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公祭日与通缉令
公元1843年2月2日,农历大年初三。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穆西河上未散尽的薄雾时,巨港城已开始苏醒。然而今日的苏醒不同往日,整座城市笼罩在肃穆与哀恸之中。昨夜陆战队与百姓连夜搭起的灵台,今日将在公用码头旁的大教堂广场迎来它的使命。
晨光中,黑纱与白幔在风中飘荡。教堂广场上,昨夜清理出的青石板地面仍能看到淡淡的血渍,但此刻已被成排的黑漆棺椁覆盖。一千二百余具棺木整齐排列,从教堂台阶一直延伸到广场边缘,其中那些尺寸短小的,格外刺目;那是未及成年的孩童。
巨港各处,所有旗帜皆下半旗志哀。原荷兰殖民官府邸的旗杆上,特区紫荆花旗低垂;码头海关大楼的荷兰三色旗早已撤下,换上了同样半悬的特区旗;河道停泊的军舰商船,桅杆上一律降半旗。就连穆西河上的渔船,也在桅顶系上了黑纱。
上午八时,人群开始聚集。
劫后余生的万余华人扶老携幼而来,许多人臂缠黑纱,眼含泪光。其他族裔的受害家属也陆续到场。威尼斯商人、葡萄牙商贾、阿拉伯商人,他们的面孔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却又因共同的悲痛而融入这片哀恸之海。
三百余名手上沾满鲜血的暴徒被押解入场,手腕缚绳,踉跄跪倒在棺椁前的空地上。更远处,当地土著社区的长老与代表被“请”到观礼区,他们神色复杂,有的低头不语,有的喃喃祈祷。
哀乐尚未响起,哭声已先弥漫。
老威朗姆斯在女儿搀扶下蹒跚而来。这位威尼斯商人左臂吊着绷带,额上缠着渗血的纱布,右眼淤青未消。暴乱中,他的长子死于火绳枪下,妻子为护儿媳被乱刀砍死,儿媳遭辱后投井自尽,五名族人与仆役惨死。若非女儿藏身衣柜,威朗姆斯家族在巨港的血脉恐已断绝。
此刻他站在观礼区前排,浑浊的蓝眼睛死死盯着跪地暴徒中几张熟悉面孔;那正是冲入他店铺行凶的土著头目。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痛。
“爸爸……”女儿轻声唤他,声音颤抖。
老威朗姆斯缓缓摇头,用生硬的马来语夹杂意大利语喃喃:“他们必须付出代价……必须……”
几步外,张家昌躺在担架上被街坊抬来。这位昔日与荷兰人交好的华人头领,此刻双腿裹着厚厚绷带,面色苍白如纸。暴乱中他家破人亡,如今悔恨如毒蛇噬心。特区军医告诉他,双腿虽保住性命,但余生恐难站立。
他看着广场上成排棺椁,突然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因剧痛而瘫软。旁边老者按住他,叹息道:“张先生,节哀……”
“我悔啊……”张家昌泪如雨下,“我悔不该信那些红毛鬼……我悔不该……”
十五岁的阿拉罕蹲在土著代表区角落,双手抱头,浑身发抖。这个曾被裹挟参与暴乱的流浪儿,唯一的“罪行”是从华人孩童手中抢了一块糖糕,随后便目睹那孩子与母亲被同伙杀害。昨日他主动投案,经核实后获释,今日却自觉来到广场。
他不敢看那些棺椁,不敢听那些哭声,只是跪在地上,用土语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
周围那些被强行“请”来的土著长老们,看着眼前景象,有的羞愧低头,有的闭目祈祷,有的老泪纵横。他们或许未直接参与暴行,但沉默何尝不是一种纵容?
上午九时整,哀乐奏响。
低沉的号角与呜咽的笛声在广场上空回荡,那是特区军乐团演奏的《安魂曲》,改编自华夏古乐与西方挽歌的融合。乐声中,哭声陡然高涨,如潮水般漫过广场每一寸石板。
林薇薇一袭素衣登上灵台。这位特区外事主管今日未施粉黛,面容憔悴却目光坚定。她环视广场,用清晰的中文宣布公祭开始,身旁通译同步译为马来语、荷兰语、葡萄牙语。
按照华夏传统,祭奠依序进行:击鼓鸣钟,净手焚香,献花奠酒。每一道程序都庄严肃穆,在多元族群混居的巨港,这套古老礼仪却意外地获得了所有人的肃然起敬;或许在死亡面前,所有文明都有着相通的敬畏。
陈启明在儿子陈铭陪同下登上灵台。这位劫后余生的华商领袖展开一卷素帛,声音因悲痛而颤抖,却一字一句诵读祭文:
“维公元一八四三年,岁在癸卯,新春伊始。吾等以赤诚之心,致祭于巨港诸死难同胞及各族亡灵之前……”
祭文以文言写成,通译官同步口译。当“八百余华夏儿女,百余各族同胞,或死于屠刀之下,或伤于乱祸之中”被译为各语时,广场上各族裔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
“……幸有故国援军,跨洋而来,雷霆出击,诛灭凶顽,护我生民……”
罗阿福站在兰芳军方阵前,闻言挺直腰背。他身后,一百二十名战士军容整肃,眼中闪着泪光。
“……特区立世,不以暴易暴,唯求法治昭彰,人道永存。此后当建文明之序,护万家安宁,绝仇恨循环……”
周凯立于灵台右侧,微微颔首。这几句话是他与林薇薇昨夜斟酌至凌晨的结果,既要表明立场,又要安抚人心,更要点明未来方向。
陈启明读至最后,声音已哽咽难继:“……愿此血色不再,生机永续。尚飨!”
“尚飨——”
广场上万人齐声回应,声浪如雷,惊起飞鸟无数。
哀乐再起。
周凯步至灵台中央,目光扫过跪地的三百暴徒。这些人中,有亲手屠杀多人的凶徒,有奸**女的恶棍,有纵火烧屋的狂徒。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我,香江特区海军司令、巨港平乱总指挥周凯,现代表巨港临时管制委员会宣布——”
他的声音通过简易扩音器传遍广场,通译官同步转译。
“经查,以下三百零七人,在本次暴乱中犯有故意杀人、强奸、纵火、抢劫等重罪,证据确凿,罪大恶极。依战时紧急状态法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以祭亡灵!”
话音落下,死寂。
旋即,受害者家属中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喊:“杀了他们!”“为我家柱子报仇!”“天杀的畜生——”
陆战队士兵上前,将三百余暴徒拖起。这些人有的瘫软如泥,有的疯狂挣扎,有的哭求饶命,有的呆若木鸡。他们被押至广场东侧空地,面朝棺椁跪下。
行刑队举枪。
“预备——”
老威朗姆斯的女儿捂住眼睛,老人却死死瞪大双眼。张家昌在担架上挣扎着昂起头。阿拉罕蜷缩在地,不敢抬头。
“放!”
枪声整齐划一,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
三百余具尸体倒地,鲜血浸透青石板,与昨日尚未洗净的血渍融在一起。
林薇薇再次上前,展开一份盖有特区红印的文书。
“我代表香江特别行政区政府宣布:自即日起,正式收复巨港及附属领地,恢复行使管辖权。原荷兰殖民当局因放弃治理职责、纵容乃至煽动暴乱,其统治合法性自此终结。”
她顿了顿,继续宣读:
“对于其余在押暴徒及参与暴乱的殖民军官兵,将进入司法调查程序。特区将在巨港组建特别法庭,依证据、依法律、依程序进行公开审判。在此之前,所有在押人员须在监管下参与城市重建,以劳动赎回罪愆。”
广场上响起议论声。这意味着一万五千余名俘虏将暂时保住性命,但必须用汗水“赎罪”。对受害者家属而言,这或许不够解恨;对人道主义者而言,这已是克制。
林薇薇语气转厉:
“对于暴乱幕后主使:原荷兰巨港殖民官雷克斯上校及其幕僚,特区即日起发布通缉令。将通过外交渠道照会巴达维亚当局:若放任凶犯潜逃或包庇回国,特区政府不排除派遣舰船前往荷兰本土实施追逃!”
此言一出,全场震动。前往欧洲本土追逃?这在殖民时代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挑衅!但看看河面上那几艘钢铁巨舰,没人怀疑特区真有这个能力。
周凯接话宣布:
“自今日起,巨港实施为期一个月军事管制。所有居民未经许可不得离境,违者以逃犯论处,可当场击毙。正常经商者,可至临时管委会办理登记,贸易往来不受影响。”
最后,他公布了最令人震撼的决定:
“依据历史法理与现实需要,巨港都护府管辖范围确认为:苏门答腊本岛、邦加岛、勿里洞岛及附属各岛,马六甲海峡入口的巴淡岛、宾坦岛等群岛。上述领土,将逐步恢复实际管辖。”
他看向台下翘首以待的华人青年:
“同时,巨港护卫军即日起开始征兵。以本地华人青年为主,按七成华人、三成其他族裔长期定居者的比例组建,总规模暂定十万人。护卫军将接受特区统一训练,承担保卫家园、维护秩序之责。”
寂静。
然后,海啸般的欢呼爆发了。
“中华万岁!”
“特区万岁!”
“巨港都护府万岁!”
华人用汉语高呼,土著用土语应和,欧洲商人用各自语言呐喊。不同的语言,相同的情绪,汇聚成声浪直冲云霄。在这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一个新时代,真的开始了。
阿拉罕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周围狂喜的人群,犹豫着举起手,用生硬的汉语跟着喊道:“万岁……万岁……”
他不知道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必须学习这门语言,学习与这些他曾伤害过的人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而临时**台上,周凯与林薇薇并肩而立,俯瞰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
“一个月后,”周凯轻声道,“军事管制必须解除。那时才是真正的考验。”
林薇薇点头:“司法要公正,治理要公平,征兵要公道。三个‘公’字,一个都不能少。”
太阳升高了,照在穆西河上,昨日的血色正在淡去。河水依然流淌,载着这座城市的悲伤与希望,向着大海,向着未来,向着那个注定被改写的时代,奔涌而去。
而在巴达维亚,在新加坡,在马六甲,在欧洲各国外交部的密室里,巨港公祭日的消息正化作加密文书,由最快的邮船送往西方,如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注定将惊起一滩滩白鸥。
南洋的天,真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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