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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药炉煮雪问归期,藩王夜叩杏林扉


戌时,风雪将龙脊关的大营裹成了个只有白色的茧。

药帐内,红泥小炉上的药罐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苦味儿里夹着一丝回甘,那是甘草把黄连的霸道给压下去了。

林黛玉没看火,手里捏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眼睛盯着那窜动的火苗,心思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门帘子忽然被人撩开,寒气还没来得及扑到脸上,就被一只大手给挡了回去。

进来的不是送炭的兵卒,是萧策。

这活阎王今儿个转了性,那一身能把小儿吓哭的玄铁重甲卸了,只穿了件鸦青色的箭袖常服,腰间挂着把没鞘的长剑,剑身在烛火下泛着冷森森的青光。

他手里没拿兵符,也没拿杀人的刀,倒是托着个灰扑扑的陶罐子,那架势,不像是个统领三十万铁骑的藩王,倒像是个来邻居家串门的富贵闲人。

“北境寒泉。”

萧策把陶罐往桌案上一搁,声音有点沉,像是被外头的雪给浸过,“配你那雪谷冻土,或许能解那丫头体内的余毒。”

黛玉扇火的手一顿,抬眼扫过那罐子。

罐口封着泥,还带着地底下的土腥气,确实是只有在北境极寒之地凿冰三尺才能取到的好东西。

“王爷有心了。”她没起身行礼,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顺手去拿旁边的药碗。

这一伸手,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了腕子上那道还没长好的新疤。

那疤痕泛着不正常的青白,像是条冻僵的小蛇盘在皓腕上。

萧策的目光在那疤上一落,喉结上下滚了一遭,那一瞬间,帐子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转身走到风口处,抱着那把长剑,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那儿,也不知道是在挡风,还是在挡人。

亥初,俞修那个老神棍跟只猫似的,悄没声息地溜了进来。

他也没看杵在门口当门神的萧策,径直走到房梁底下,垫着脚尖挂了个铜铃铛。

那铃铛哑的,没芯,风吹不动,只有心乱的时候才会响。

“丫头,针气通了心脉,这也就是你,换个人早就在阎王殿排号了。”俞修压低了嗓子,那双总是半睁不睁的老眼里难得透出一丝正经,“若是再强行施‘封心’术,下回冻住的可就不是手腕,是你这颗玲珑心。到时候别说救人,你自己先得成个冰坨子。”

黛玉没接茬,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针,对着炉火边那枝还没开的梅花插了下去。

银针入木,没见怎么用力,却见那干枯的梅枝上,一层白霜顺着纹理疯长。

眨眼功夫,七朵晶莹剔透的冰花在枝头炸开,每一朵的花心处,都隐隐绰绰映着张人脸。

最底下的是谢瑶那张还没长开的小脸,往上是谢昭满是胡茬的下巴,再往上是紫鹃哭肿的眼泡,还有柳妈妈那张总是唠叨的嘴……

萧策站在风口,眼神极好,一眼就瞧见了顶端那一朵。

那花心里映着的,是个戴着修罗面具的男人。

他抱着剑的手指紧了紧,指甲扣在剑鞘上,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

子时,药香熬到了最浓的时候。

“为何救谢昭?”萧策忽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哑,“他不过是个降将,手里那点兵马,本王若想吞,也就是一顿饭的功夫。”

黛玉拿着铜筷子拨弄着炭火,几颗火星子崩出来,落在地上瞬间成了灰。

“因为那幅画。”她头也没抬,“谢瑶画里的春天,不该被你们这些男人的野心烧成灰烬。”

她顿了顿,放下铜筷子,转过头直视着萧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王爷若是真只为了夺关,刚才哪怕谢昭跪在地上叫娘,你也该一刀砍了他,然后拎着他的脑袋去接收城防。那是兵法里的上上策。”

萧策没说话,只是盯着她。

“可你把他留下了,还让他守着女儿。”黛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不达眼底,却像是把刀子直接扎进了萧策心里,“因为你也怕。怕这世道杀到最后,再也没有一个父亲能守着孩子长大。怕你自己以后若是有了孩儿,这天下却容不下一张安稳的书桌。”

萧策猛地别过头,避开了那道仿佛能看穿灵魂的视线。

帐内的烛火晃了一下,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显得格外孤寂。

寅正,外头的雪停了,风却更硬了。

一个裹着羊皮袄的老铁匠,哆哆嗦嗦地掀开帘子,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扔在桌上,转身就钻进了风雪里。

纸上画着的是龙脊关的吊桥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桥能走万军,但得有个人在机枢室守上三刻。”

黛玉将那图纸铺平,捻起一枚冰针,毫不犹豫地刺入图纸中央那个代表着“死穴”的黑点。

这一针下去,奇景再生。

那针尖上的霜气并没有散开,而是顺着纸张的纤维纹路游走,最后竟然在图纸的下方,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的暗线。

萧策几步跨过来,俯身细看,瞳孔骤然一缩。

“这不是山脉走向。”他是个带兵的行家,一眼就看出了门道,猛地抬头看向黛玉,“龙冢祭坛不在山顶?在河底?”

“水往低处流,阴气也是。”黛玉拔出银针,看着那条渐渐消融的霜线,语气笃定,“那条地下暗河,就是龙脉的咽喉。”

卯末,天边泛起了一层死鱼肚子白。

阿蛮喝了那碗加了北境寒泉水的解药,脸上的黑气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沉沉睡了过去。

黛玉站起身,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摆,转身看着还立在帐中的萧策。

他手里正死死攥着那截被烧焦的令箭,指节泛白。

“还有七天就是冬至。”黛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是玉珠子砸在盘里,“桓渊那个老狐狸肯定会派使者来催图。到时候,你带着主力去佯攻东岭,动静越大越好。”

“那你呢?”萧策盯着她,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

“我入龙冢。”黛玉从袖子里摸出那只紫檀木针盒,指尖轻轻摩挲着,“以针封心,骗过守陵的尸虫;以香断脉,让他以为我已经是个死人。”

帐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萧策沉默了良久,久到黛玉以为他要拔剑砍人的时候,他忽然上前一步,将手里那截令箭狠狠插在黛玉脚边的泥地上。

“你去。”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血腥气,“若是你死了,本王就屠尽龙冢,把那座山头削平了给你殉葬。”

黛玉看着那截入土三分的令箭,笑了笑,没接话。

辰初,远处传来沉闷的车轮碾压冻土的声音。

那是桓渊使者的车队,正像一条贪婪的长蛇,缓缓游向龙脊关的隘口。

黛玉裹紧了那件宽大的黑色兜帽长袍,将那一盒冰魄银针藏入袖中,低头走出了温暖的药帐。

风雪扑面而来,她眯起眼,看着远处那面绣着诡异图腾的旗帜,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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