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抱锦大腿(八千七)
近乎闹剧的对峙,总算画上了句号。
众人开始正式审问那名老者。
老者被拇指粗的铁链锁了腕踝,灰白的乱发下只露出一双浑浊眼白。
像是死鱼一般。
柯临月轻摇折扇,为唐锦娴介绍道:“此人乃是灵教三长老,名叫童疙瘩。”
童疙瘩?
好怪异的名字。
唐锦娴朝着江木扬了扬精致下巴:“木江,人是你抓的,你先审。”
江木点了点头,走上前去。
童疙瘩此刻虽然醒着,但整个人却木偶一般,不眨眼皮,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的虚空,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的涎水,仿佛一个痴呆的老傻子。
“姓名?”
江木例行公事的开口。
老者毫无反应。
“为何在街上袭扰百姓?”
老者眼珠都未动一下。
任凭江木如何问话,他都毫无反应,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呵。”
一声嗤笑传来。
先前折了面子的甘鸢鸢,正一脸鄙夷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的审问方式?别说是灵教的三长老,就是随便换个江洋大盗,你这么问也问不出个屁来。”
其他人也是一脸嘲讽。
赵恪说道:
“灵教的人都修习过一种秘术,能深度催眠自己,封闭六识。普通的刑具对他们根本不起作用,若无特殊手段,绝难唤醒。
你便是问到天亮,他也只会当你是苍蝇嗡嗡。木差爷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你这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催眠?
江木闻言,若有所思。
沉吟片刻后,他忽然从拿出一把匕首。
甘鸢鸢见状,脸上的嘲讽更浓了:
“怎么?想动刑?我说了,疼痛压根不管用。我们玄使卫审问过的灵教余孽,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你就是把他凌迟了,他也只会当是蚊子在叮……”
“不乱吠没人当你是哑巴。”
唐锦娴淡淡道。
甘鸢鸢攥了攥拳头,瞥了眼面色冷漠的柯临月,不再吭声。
江木转头对唐锦娴和柯临月说道:
“二位大人,我这动刑的方式有些特殊,不想被人学了去。不知能否请诸位暂时回避一下?”
赵恪等人有些不满。
这破玩意这有什么可学的。
唐锦娴率先转身,走出了牢房。
柯临月目光在江木身上转了转,微微一笑,合扇点头:“好。我们就在外面等着。木差爷,可别让我们等太久。”
两位大佬都表了态,甘鸢鸢和赵恪等人再不甘,也只能愤愤跟着退了出去。
地牢内,只剩下江木和痴呆般的童疙瘩。
江木没有急着动用匕首,而是从怀中摸出了东皇太初铃。
他凝视着童疙瘩那双空洞的眼睛,指尖轻轻一拨。
“叮铃——”
铃声不大,却像一滴墨坠入清澈水缸。
层层涟漪瞬间在黑牢里扩散。
第二声铃出,音波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直刺童疙瘩的脑海。
老者干瘪的面皮一抖,像是被火钳烙了一下。
随着音波不断攻击,童疙瘩面露痛苦。
就如同一只冰冷的手,强行伸入了他的大脑皮层,开始肆意地翻搅。
童疙瘩额上青筋蚯蚓般凸起。
死白的眼珠开始震颤。
显然,这种灵魂层面的攻击,远非他那种粗浅的自我催眠所能抵挡。
江木突然又转变了摇晃铃铛的节奏。
铃音宛若潺潺溪水。
童疙瘩脸上的抽搐很快消失了。
他的双目却变得比之前更加空洞,甚至还流露出了一丝沉醉与享受,仿佛正沉浸于什么绝妙的旋律之中。
看到这一幕,江木唇角勾起:
“既然你自己放了火,那我就再帮你加一把火。”
江木并没有选择试图强行“震醒”对方,而是顺着那股催眠的力道,进行反向催眠。
就像是把对方从自己的梦境,拉到他编织的梦境里。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江木开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老者嘴唇蠕动,木然吐出三个字:“童二狗。“
“……”
江木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原来“童疙瘩”是假名,“童二狗”才是真名啊。
江木继续追问:
“二狗子,前段时间,你们闯入崇天观禁地,带走了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带走。”
童二狗的声音平板而呆滞。
“嗯?”
江木懵了。
这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江木微微皱眉,狐疑道:“你是不是灵教之人?”
“是。”
“你们去崇天观禁地做什么?”
“救出教主。”童二狗道,“当年灵教教主被杀,其残魂被崇天观囚禁在禁地之内。”
“救出来了吗?”
“没有。”
“就没带走其他东西?”江木不死心,“你再确认一下,任何东西。”
“没有。”童二狗答道,“并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画呢?有没有一幅画?”
“画?”童二狗的眼神依旧茫然,“不知道什么画。”
“苹果呢?”
童二狗依旧摇头:“不知道。”
江木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弄错了?
他不甘心的又问:“木卿衫,你认识吗?”
“不认识。”
奶奶的,一问三不知。
如果不是确认这老家伙已经被他反向催眠,江木都以为被对方耍了。
江木换了个方式询问:“你们是如何进入禁地的?”
“是圣母。”童二狗答道,“圣母派来了灵教左护法,说会替我们安排好一切,让我们潜入禁地。”
“左护法是谁?长什么样子?”
江木紧盯着对方。
童二狗道:“她一直穿着斗篷,面目被遮掩,从未见过真容,只知道是个女人。”
“斗篷……遮掩……”
江木站在原地,一个猜想浮现在心头。
他明白了。
这根本就是两拨人,两桩案子!
不,这就是一场局!
那位所谓的“左护法”,十有八九就是苹果案的真凶。
这个凶手,利用了灵教这群莽夫。
江木飞快地在脑中复盘。
首先,凶手利用木卿衫做崇天观的内应。
然后,她又联系上了童二狗这群急于救主的灵教余孽,以“圣母”和“左护法”的名义,许诺帮他们潜入禁地。
案发当晚,木卿破坏禁地阵法。
凶手让童二狗这群人先进去,大张旗鼓地去“拯救教主魂魄”,以此吸引崇天观的所有注意力和防卫力量。
而她自己,则趁着禁地大乱,偷偷潜入,拿走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那幅画,或者还有其他东西。
童二狗这群人,从头到尾,都只是那个“左护法”用来声东击西,吸引火力的炮灰。
“你们的“圣母”,如今身在何处?”
“圣母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都是她联系我们。”
“用什么方法联系?”江木问。
童二狗说出一些联系方式。
无非就是通过一些秘密联络的商铺,或者其他地方标下记号,又或者利用乞丐等传递消息。
江木又问了一个关键问道:“巡衙司,有没有你们的人?”
“有。”
“谁?”江木精神一振。
然而童二狗却露出痛苦表情,瞳孔甚至出现了碎裂状。
江木见状,急忙晃动铃铛。
童二狗这才平缓。
但之后如何江木如何旁敲侧击的询问,童二狗都无法说出卧底的名字。
江木明白了。
显然这个卧底名字如同一个禁忌开关,关闭之后,无法通过催眠方式询问。
“难怪灵教这么难铲除,确实有两把刷子。”
江木继续问其他问题。
——
此时,大牢外。
唐锦娴抱臂斜倚在墙边,长裙勾勒出的惹火曲线,在昏暗的狱中也依旧夺目。
赵恪等人议论着,声音故意放大。
“一个小衙役,懂什么审讯?真的是浪费时间。”
“是啊,他以为灵教这些余孽和其他犯人一样,太无知了。”
“年轻人就是没脑子。”
“……”
甘鸢鸢没忍住,直视着唐锦娴说道:
“唐掌司,你这下属在里面磨磨蹭蹭,浪费时间。我们好不容易才抓到这老贼,燕城剩下的灵教余孽定然已经惊动。
若是因他耽误了审讯,导致余孽逃窜,他难辞其咎!”
唐锦娴冷笑出声,凤眸里满是讥诮:
“甘玄使,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在大街上叮叮当当,闹得满城风雨,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在抓人?
你们这么大张旗鼓,蛇早就跑了。
别把自己的无能,归咎到别人身上。至少,我的人在想办法补救,而你们,只会在这里狂吠。”
“你——”
甘鸢鸢被噎得说不出话,刀柄攥得指节发白。
唐锦娴懒得再看她,转而望向一旁始终含笑不语的柯临月,声音转冷:
“柯副督,本官丑话说在前面,往后如果木江出了什么事,我就找你们。”
柯临月无奈苦笑:“唐掌司,这未免有失公允。”
“公允?”
唐锦娴抬了抬下颌,直接下了最后通牒,
“我告诉你什么是公允,甘鸢鸢最好立刻滚出燕城。如果她不离开,我不介意再上奏一本到京城,把事情闹得更大。
我倒要看看,是我的面子重要,还是她干爹的面子重要。”
柯临月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
他瞥了一眼旁边那气急败坏的甘鸢鸢,心中暗骂:
“猪脑子,仗着干爹护着就无法无天,惹谁不好,偏要惹唐家这头母老虎!”
其实从身份来说,甘鸢鸢不该怵一个分司掌司。
毕竟甘鸢鸢是玄使卫。
玄使卫虽然隶属于京城总司,但专门针对灵教等反动势力的缉捕,不参与查案。
等同于是皇帝的暗卫。
也就是锦衣卫。
甚至也有监督巡衙司人员的权力。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巡衙司掌司,面对甘鸢鸢自然会礼让三分,尤其甘鸢鸢的干爹是宫里的那位得宠太监。
没人敢招惹。
这也是甘鸢鸢如此跋扈的原因。
可唯独唐锦娴她惹不动。
唐锦娴本就是忠烈之后,祖父和父母全都战死沙场,现在不少将军都是她爷爷的旧部,地位上就比甘鸢鸢强过太多。
更何况,她的公公是前首辅,曾经权倾朝野,门生遍布。
婆婆是煜国公嫡女。
这种情况下,甘鸢鸢还敢招惹,柯临月都怀疑这女人是不是猪粪吃多了。
又或者……有人在背后,故意指使?
柯临月目光闪烁。
毕竟眼下朝中形势诡谲。
唐锦娴这个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女人,确实很容易拿来做文章。
过了一会儿,江木走了出来。
他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唐锦娴。
“掌司大人,该问的,已经问出来了。童疙瘩原本童二狗,招供了燕城内五处灵教的秘密联络点。”
顿了顿,江木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他还说,他们前不久在城外截杀了一个叫江桢桢的女人,夺走了她手里的一件灵物。”
当然,江桢桢这个事,纯粹是江木胡编乱造加进去的私货。
反正是在催眠中问的,童疙瘩醒来后自己都不会记得。
柯临月他们若是再去审,审不出来,那是他们水平不行,可怪不到他江木头上。
赵恪等人无不目瞪口呆,震惊于江木的效率。
还真让他问出来了?
要知道,撬开灵教高层的嘴,比登天还难。
他们这些刑讯高手,也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才能审讯成功。
唐锦娴看完口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
看着吃惊的众人,女人唇角微扬,有些小得意。
似乎在说,接着在背后蛐蛐我的人啊,怎么不蛐蛐了?
她将那张纸递给柯临月。
柯临月接过。
只扫了一眼,他脸色就变了。
他能分辨出这几个地址是灵教真实联络地,绝不是能随口编造出来的。
柯临月收起折扇,深深看向江木,仿佛要将他看穿。
半晌,他转向唐锦娴,轻叹一声,语气复杂:
“唐大人,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要如此护着他了。我也相信,之前那两桩灵灾案,确实有他的一份大功劳。”
唐锦娴轻哼,雪颈微扬,“明白就好。”
女人对江木的表现极为满意。
这小子真给我长脸。
……
柯临月等人匆匆押着童疙瘩,立刻去清剿那几个联络点了。
地牢外,只剩下江木和唐锦娴。
“掌司大人,”
江木说道,“苹果案的凶手,应该就是童二狗口中的那个‘灵教左护法’。
但从她利用童二狗他们当炮灰来看,灵教内部恐怕一盘散沙,并不团结。”
唐锦娴有些失望:“可惜线索还是太少。”
“没必要太灰心。”
江木安慰道,“灵教这条线只是旁证。我们只要盯紧文秀娘尸体‘换壳’这条线,肯定会有线索的。”
唐锦娴“嗯”了一声。
她斜睨着江木,冷艳的俏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你小子,今天风头出尽了。但以后做事,别太要强,学学你安叔。
柯临月这人,‘口腹蜜剑’,是个十足的小人,尽量不要再和他起冲突。他是京城总司副督,等同于二把手。
玄使卫,是由他代为陛下管辖的。地方分司的官员,乃至朝廷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了他都要行礼的。
尤其燕城距离京城并不远,他就像是陛下的一只手,真要罩下来,没几个人能抵住。
还有,他是大乾皇宫九大宗师之一,修为达到了十二境,拥有四件灵物。哪怕排在最末,也远胜过江湖很多修士。
现在有我护着你,自然没事。但如果哪天我不在燕城了,你会很危险。”
这么牛逼的吗?
江木心中凛然。
看着眼前这个外表冷艳,内心极为护短的女人,他内心一暖,忽然咧嘴一笑,玩笑道:
“那简单啊。大不了,我就一辈子抱紧唐掌司你的大腿,一路抱到京城去,不撒手了。实在不行,咱就当个面首,让大人养了。”
“贫嘴。”
唐锦娴轻啐一口,耳尖泛红,笑骂道:“你若真有这想法,本官先阉了你再说。”
“看来大人不喜欢我。”江木叹了口气。
唐锦娴动了动粉唇,正要调侃,忽然觉得这话题不对,又将话咽了回去。
她抬手去掖鬓发,指尖无意中划过唇角。
檐下的灯笼暗光,映得那一抹水色潋滟,像一抹丹蔻晕在白玉上,冷艳里忽生春意。
看到这一幕的江木,心头蓦地一跳。
莫名的,竟有一种想要亲上去的冲动,好在理智还是压住了欲望。
江木啊江木,上辈子是逆徒。
这辈子可不能犯上啊。
江木掩住内心的情绪,低声说道:“以后,我会小心的。”
“嗯。”
唐锦娴轻轻点头。
——
江木告别后,独自走出巡衙司。
夜色已深,周围灯火俱寂。
唯有银河斜挂,月色如一层薄霜,轻轻覆在屋脊与青石板上。
没走多远,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木江,等等!”
回头望去,竟是唐锦娴提着裙裾追了上来。
女人裙衫外又披了一件轻罗斗篷,兜帽滑落,露出云鬓里斜簪的一枝玉簪。
“还有事?”
江木疑惑问道。
“我送你回去。”
唐锦娴气息微喘,前襟起伏如轻涛拍岸。
“啊?”江木一愣。
“甘鸢鸢那女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唐锦娴认真说道,
“今晚当着柯临月的面,逼她道歉,让她颜面扫地。我担心她气急败坏,会不顾规矩,暗中对你下手报复。”
江木失笑:“大人多虑了,属下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少得意!”
唐锦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那杆枪是灵物不假,但催动灵物极耗心神精气,不可长久使用。”
女人严肃道,“甘鸢鸢好歹也是总司玄使,真要跟你拼命,你也不会好过。”
见对方执意要送,江木不再逞强。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街道:“那为何不坐马车?走回去可不近。”
“不想坐。”
唐锦娴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就这么走走,顺便……聊一聊。”
江木立刻意识到,这后半句,恐怕才是这位女上司的主要目的。
护送是假,谈心是真。
江木却有些担忧道:
“掌司大人,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要是被人瞧见了,怕是会闹出误会,对您的名声有损。”
“无所谓。”
唐锦娴轻哼一声,抬起裹在精致绣靴里的小脚,踢飞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
“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我唐锦娴何时在乎过这些?”
江木不再劝说。
人家女人都不在乎,他就更不在乎了。
长街空寂,月色铺地如霜。
两人并肩行走在寂静的街上。
月色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却隔着半臂的距离,像两条不肯交汇的河。
这种氛围静谧,而又带着几分微妙的暧昧。
唐锦娴先是聊了几句公事,走到一株垂柳下时,她忽然话锋一转,迟疑问道:“木江,你……对我是什么看法?”
看法?
江木愣了一下,侧头看去。
月光下,女子侧脸线条柔润,弯翘的睫毛在雪颊投出两弯轻弧,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江木脑筋飞转,本能就想拍马屁。
唐锦娴却似乎早料到此招,截住话头:“我要听实话。”
“……”
江木的马屁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了想,反问道:“那大人您,又为什么要进入巡衙司呢?”
这问题,似乎也问住了唐锦娴。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江木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其实……”
她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女人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那轮明月,清辉洒在她脸上,让她那双凤眸显得有些迷离。
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到唇边的青丝,轻轻捋到了耳后。
“或许,只是想找点事做。又或许,是想证明些什么吧。京城太闷了。”
她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声音飘忽:
“我其实,很不喜欢我的父母。他们嘴里念着忠君爱国,却把我独自丢在京城。后来他们战死边关,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不过长大了,这种怨恨也慢慢淡了。我本不想嫁人,但我是将门之后,却无依无靠。那是陛下的旨意,作为臣民,我只能听从。”
她笑了一下。
笑意却像雪落玉盘,转瞬即化。
“说来可笑,在拜堂的那一刻,我甚至想过,就这样吧。以后安安稳稳地做个妇人,相夫教子,安稳度过这一辈子。那似乎也挺好。”
“但没想到,连堂都没有拜完,我丈夫就被刺客杀了。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却是在他的葬礼上。”
“讽刺吧?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江木看见她指尖微微颤着,想去握,终究只把手指收进袖中。
“公公婆婆待我很好,他们是真正的好人。他们都劝我改嫁,不要守着活寡,浪费自己的青春。但我……很累,真的累了。”
唐锦娴深吸一口气,笑得有些恬淡,
“反而觉得这样挺好,清静。就这么过着。平日里,那些贵族夫人和朋友也会邀我出去玩,游园赏花,参加诗会。
日子很清闲,虽然不觉得多有趣,倒也安稳,偶尔出出风头,满足一下虚荣。”
江木默默听着。
女人继续往前走,步幅极缓。
裙摆拖过青石,沙沙作响,像春蚕食桑。
说到这里,唐锦娴可能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忽然顿住,收敛了情绪。
她本想就此打住,但侧目时,却见江木正认真地聆听着。
目光里,没有京城那些男人惯有的惊艳和欲望,也没有同情或怜悯,只是安静承接着她所有的情绪。
唐锦娴忽然有些释然。
这些年来,她身边从不缺人,但却没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
长公主虽是闺蜜,但对方为天家贵胄,身份所限,有些事反而不好倾诉。
今夜,对江木小子说了这么多,那些堵在胸口多年的郁气,竟舒畅了许多。
当然,唐锦娴并没看到。
吃瓜群众青衣也在另一旁,认真听着。
“三年前,我参加了一场‘问衍道会’。本想着去出出风头,压压那些酸儒。风头是出了,结果……”
唐锦娴嗤笑一声:
“结果被一个女人当众给嘲讽了。她说我‘徒饰铅华,文心寡淡’。偏偏,我还没法反驳她,毕竟她确实很厉害。”
“气得我回到家里,平生第一次发火摔了花瓶。不过后来,倒也气消了。”
女人虽然说着气消,但言语中的委屈和愤懑还是流露了出来。
可见这三年来,对这件事依旧耿耿于怀。
女人是很记仇的。
尤其对方也是女人,那就一辈子仇人了。
江木一下子就恼了,气冲冲道:
“这贱人是谁?麻蛋,让我好好教训她一下,不知天高地厚,几斤几两!我家掌司大人,那可是天下一等一才女。”
“好好听着,贫什么嘴!”
唐锦娴心口郁闷消减几分,轻啐一口,抬手作势要打。
但随即意识到这动作宛若情侣打闹,不太对劲,她又顺势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
江木拍着胸脯:
“大人你放心,下次遇到这贱人,你摇我,我来把她干趴下。”
“哼哼,你若真有这本事,你这大腿你想抱多久都行。”
唐锦娴妙目横了一眼。
江木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大人要说话算话。”
唐锦娴俏脸一红,步伐加快,懒得理他。
衣料随着步调轻晃。
腴润起伏的像月下潮汐,让人想伸手按住那抹晃荡。
唐锦娴继续说了起来:
“后来,我偶然接触到了一些灵灾案子,去了些灵灾遗地,看到了那些死状凄惨的受害者……
看到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姑娘,抱着她娘亲的一只胳膊,哭都哭不出声。
那一刻,我突然生出一种很荒唐的自信。我觉得我能做点什么。
不是施舍粥米,不是捐香火钱,而是亲手把这些脏东西一桩桩拔掉,让天下不再有无辜的人遭这种罪……”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月色把指背照得莹白,像上等羊脂玉,却似乎沾着看不见的腥红。
“我回府便对公婆说,我要进巡衙司。
原以为他们会骂我胡闹,一个寡妇,不老实在家守节,抛头露面去跟尸体和凶案打交道,成何体统。
但没想到,他们并没有反对。
他们甚至动用了朝中的关系,运作我空降燕城,直接当了这个掌司。”
唐锦娴眼帘微垂:
“可能是……他们觉得亏欠我太多了吧。”
女人自嘲笑了笑。
“其实,我哪儿懂什么办案?就是一股子莫名的自信,觉得我一定可以把所有的灵灾案都给破了。”
江木静静听着女人在月下袒露心扉的话语。
自始至终都没有插嘴。
“说实话,我一开始很不喜欢这样,”
唐锦娴坦然道,“我觉得应该从最底层做起,慢慢学习经验。
但婆婆对我说,以我的身份,若真的从底层做起,那些人情世故,勾心斗角,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做出什么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想想,婆婆确实比我看得深远。”
月色落在唐锦娴的侧颊。
无瑕的光将她的轮廓晕得近乎透明。
锁骨在斗篷领口处若隐若现,像两弯新月扣住夜色。
生怕一碰就碎。
江木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他能感受到,这个在外人面前冷艳高傲的女人,身上背负着怎样的压力。
他也能感受到,她那强硬外壳下的迷茫和自我怀疑。
当然,江木更明白,她今晚突然对自己说这么多私密话语的目的。
无非是拿出最大的诚意,向他摊牌。
让他真正的加入她。
唐锦娴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怀着满腔热血前来燕城,准备大干一番事业,结果当头就是一棒,几乎打散了她大半的信心。
而后准备亲自查案,提升威望,结果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
如果不是江木,现在的她,可能人已经没了。
可以这么说,江木真的就像是一束光,在她最迷茫的时候,突然照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失去的底气和勇气,全都揽了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宁可得罪柯临月,宁可顶撞总司,也要死死地护住江木的原因。
江木就是她的光。
她决不允许这束光被打灭。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了安成虎家的院门前。
“到了。”
江木停下脚步。
“到了……”
唐锦娴抬头看了看那小小的院门,有些失神,更多的是遗憾和失落。
或许,她想让这条路走的更长更久一些。
“大人进去吃杯热茶?”
江木提出邀请。
唐锦娴指尖揪了揪斗篷系带,指背泛起浅浅涡窝,轻轻摇头:
“太晚了,不便叨扰。”
两人一时沉默。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原本皎洁的月牙儿,也渐渐隐入了云层中,将夜色变得更浓暗了几分。
江木看着欲言又止的唐锦娴,忽然想起前世一句俗话。
美人肯把脆弱给你,不是想让你呵护,就是想让你帮她把刀柄握得更稳。
“那你进去吧,早点休息。”
良久,唐锦娴咬了咬唇,雪齿陷入朱色。
一点嫣红更艳。
“甘鸢鸢或者柯临月那边,如果再找你麻烦,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我保证。”
江木郑重点头。
唐锦娴“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绛红的斗篷在夜风中轻扬。
恰似水墨画中最后一笔淡彩,即将隐入夜色。
“唐大人!”
江木忽然高声呼喊。
“嗯?”
唐锦娴蓦然回首。
兜帽滑落,青丝泻落满肩。
月光恰好从云层后钻出,照亮了她的脸。
女人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
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此刻盈满了清亮的水光,定定看着他。
江木走到女人面前。
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开的帽兜。
在女人愕然的目光中,江木学着青衣的腔调,一揖到底,拖长声调:
“公若不弃——木愿为掌司大人鞍前马后,执鞭坠镫。自此刀山火海,但凭驱策。”
唐锦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滑稽礼数逗得“噗嗤”一笑,随即又板着脸。
“当真?”
“当真。”
她眸光浮动着雀跃,唇角却故意绷着,只露出一点梨涡:
“好,那就——”
“说定了。”
女人露出几分阴谋得逞的狡黠之色。
她主动勾住江木的手指,如孩童般拉勾,然后转身离去,
“明日本官便将你名额上报上去。”
江木望着她重新隐入夜色的背影,忽觉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
美色害人,古人诚不我欺啊。
不管了。
这上司我也吃定了!
——
作者的话:
本来不打算写这么多两人交心对话,会被觉得水。但转眼一想,我特么写的是后宫文啊,不增加感情写个锤子后宫。
反正我觉得,先增进感情再上车,没啥毛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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