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话不多，但每次简依凌看到那个金色的ID出现在列表里，心里都会泛起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心照不宣的薄纱，谁都没有去捅破，却都清晰地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种状态，直到任子谦的到来才被打破。

这天晚上，任子谦拎着一大袋零食跑来简依凌家，美其名曰“庆祝他正式乔迁”，实则就是来找她聊天。

“我说依凌，你这几天不对劲啊。”任子谦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一边眯着眼打量她，“魂不守舍的，直播的时候也老是走神。说！是不是被哪个野男人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

简依凌白了他一眼：“吃你的薯片吧，少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任子谦凑近她，压低声音，“我听说，前几天江承颜他妈来医院闹了一场？是霍院长给摆平的？你还跟他去咖啡厅‘约会’了？”

简依凌心里一惊，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

“不是约会，只是……谈点事情。”

“谈什么事情需要私下约在咖啡厅？”任子谦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依凌，我跟你说，霍辰亦那个人，水深得很。你别看他现在一副对你挺上心的样子，他那个眼睛，就是个无底洞！谁知道哪天就彻底瞎了？你跟着他，以后怎么办？当他的导盲犬吗？”

“任子谦！”简依凌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怒意，“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任子谦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手里的薯片都掉了。

“我……我这不是为你好吗？你反应这么大干嘛？难道你真看上他了？”

简依凌胸口起伏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语气平静却带着疏离：“子谦，这是我的事。霍院长他……帮过我，我很感激他。至于其他的，我不需要别人来替我判断。”

任子谦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受伤：“依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我会害你吗？那个霍辰亦，他根本配不上你！他连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配不配得上，不是由你，或者由他的身体状况来决定的。”简依凌打断他，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子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也尊重霍院长。”

任子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简依凌那双清澈却不容置疑的眼睛，最终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抓起剩下的薯片，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行，行！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不管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但眼神里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送走任子谦后，简依凌靠在门板上，感觉一阵疲惫。

任子谦的话虽然难听，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横亘在她和霍辰亦之间最现实、最残酷的问题——他的眼疾。

她可以不在意他的隐瞒，可以理解他的退缩，甚至可以对他产生超越同情的情感。

但是，如果他的眼睛真的无法治愈，未来的路，她真的准备好了吗？

那不仅仅是一时的激情和感动，更是长久的责任、陪伴，以及可能面临的无数艰辛。

这个夜晚，简依凌再次失眠了。

霍辰亦隐藏在墨镜后的双眼，“将军”在屏幕后的沉默，任子谦担忧又愤怒的话语，交织在一起，让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正站在一个可能改变一生轨迹的十字路口。

而路的另一端，迷雾重重。

任子谦那番尖锐的话语，像一根刺，扎在简依凌的心上，并不疼痛，却时刻提醒着她那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然而，与预想中的退缩和犹豫不同，这根刺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那股从不服输的韧劲。

她开始有意识地去了解霍辰亦的眼疾。

她不再满足于从旁人的只言片语或他自己的沉默中去猜测。

她利用照顾奶奶的间隙，在医生办公室外的资料栏里翻阅一些关于眼科疾病的科普手册；她会在东方雁来查房时，状似无意地问起一些关于视神经损伤、车祸后遗症康复方面的问题；她甚至开始在网络上，以“将军”偶尔提及的一些医学名词为线索，谨慎地搜索相关信息。

了解的越多，她的心就越发沉重。

视神经的损伤几乎是不可逆的，反复发作的剧痛、视力模糊、视野缺损，甚至失明的风险，像一座座大山，压在那个看似挺拔坚韧的男人身上。

她终于明白，他那份隐藏在沉默下的自卑和偶尔流露出的脆弱，根源何在。

那不是懦弱，而是与残酷疾病长期抗争后，刻入骨髓的无力感。

这份理解，没有让她望而却步，反而让她心中那份模糊的情感，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定。

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苏城医院年轻有为的院长，不再仅仅是网络上神秘睿智的“将军”，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枷锁，却依然在努力前行，甚至还在默默守护着她的、活生生的人。

这天下午，简依凌收到了一份特殊的“医院福利”——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

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书籍或音像制品，而是一条柔软的羊绒薄毯，颜色是她喜欢的浅燕麦色，触感温暖亲肤。

盒子里没有卡片，但她知道是谁送的。

天气转凉，奶奶夜里时常觉得手脚冰冷，他连这个都细心地注意到了。

握着那条柔软的毯子，简依凌的心也被一种莫名的暖意包裹。

她拿出手机，点开霍辰亦的微信，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

“毯子收到了，很柔软，奶奶一定会喜欢。谢谢你，霍院长。”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最近天气干燥，您……也要多注意休息，保护眼睛。”

信息发送出去后，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在明确知晓他眼疾的情况下，主动提及并表达关心。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了。

霍辰亦的回复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嗯。”

但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跟了过来：“不客气。”

虽然依旧是简洁到近乎吝啬的回应，但比起之前石沉大海或避而不谈，这已经是破天荒的进步。

他没有回避她关于眼睛的叮嘱！

这个认知让简依凌的心轻轻雀跃了一下，仿佛在厚重的迷雾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回应。

她看着那个“嗯”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个别扭又骄傲的男人啊。

院长办公室里，霍辰亦看着手机上那两条简短的信息，墨镜后的眉头微微蹙起，紧抿的唇角却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她知道了。

她不仅知道了他是“将军”，似乎也对他的眼疾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没有表现出同情或者怜悯，也没有像任子谦那样直接地评判，只是送来了这样一句平淡却真诚的关心。

“保护眼睛”……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对他而言，却重若千钧。

这些年，父母、朋友、医生，无数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带着焦虑、带着期盼、带着无奈。

唯有她，这句关心里，带着一种平和的、试图理解的力量，不给他任何压力。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屏幕上那个“你”字，冰冷的屏幕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丝温度。

心底那座冰封的堡垒，正在被这涓涓细流般的温暖，悄无声息地融化出一道裂痕。

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主动向她靠近一点的冲动。

哪怕只是一小步。

简依凌的直播间，最近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

“将军”依旧每晚出现，但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关键时刻的解围者。

他开始更频繁地参与到直播互动中，有时会就简依凌讲解的面相知识点，提出一些颇有深度的问题，引发粉丝们的热烈讨论；有时会在简依凌情绪高涨时，发来一个契合主题的、带着些许幽默感的弹幕，引得她和粉丝一起会心一笑。

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学识和与她的默契，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负担，以一种更真实、更放松的姿态，存在于她的网络世界里。

而简依凌，也心照不宣地配合着这种变化。

她会自然地回应他的提问，甚至会在他发表精彩见解时，半开玩笑地说一句：“‘将军’果然博学，看来我下次直播前得备足课才行。”

这种隔着屏幕的、无人知晓的默契互动，成了简依凌一天中最期待也最放松的时刻。

她知道网络的另一端是谁，也知道他正以这种方式，笨拙地、试探性地，朝着她的世界，迈出一步又一步。

这天直播，简依凌讲解的是“气色与健康”。

她结合中医理论，谈到面色萎黄可能与脾胃不和有关，唇色紫暗或许提示气血瘀滞。

“将军”适时地发来弹幕：【确是如此。面色为脏腑之镜，尤需关注目下胞睑（眼袋）色泽与形态，与肾气、水湿代谢关联甚密。】

这条专业又不失科普性的弹幕，立刻引起了粉丝们的兴趣。

【将军大佬是不是学医的啊？说得头头是道！】

【依凌，快看看我的眼袋！是不是没救了？】

简依凌看着屏幕上那条弹幕，心中微微一动。

他提到了“目下胞睑”，这是在隐晦地回应她之前关于他眼睛的关心吗？

还是在告诉她，他也在关注着自己的健康？

她对着摄像头，微微一笑，目光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那个坐在电脑前，可能正戴着墨镜，专注地看着她直播的男人。

“谢谢‘将军’的补充。大家听到了吗？不仅要关注脸色，眼周的状态也很重要哦。熬夜、劳累，都会在这里留下痕迹。所以，各位宝宝，包括‘将军’你在内，都要记得，早点休息，善待自己。”

她的话语自然流畅，带着主播特有的亲切，却又在结尾处，巧妙地、只有他们两人才懂地，将关心回赠给了他。

直播间里一片“收到”、“依凌好贴心”的刷屏。

而简依凌知道，她这句看似对所有人说的叮嘱，有一个特定的人，一定能听懂。

现实世界里的靠近，则显得更加谨慎和缓慢。

简依凌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霍辰亦的安排。

她会主动向东方雁询问奶奶病情进展时，也顺带问一句“霍院长最近忙吗？”；她会在收到那些恰到好处的“福利”后，让护士帮忙转达一句口头的感谢；她甚至开始留意一些对眼睛有益的食补方子，虽然暂时还没有机会，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去实践。

而霍辰亦，似乎也在回应着她的这份主动。

他开始偶尔在傍晚时分，出现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

有时是独自一人，戴着墨镜，静静地站在一棵银杏树下，仿佛在感受晚风；有时则会由助理云飞飞陪同，像是在进行例行的散步。

简依凌几次推着奶奶下楼，都“恰好”遇见了他。

第一次遇见时，两人都显得有些局促。

霍辰亦只是朝着她们的方向微微颔首，便继续他的“散步”。

简依凌也只是礼貌地回以微笑，推着奶奶走向另一边。

第二次，第三次……相遇的次数多了，那份刻意的生疏便渐渐淡去。

有一次，简依凌推着奶奶在花园里慢慢走着，郁婕看着不远处那个挺拔却孤独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对简依凌低声道：“凌凌，霍院长……不容易啊。”

简依凌沉默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霍辰亦似乎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朝着她们的方向转过身。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让他墨镜边缘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

简依凌鼓起勇气，推着奶奶，朝着他走了过去。

“霍院长，散步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随意。

霍辰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微微放松下来。

“嗯。郁奶奶今天气色不错。”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几分以往的冰冷疏离。

“是啊，多亏了东方医生和您的照顾。”简依凌微笑着，目光落在他的墨镜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这里光线有点暗，您……看得清路吗？”

这话问得有些直接，甚至有些冒失。

问出口的瞬间，简依凌就有些后悔了。

霍辰亦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就在简依凌以为他会像上次在咖啡厅那样转身离开时，他却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开口：“还好。习惯了。”

习惯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背后是多少个在模糊与黑暗中挣扎的日夜？

是多少次希望燃起又熄灭的轮回？

简依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她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的神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对话。

她推着奶奶，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暮色渐浓的花园里，安静地并肩走了一小段路。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轮椅滚过地面的轻微声响。

一种奇异的安宁与和谐，流淌在两人之间。

那一刻，简依凌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心墙，又坍塌了一小块。

然而，现实的波澜总是不期而至。

张文栋的假期即将结束，归队前夜，他再次来到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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