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朝廷又一次的大朝会，刘弗陵的身子经过太医的调养，基本痊愈。

这是刘弗陵病愈后第一次主持大朝，也是休养国策正式提出的日子，在未央宫前殿，百官肃立，气氛凝重。

刘弗陵端坐在龙椅上，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他的眼神却是十分坚定，他点头示意一旁的苏文宣读诏书。

苏文展开绢帛，朗声诵读，“朕承天命，嗣守鸿业，夙夜兢兢，恐负先帝之托，今观天下，水旱频仍，边患不绝，百姓疲敝，国库空虚。此皆连年征伐、不恤民力所致，自今日起，推行休养国策，其要有三——”

“一，减赋税，由各郡国田租减半，口赋暂免三年，关市之税，十取其五。”

“二，省徭役，非紧急工程，一律停建，在役民夫，遣返归农，水利工程，以工代赈，按工给酬。”

“三，罢边功，暂停对外征伐，边境守军转入屯田，自给自足，与匈奴、羌人等，以和亲、互市为主，非犯边不击。”

这诏书读完，满殿文武百官哗然。

减赋税、省徭役，这些还好说，但“罢边功”第三条，这就有些问题了，这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尤其是大汉内的那些军功集团，很多都是从北伐之战上存留下的公候啊  。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便是太仆杜延年，这位老臣须发皆白，但声音洪亮，“陛下！罢边功万万不可啊！北方的匈奴虽弱，但狼子野心，若示之以弱，必卷土重来，先帝三十余年征战，方得今日局面，岂可一朝放弃？”

接着便是卫尉王欣，他是卫青的远房侄子，靠着军功爬上来的，“陛下，边军将士浴血奋战，方保边境安宁，若罢边功，将士心寒，何人愿守边关？”

殿内的那些武将们纷纷附和。

文官这边，也有反对的声音，大司农杨敞出列，“陛下，减赋税固然仁德，但国库空虚，若再减税，军饷何出？百官俸禄何来？”

还有一些其他文官也是应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

刘弗陵静静听着，等众人说完，才缓缓开口，“诸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但朕要先问你们几个问题。”

他看向杜延年，开口问道，“太仆啊，你说匈奴会卷土重来，那朕问你，元封年间，朝廷岁入八十万万钱，军费占几何？”

杜延年一愣，“约......约四十万万钱。”

听到杜延年的话，刘弗陵接着说，“哼哼，国库一半的钱都用在军费开支上，那么百姓呢？那些边军将士们呢？他们又过得如何呀？你们想想，先帝晚年为何会下《轮台诏》啊？不就是因为连年征战，民力已尽，我们这个大汉已经打不动了。”

刘弗陵又看向王欣，开口问道，“王欣，你说罢军功，将士们会心寒，那好，朕且问你，那些边军将士们最想要的是什么？是不断的征战，马革裹尸，还是回家安居乐业，妻儿团聚呢？”

听到皇帝的话，下首的王欣顿时哑口无言。

见王欣不再说话，刘弗陵又转向杨敞，“至于国库的事情，大司农啊，你说国库空虚，那朕问你，是百姓富足、税源广开好，还是百姓贫苦、税源枯竭好？杀鸡取卵，能持久吗？”

三个问题，刘弗陵问得三人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刘弗陵站起身，走到丹陛边缘，瘦削的身子孤独地站在高大的殿堂中，身影单薄，但气势如山。

“诸位爱卿，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你们担心边境不稳，担心国库空虚，也担心军心涣散，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天下的黎民百姓们，他们在担心什么？”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他们担心的明年有没有饭吃，父母们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不会死在战场上，担心官吏会不会来催税，所以朕这个皇帝，要做的就是要让百姓们不担心这些。”

他举起手中的玉匣，再一次在朝堂上公开展示此物。

“这个匣子，是先帝留给朕的，先帝临终前说，里面装着他最后悔的事。”刘弗陵打开匣盖，里面星光旋转，但没有异象，“朕经常打开它，问自己：如果父皇还活着，遇上如今的这些事情，他会怎么做？”

他合上匣盖，看向下首的众人说道，“朕也不知道答案，但朕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父皇晚年最后悔的，就是他让太多的人死了，也让天下的太多人百姓受苦受难。所以，如今朕才想下这三诏，因为朕不想在三十年以后也会后悔。”

刘弗陵的这些话落下，使得整座大殿之内陷入一片死静。

许久之后，还是大将军霍光出列，躬身行礼道，“陛下仁德，臣等感佩，只是休养国策涉及甚广，需从长计议，逐步推行。”

金日磾也出列，“臣也附议，边军屯田之事，臣愿亲自负责，保证平稳过渡。”

桑弘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出列，“臣也附议，盐铁改良与休养国策相辅相成，臣定当竭尽全力。”

三位辅政大臣都表态了，这让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虽然仍有反对者，但大势已定。

朝会结束后，刘弗陵回到温室殿，累得几乎虚脱，霍光扶他坐下，担忧地说道，“陛下啊，你今日太过劳累了些，之前的病还没全好，需要好生休养。”

刘弗陵摇头道，“朕没事，大将军，如今这休养国策的事情，虽然初步定了，但推行起来阻力重重，今日这满朝文武的表现就是如此，你要帮朕盯紧啊。”

“臣明白。”霍光顿了顿，“只是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展示玉匣，是否......太过张扬了？恐引人猜疑。”

见到霍光如此问，刘弗陵微微一笑说道，“朕是故意那般做的，就是要让他们猜疑，猜疑匣子里到底有什么，猜疑先帝留下了什么旨意，这样他们才会敬畏朕，才会听话。”

霍光心中一震，陛下这不是仁厚，而是权术。“陛下英明。”他由衷地赞叹道。

刘弗陵苦笑，“什么英明啊，都是被逼的，父皇留给朕的江山，内忧外患，朕若是不使些阴间手段，如何守得住？”

他拿出玉匣，轻轻抚摸，再次问道，“大将军，你说这个匣子，到底是什么？”

霍光摇头，“臣不知，但臣相信，先帝肯定是不会害陛下的。”

“朕也相信。”刘弗陵打开匣盖，里面星光依旧，“但它最近越来越安静了，以前还经常显示些画面，现在除了星光，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陛下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它指引了。”霍光说。

“也许吧。”刘弗陵合上匣盖，眼神深邃，“但朕总感觉，它在等什么，等一个时机，或者......等一个人。”

窗外，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湿漉漉的庭院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长安城的这个秋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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