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又起风波
第102章 又起风波
却说王招宣府门前,日头西坠,晚霞烧得半边天如泼了血。
白日里那群嚼舌根的闲汉刚散了热气,府上人只道得个喘息,谁知巷子口又乌决决撞进一伙凶神来!
打头的不是别个,正是京城里臭名昭著的「过街鼠」张胜和「草里蛇」鲁华,两个专在阴沟里钻营的捣子。
后头跟著几个歪戴头巾、怀露胸的闲汉浪子,个个横眉立目,嘴里喷粪吐蛆。
那张胜走到府门前青石阶下,叉开两条麻杆腿站定,朝著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便扯开破锣嗓子豪:
「*!里面王三官儿小崽子听著!你在京城「快活林」赌坊输脱了底裤,欠下李三爷整整三百两雪花银!利滚利驴打滚,如今早他娘的过了八百两!躲在你娘裤裆底下装缩头王八,躲回这清河县算个什么鸟好汉?」
「今日不把白花花的银子捧出来,爷爷们便在你门前坐化成佛!叫满清河县的老少爷们几都认得你这「王欠债」、『主赖皮』!」
鲁华更是个没笼头的野驴,跳著脚,唾沫星子喷出三尺远:
「狗攘的王三儿!毛没长齐就学人耍钱,输光了靛就想赖帐?你娘偷汉养汉的本事大,生得你这没卵子的软脓包!赌钱时吆五喝六像个活阎罗,输了钱就变瘟鸡?」
「再不还钱,把你家这「招宣府」的鎏金匾额也揭了,劈了当柴火烧你娘的洗脚水!
他这一通乱骂,引得后面众泼皮齐声鼓噪,污言秽语如同开了闸的粪河,比起白日里那波人还要凶狠。
招宣府老门子缩在门房,从门缝里偷,唬得腿肚子转筋,上下牙磕得咯咯响,大气儿不敢喘。
府内后宅暖阁里,王三官儿,年纪尚幼,哪经过这等阵仗?才挨过西门大官人一顿打,白日里又被吓了一场,没想到晚边京城的人竟然来到清河县追债。
他跪在母亲面前!那张平日敷粉簪花、油头粉面的脸,早嘘得没了人色,蜡渣般黄里透青,额上冷汗小溪似的往下淌,连那身时兴的湖绸直后背都湿了一片。
外头泼皮那一声声指名道姓的叫骂,夹杂著砖石砸门的「砰碎」闷响,如同勾魂的锁链,直往他耳朵眼里钻,字字心!
林太太哭了一场后,端坐于锦屏之前,望著眼前垂头丧气鼻青脸肿的儿子王三官,自已生出来的终归还是要教训。
那官宦人家的体面终究压不住心头火,只将那火气淬炼成冰棱子般的话语,裹著锦缎,狠狠掷下:
「我的儿!那西门大官人赏你的那顿好拳脚,滋味如何?你还有脸这么跑回来!彼时你牙根咬碎,立时三刻鸣鼓告官,凭著你爹爹留下的这点身份体面,衙门里哪个敢不给你三分颜面?」
「纵是那西门泼天富贵,也须忌惮三分!那时节若挺直了腰杆去,便是一场风波,他也不敢再追上门来,你爹泉下清名也护得你周全,何至于此?」
「如今倒好!你倒学那霜打的秋虫,悄没声息地溜了回来。我且问你,你那贴身的东西呢?如此冤枉你的物件,竟让人当作「证见」收了去?」
「好个『证见』!只怕你那点微末印记,早被人家拿锉子细细地磨平了,转眼便刻上他『西门』两个大字!此物易主,便是铁证如山,你待如何?是再去告他强夺?还是碘著脸去讨要?嗯?」
林太太越说越激动:「枉你顶著个官家子的名头,行事竟这般—不肖!祖宗留下的这点微末基业,体面尊荣,竟被你视如履!我我————」
她胸口起伏,终是压不下怒喝:「家门不幸,竟遭此劫数!我的祖宗!你这个挨千刀的孽障!」
林太太边骂见儿子这副魂飞魄散畏畏缩缩的脓包相,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心疼自家脸面:「竖起你耳朵好生听听!听听外头那些不得好死的杀才们说的什么!」
「白日里哪波人说你偷了西门家的宝贝娶妓,这波人又说你甚么「快活林」赌钱?
甚么三百两、八百两赌债?你——你这作死的!几时又去京城赌了?」
「你爹在时,这招宣府门前,连只野狗也不敢乱吠!如今倒好!成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撒泼打滚、拉屎撒尿的茅坑了!王家的脸,我林氏一族的体面,都让你这小畜生丢到爪洼国去了!」
她越说越气,猛地抓起炕几上一个甜白瓷茶盅,「眶当」一声狠狠惯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三官被这声响吓得一哆嗦,扑通一声瘫跪在炕前冰凉的金砖地上,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带著哭腔哀告:
「娘!亲娘!孩儿———孩儿是一时猪油蒙了心那日—那日在「快活林」,原只想小玩两把,谁知手气背越捞越深就.就—
他想起那赌坊里打手们催命的凶神恶煞嘴脸,更是怕得牙齿咯咯打架,话都说不利索:「原没有那么多最多不过百两,却不知怎得变成三百两,又变成了八百两。」
「小玩两把?」林太太气得浑身乱颤,手指头几乎戳到王三官脑门上:「为娘省吃俭用,原指望你在京城读书上进,光耀门!你倒好!年纪小小,吃喝赌俱全!八百两?
那些利滚利的手印你也敢摁,今日八百两,明日就是八千两!」
她想起泼皮骂的那些「偷汉养汉」的污言秽语,直如万箭穿心,羞愤欲死,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话也嘻住了,只剩下呼味呼味的粗喘。
王三官见母亲气得这般模样,更是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娘亲!娘亲!孩儿知错了!千您—您快想个法子吧!外头外头那些凶神恶煞,眼看就要砸门进来了!孩儿孩儿怕啊!」
他声音抖得不成调,身子蜷缩著,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哪里还有半分招宣府小爷的体面?只剩下一团被吓破了胆的烂泥。
林太太低头看著脚下这不成器的儿子,听著门外一浪高过一浪的叫骂声,只觉得一股悲愤绝望直冲顶门。
她猛地闭上眼,两行滚烫的浊泪顺著白滑风韵的脸蛋滑落,将那沉香色的袄儿前襟打湿了一片:「拿什么打发?把你老娘论斤称了卖了还赌债吗?把我这三品浩命的头冠给他们,他们要吗?把这祖传的宅子给他们,我们娘俩流落街头吗?」
「再让他们豪下去,你娘我—-我这就找根绳子,吊死在祖宗牌位前!也省得活著受这份现世报,丢尽了你王家八辈祖宗的脸不说!也丢尽了我林家一族的脸面!」
说罢,她扭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那压抑的、带著无尽羞愤的鸣咽声,反正连下人都没几个,也不用藏著掖著。
王三官跪在当地,看看哭泣的母亲,听听门外越来越响的谩骂和砸门声,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仿佛那群人已经冲进府来,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好在这群人从京城而来,叫喧哗了一阵,眼见天色将晚,便也渐渐退去,只选下狠话说明日再来。府上终于重归死寂,只余下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彼此眼中都盛满了明日不知如何应对的惶惑与沉重。
母子俩正愁云惨雾,一筹莫展之际,忽听一个老门房颤巍巍地进来禀报:「太太,门外—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是上回府里请来搭台唱戏的李桂姐。她说—她说有法子能解府上眼下之困。」
「李桂姐?」林太太闻言,本就紧燮的眉头锁得更深了。这个名字像根细针,在她纷乱如麻的心头又刺了一下。
她依稀记得,府上似乎还拖欠著那戏班子一笔唱堂会的缠头银子未结清一一这节骨眼上她登门了,莫非也是闻看风声,趁火打劫来要债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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