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便服，却依旧难掩那股挺拔正气。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表白或提亲的话，只是郑重地向郁婕道别，感谢她这些天的照顾。

然后，他看向简依凌，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释然。

“依凌，”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我明天就走了。在部队，可能联系不方便。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奶奶。”

“我会的，文栋哥。你在部队也要注意安全。”简依凌真诚地说。

张文栋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无论你最后选择谁，我都尊重。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霍院长人不错，但他的情况……你如果真的决定了，以后的路，可能会很辛苦。你要想清楚。”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子谦式的激烈反对，只有基于现实的、兄长般的提醒和担忧。

简依凌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躲：“我知道。谢谢您，文栋哥。”

送走张文栋，简依凌站在病房门口，心情有些沉重。

连张文栋这样豁达的人，都看到了前路的艰难。

她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霍辰亦发来的信息，内容让她十分意外。

“明天上午九点，陆兴源医生会给我进行一次联合会诊。国内几位顶尖的眼科专家都会参与。你……如果有空，可以来听听。”

这条信息，像一道强光，骤然劈开了她心头的阴霾！

他主动向她敞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他愿意让她接触他最不堪、最脆弱的核心领域！

这不仅仅是一份信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邀请——他在告诉她他的真实情况，也在询问她，是否愿意踏入他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

简依凌握着手机，心跳如擂鼓。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好。我一定到。”

放下手机，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却异常明亮坚定。

辛苦又如何？

未来莫测又如何？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卸下盔甲，朝着她迈出这最关键的一步时，她知道，自己唯一想做的，就是毫不犹豫地，迎上去。

无论那扇门后是荆棘还是花园，她都想陪他一起去看看。

这一夜，对简依凌而言，注定漫长。

霍辰亦那条看似平静的会诊邀请，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不仅仅是一个通知，更像是一把钥匙，即将开启那扇通往他内心最隐秘角落的门。

门后是他最深的恐惧，最不堪的脆弱，也是他最真实的自我。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发出这条信息时，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那个骄傲的、习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的男人，要将自己最无力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这比他以“将军”的身份守护她，比他作为院长关怀她，都更需要力量。

第二天一早，简依凌仔细地帮奶奶洗漱、吃完早餐，拜托护士多加留意后，便提前来到了陆兴源医生通知的会诊室所在楼层。

这是一间小型会议室，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位穿着白大褂、气质沉稳的医生，正在低声交谈，气氛严肃。

简依凌的出现，引起了几道探究的目光。

她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显得干净又郑重。

她有些紧张地站在走廊角落，手心微微出汗。

直到看见东方雁和云飞飞陪着霍辰亦从电梯里走出来。

霍辰亦今天依旧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墨镜，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将他衬得愈发清瘦冷峻。

在云飞飞的轻声指引下，他步伐稳定地朝着会议室走来。

他似乎感觉到了简依凌的存在，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在医生的引导下走进了会议室。

东方雁落在后面，走到简依凌身边，低声道：“来了？别紧张，只是专家们讨论病情和后续治疗方案。辰亦他……同意你旁听，很难得。”

简依凌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跟在东方雁身后，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椭圆形的长桌旁坐满了人。

主位上是陆兴源和几位看起来资历很深的专家，霍辰亦坐在靠近门口的一侧，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曲的青竹。

云飞飞安静地坐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

简依凌和东方雁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坐下，尽量不引人注目。

会诊开始了。

陆兴源首先介绍了霍辰亦的病史——九年前那场严重的车祸，颅脑损伤导致的视神经压迫和后续一系列并发症，多年来在E国和国内的治疗经历，以及近期病情加重，发作频繁且伴有剧烈头痛、眩晕的情况。

随着陆兴源的叙述，一份份影像资料被投射在屏幕上。

简依凌看不懂那些复杂的脑部CT和核磁共振影像，但她能听懂医生们凝重的语气，能看到那些被圈出的、代表损伤和异常的区域。

“霍院长目前的视力状况极不稳定，最佳矫正视力勉强达到0.3，且视野存在大范围缺损。更棘手的是这种反复发作的神经性疼痛和伴随的眩晕，严重影响生活质量，且常规镇痛药物效果不佳，并有依赖风险。”一位来自京市的专家沉声说道。

“视神经的萎缩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再次手术的风险极高，且意义不大。目前的重点，应该放在控制症状、延缓进一步恶化，以及……尝试一些非常规的神经修复和刺激疗法，或许能有一线希望改善部分功能，但期望值不能太高。”另一位专家补充道。

医生们的讨论专业、冷静，甚至有些残酷。

他们分析着各种数据，探讨着各种治疗方案的可能性与风险，语气里带着对同行的尊重，却也透着对复杂病情的无奈。

简依凌屏住呼吸，目光始终落在霍辰亦身上。

他安静地听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但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薄唇，泄露了他此刻正承受的巨大压力。

他像一座孤岛，独自面对着这片由专业术语和冰冷数据构成的惊涛骇浪。

她忽然想起咖啡厅里他仓皇逃离的背影，想起他无数次欲言又止的沉默。

原来，他所背负的，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

“关于神经修复疗法，”一位一直沉默的老专家开口了，他看向霍辰亦，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霍院长，我们讨论了一种结合靶向药物和物理刺激的方案。这个方案在理论上存在一定的可行性，但过程会非常痛苦，而且，成功率无法保证，可能只有百分之十，甚至更低。你需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霍辰亦身上。

霍辰亦沉默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简依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足以将人压垮的重量。

百分之十的希望，意味着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承受了巨大痛苦后，依旧徒劳无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拒绝或者需要长时间考虑时，霍辰亦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会议室里：

“我接受。”

没有犹豫，没有讨价还价，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斩钉截铁。

简依凌的心猛地一颤，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看着他挺直的脊梁，看着他即便在宣布接受一个希望渺茫且痛苦不堪的治疗时，依旧维持着的尊严和冷静，一种混合着心疼、敬佩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情绪，汹涌地淹没了她。

他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他自己能有一个“可能”的未来，一个或许能更清晰地看着这个世界的未来，一个……或许能更有底气站在某个人身边的未来。

会诊在确定了初步治疗方案和后续观察节点后结束了。

专家们陆续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霍辰亦、陆兴源、东方雁、云飞飞和简依凌。

霍辰亦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动。

仿佛刚才那个果断做出决定的人，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陆兴源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辰亦，既然决定了，我们就全力以赴。我会尽快安排。”

东方雁也走上前，轻声道：“我会配合陆医生，确保你的身体状态能承受治疗。”

霍辰亦点了点头，声音有些疲惫：“谢谢。”

云飞飞上前，低声询问他是否需要回办公室休息。

霍辰亦却摇了摇头，他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站起身，转向了简依凌所在的方向。

他抬手，似乎想扶一下桌子稳住身形，最终却只是虚空地握了握。

“你……都听到了？”他问，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

简依凌走上前，站定在他面前，距离很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的回避或怜悯。

“嗯，都听到了。”她轻声回答。

霍辰亦沉默了一下，墨镜后的视线仿佛在努力地聚焦，想要看清她此刻的表情。

“是不是……很糟糕？”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希冀，或许是在希冀她没有听明白那些残酷的预后。

简依凌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听到的，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在为了抓住哪怕一丝微光，而努力。”

霍辰亦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紧握的拳头，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些许。

勇敢……

多久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了？

人们看到的，是苏城医院年轻有为的院长，是霍氏集团的继承人，他们同情他的遭遇，担忧他的未来，却很少有人，会在他接受一个希望渺茫的治疗时，说他“勇敢”。

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残缺，不是他的无力，而是他在逆境中，依然不肯放弃的、挣扎向上的力量。

这一刻，霍辰亦觉得，之前所有的犹豫、所有的自卑、所有的挣扎，似乎都值得了。

只为她能看懂他这份深藏在冷漠与沉默下的，不甘屈服的心。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这样，就能更清晰地“看”到她。

简依凌也没有再说什么。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陪着他，在这片刚刚经历过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的战场上，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也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正在悄然滋长的东西。

那是理解，是心疼，是超越了同情与怜悯的，更深层次的情感联结。

过了许久，霍辰亦才低声对云飞飞说：“我们回去吧。”

他在云飞飞的引导下，朝着门口走去。

在经过简依凌身边时，他的脚步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简依凌看着他和云飞飞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后背也沁出了一层薄汗。

刚才那一个多小时，对她而言，同样是一场心灵的煎熬与洗礼。

东方雁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复杂的表情，轻声道：“现在，你更了解他了。”

简依凌转过头，看向东方雁，目光坚定：“是，我更了解了。”了解了他的痛苦，更了解了他的坚韧。

“那你还……”东方雁的话没有问完，但意思很明显。

简依凌望向霍辰亦离开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却清晰的弧度，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说：“他很勇敢，不是吗？”

勇敢到，让她也无法再退缩。

她没有再停留，转身朝着奶奶的病房走去。

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

回到病房，奶奶还在睡着。

简依凌坐在床边，握着奶奶的手，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会诊室里的一幕幕，霍辰亦沉默而孤绝的身影，反复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拿出手机，点开了与“将军”的聊天窗口。

上一次的对话，还停留在她发出“没关系”和他回复的“嗯”和“不客气”上。

她斟酌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打，最终发出了一条信息。

这一次，不是发给“霍院长”，而是发给那个在网络世界里，与她灵魂契合的“将军”。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暖。希望你的心情，也能感受到这份暖意。”

她不知道他此刻是否戴着墨镜，是否能看到窗外的阳光。

但她希望，她的这句话，能像一束微光，照进他此刻或许阴霾密布的心间。

信息发送出去后，她没有期待立刻收到回复。

她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今天的一切。

然而，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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