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处置祸乱
后元二年九月初,整座长安城都笼罩在连绵的秋雨中。
这雨水从九月初一开始下,断断续续,持续了整整七日,使得那未央宫温室殿的地砖都返潮,宫人每日要更换三次炭盆,才能保持殿内干爽,因为秋雨的湿冷,让刘弗陵更是患了风寒,咳嗽不止,太医院的太医开了三剂药,但效果甚微。
“陛下,今日的奏章。”霍光捧着三卷竹简走进殿内,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木箱的小黄门,箱子里还有三十余卷,这只是今日奏章的一部分。
瘦弱的刘弗陵裹着锦被坐在榻上,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他接过霍光递来的竹简,缓缓展开最上面一卷。
这一卷是河南郡守的奏报:黄河秋汛,河堤三处溃口,淹没农田千顷,灾民三万,请求朝廷拨粮赈济,并征发民夫修堤。
第二卷是陇西郡守的急报:羌人部落因盐价过高发生骚乱,劫掠边境三县,杀官夺粮,请求朝廷派兵镇压。
第三卷是九江郡守的密报:原燕王旧部在幽州境内潜伏,煽动百姓抗税,打出“清君侧,诛霍光”的旗号,聚众数百。
刘弗陵看完,沉默良久,他将竹简递给霍光:“大将军都看过了?”
霍光点头,“看过了,并且臣已经着手安排,譬如这河南的水患,臣已命少府拨粮十万石,从关中调运,只是那陇西的羌乱和九江匪患,涉及朝廷用兵,还需要陛下决断。”
“决断什么?”刘弗陵咳嗽几声,“是派兵镇压,还是怀柔安抚?”
“正是。”霍光在榻前坐下,“按照以往的处置惯例,边民作乱当以重兵进行镇压,但是陛下推行休养之策,若动刀兵,恐与国策相悖,可若不镇压的话,臣又恐乱事蔓延。”
刘弗陵望向窗外,雨丝如帘,将庭院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想当年,武帝末年各地叛乱此起彼伏,朝廷四处镇压,可是越是镇压叛乱越多,这件事情就像治水,堵不如疏。
刘弗陵忽然向霍光问道,“大将军,你觉得父皇晚年的《轮台诏》,是对是错?”
霍光一愣,随即慎重答道,“先帝晚年悔悟征伐,主张与民休息,自然是英明之举,只是......”
“只是什么?”
霍光斟酌着词句,“先帝只是过于矫枉过正,治国如驾车,太快易倾覆,太慢则不前,完全停止征伐的话,将会导致边境不稳,国内若是完全不兴土木,水利则不修,若是完全减免赋税,国库空虚,故而一切事情需有度。”
刘弗陵点点头,从枕边拿出玉匣,这些日子,玉匣一直很安静,但每当他思考治国之道时,匣身就会微微发热,像是在提醒什么。
他打开匣盖,里面星光旋转,渐渐组成一幅画面:一条大河,两岸是整齐的农田,农夫在田间劳作,孩童在田埂上嬉戏,画面一角,有几个小字:“疏浚黄河,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刘弗陵喃喃道。
“陛下说什么?”霍光没听清。
刘弗陵合上匣盖,开口道,“大将军,河南水患,光发粮不够,灾民三万,无所事事,聚在一起容易生乱,不如以朝廷名义征发灾民修堤,按工给粮,这样一来,既可以修了河堤,又安置了灾民,还让他们有饭吃。”
霍光眼睛一亮,“以工代赈......陛下这是个好主意!只是朝廷要出双份粮,一份做工粮,一份赈济粮,国库恐怕空虚......”
“那就削减宫中用度。”刘弗陵摆摆手,不在乎的说道,“从今日起,朕的膳食就开始减半,宫中所有人的用度削减三成,将这些省下来的钱粮,用于赈灾和水利。”
“陛下,这怎么行!您还在病中......”
不待霍光继续再说些什么,刘弗陵直接打断他,“正因为朕在病中,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黄鹤两岸的百姓正在挨饿,朕却锦衣玉食,于心何安?”
霍光看着刘弗陵,心情复杂,再过一段时间的九月十二便是陛下生辰,距离他掌政又近了一步,霍光此时有欣慰,也有心疼,也有一种隐隐的担忧,如今的陛下太仁厚,而从上数百年,仁厚的君主往往难掌权柄。
“那陇西羌乱呢?”霍光问。
刘弗陵想了想,“羌人为何作乱?递上来的奏章说是因为盐价过高,盐铁改良不是已经开始了吗?为何陇西盐价还没降?”
“盐铁改良刚刚推行,从长安到各郡国需要时间。而且......”霍光迟疑了一下,“而且陇西郡守是桑弘羊的门生,对盐铁改良一事恐怕有些阳奉阴违。”
刘弗陵脸色沉了下来,“他们怎么敢?给朕,传桑弘羊。”
半个时辰后,桑弘羊匆匆赶到温室殿,他显然知道陛下为何召见,一进殿就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罪。”
刘弗陵靠在榻上,看着这位老臣,“哦?朕还没问,御史大夫何罪之有?”
“臣管教不严,门生故吏在地方推行盐铁改良不力,致使陇西盐价居高不下,以至于引发羌乱。”桑弘羊叩首,“臣请陛下责罚。”
“责罚你有用吗?”刘弗陵的声音很平静,“那些陇西的羌人已经作乱了,杀了人,抢了粮,现在不是你请罪的时候,是要解决问题的时候。”
桑弘羊抬起头,“臣已命人快马赶往陇西,责令郡守即日起盐价降三成,同时开仓放粮,安抚羌人部落首领。”
“只是这样?”
桑弘羊接着说道,“还有就是......减免陇西郡一年赋税。”
刘弗陵摇头,开口道,“不够,陇西羌人作乱的根本,不是盐价,也不是赋税,而是出自汉人骨子里对他们的歧视,朝廷视羌人为蛮夷之地,导致那些地方官吏盘剥欺压,他们最后活不下去,所以才会反叛。”
这时候,刘弗陵想起玉匣曾显示过的画面,那是很久以前了,玉匣显示过一幅边境景象:汉人与羌人混居的村落,两族通婚,和睦相处。当时他不解其意,现在遇上这样的事情,霎时间就明白了。
刘弗陵坐直身体,“传旨下去,第一,在陇西郡设立‘羌汉互市’,允许羌人用马匹、皮毛换取盐铁粮食,价格公道。第二,选拔羌人首领子弟入长安太学读书,学成后回部落为官。第三,严惩欺压羌人的汉人官吏,不论身居何等官职,一律严办。”
桑弘羊听得目瞪口呆,陛下所说的这些举措太大胆了,这是打破了几十年来的处置惯例。一旁的霍光也皱起眉头,开口劝道,“陛下,那些羌人毕竟是异族,我们如此优待,恐汉人们不服啊。”
“汉人为何不服?”刘弗陵反问,“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汉人,就高人一等?大将军此言差矣,金日磾将军不也是异族出身吗?”
不得不说刘弗陵这个例子举的实在是,让霍光脸色一变,金日磾是匈奴王子,这众所周知,但当面点破,还是第一次。
刘弗陵顿时也意识到说错话,连忙补充道,“朕的意思是,金将军虽是匈奴人,但对大汉忠心耿耿,想来那些陇西的羌人也是人,给他们活路,他们就不会反叛,总比我们派兵镇压,劳民伤财的要强。”
霍光沉默片刻,不再反驳,“陛下圣明,只是这些举措需要时间和钱财,眼下这羌乱已经声势浩大,该如何迅速地平息呢?”
刘弗陵看向桑弘羊道,“御史大夫,你亲自去一趟陇西,带上足够的盐和粮食,去和羌人们谈判,并且告诉他们,朝廷不会镇压,但也不会纵容他们为非作歹的行为,那些参与作乱的,交出首恶,胁从不究,如有愿意归顺的,就按朕刚才说的三条办。”
桑弘羊犹豫,“陛下,臣去谈判,万一羌人不讲信用......”
“朕会派兵护送的。”刘弗陵说,“但不是镇压,是护卫,要让羌人看到朝廷的诚意,也要看到朝廷的实力。”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记住,此去是谈判,不是投降,大汉的威严不能丢,但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桑弘羊深深一躬,“臣......遵旨。”
他退下后,霍光看着刘弗陵,欲言又止。
“大将军想说什么?”刘弗陵问。
“陛下今日的决断,很......特别。”霍光斟酌词句,“不像九岁的孩子能想出来的。”
刘弗陵笑了,笑容里有种超越年龄的疲惫,“那像谁想出来的?”
霍光说,“倒是有些像先帝年轻的时候,先帝年轻时也曾锐意革新,想打破陈规,只是后来......后来变了。”
“因为权力会改变人。”刘弗陵接过话头,“父皇晚年说过,他最后悔的事,就是杀太多人,打太多仗,朕不想重蹈覆辙。”
他拿出玉匣,轻轻抚摸,“这个匣子一直在提醒朕,时间不多了,朕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做些对百姓有益的事。”
霍光看着那个神秘的匣子,心中涌起一丝不安,陛下对这个匣子的依赖越来越深,这到底是福是祸?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躬身说道,“陛下仁德,乃是大汉万民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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