走漏,先帝震怒,以谋反罪论处……”
阿忘浑身血液都凉了。燕洵……是为了保护她?那个她素未谋面的三皇子,因为爱上她,葬送了自己和三千将士的性命?
“那位公主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死了。”孙公叹气,“听说在乱军中自尽了,尸骨都没找到。”他顿了顿,“但奇怪的是,后来先帝下旨,说公主病逝,厚葬皇陵。可皇陵里的棺材……是空的。”
空的。因为她还活着,从棺材里爬出来了。
阿忘闭上眼,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燕洵是因她而死,那三千将士也是因她而死。她欠了这么多条命……
“孙公怎么知道这些?”她哑声问。
“因为我当年……是燕洵殿下的人。”孙公苦笑,“腿上的伤,就是那夜留下的。我侥幸活下来,被发配到冷宫,苟延残喘至今。”他看着阿忘,“阿忘,你查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忘睁开眼,看着孙公苍老的脸。许久,她缓缓道:“为了讨债。”
“向谁讨?”
“所有欠了债的人。”阿忘一字一句道,“包括我自己。”
屋里静了下来。油灯的火苗跳动,在墙上投出摇晃的影子。
孙公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行,我帮你。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天了。临死前……总得做件对得起良心的事。”
“谢谢孙公。”
“别谢我。”孙公站起身,“要谢,就谢燕洵殿下吧。他若知道你还在世……或许会高兴。”
他走了,留下阿忘一个人坐在床上。
窗外传来乞巧节的喧闹声,姑娘们在月下穿针乞巧,笑语阵阵。
阿忘却觉得冷,刺骨的冷。
她想起那三百二十七个埋在后院的将士,想起燕洵,想起自己欠下的血债。
这笔债,她得还。
用那些欠债人的血来还。
她翻开名册,在新的一页写下:
“燕洵旧案真相:为保护南阙七公主调兵,被诬谋反。”
“柳树胡同据点:三百二十七人埋骨后院。”
“黑衣追杀者:每月初七巡查,灭口可能。”
“王管事起疑,但未戳破。原因未知。”
写到这里,她笔尖顿了顿。接下来,她要查清那批兵器的买家,阻止谋反。同时,要为燕洵和那三千将士平反。
这两件事都难如登天,但她没有退路。
她的罗雀,现在背负了更多东西。
不只是复仇,还有赎罪。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她脸上。
疤痕在光影里狰狞,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知道,从明天起,她的路会更难走。
但再难,也得走下去。
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也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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