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误会
段楚寒扶着冰冷光滑的玉阶,指尖触碰到玉石细腻而沁人心脾的冰凉质感,一步步缓慢而谨慎地踏入灵池。温热的池水裹挟着磅礴灵气漫涌周身,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只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自脚底升腾,沁入百骸,如归母怀,如沐天泽。经脉中盘踞多年的枯荣蚀力如遇克星般骤然蛰伏退散,沉疴寒意顿消;而昔日师尊渡入体内的那一缕乙木生机,此刻却似枯木逢春、新芽破土,受这至纯灵液激发,变得异常活跃,正沿着曾经破损萎缩的脉络缓缓周转、修复滋长。
灵气如万千细密银针,穿透四肢百骸,轻柔而执拗,所过之处淤塞尽去、生机焕发。恍惚间,他竟能听见自己经脉中响起细微嗡鸣,如磬如弦,清越悠长——那是道基在至纯灵泉滋养下重焕光彩的道音回响,亦是肉身与天地重缔契约的玄妙证明。他闭目凝神,任由灵流在体内奔涌回转,每一寸血肉都在欢呼,每一缕神魂都在震颤。这感受太过美妙,几乎让他忘却了时空,仿佛重回筑基初成、道体通明的那一日。
池水温润如琼浆,灵气沛然似潮涌,将他层层包裹,温柔涤荡着旧创与新痕。那水温恰到好处,既不灼人也不冰凉,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纯粹的滋养之力,丝丝缕缕的暖意顺着肌肤纹理渗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皆被温和包裹,连骨髓深处都泛起阵阵舒畅的暖意。他闭目凝神,几乎能听见自己断裂的经脉在灵液浸润下细微重组的声音——那乙木生机如活藤般缠绕而上,一寸一寸修复着他受损的脉络,细致入微,宛若生命自有其意志,在他体内重新编织一张流转生机的网。那些本已枯槁萎缩的经络,此刻被嫩绿色的光晕缓缓滋养,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土地,重新焕发出活力;连带着他因久伤而始终紧绷的神识,也在这暖流中渐渐松弛、舒展。
就在他几乎要沉入这片刻安宁之时,一道清冷如冰刃划破雾气的声音,穿透氤氲灵雾直刺耳际:
“段楚寒。”
他猛然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玉阶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道窈窕身影——正是木婉婷。她身着紫薇殿嫡传弟子专属的翠绿色流云绡纱道袍,衣袂在氤氲灵风中轻扬,如水如烟,隐约勾勒出清瘦的身形。宽大的袖口随她静止的姿态垂落,露出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腕,青丝半绾,一支素银长簪斜插入髻,簪头一点寒星似的银芒在水汽间流转若隐,映得她整个人清冷中更带三分矜贵。她面色苍白,唇色淡极,仿佛久病未愈,可身姿仍挺拔如雪中青松,背脊笔直地伫立于玉阶之上。尤其那双眼睛,眸光冷冽,似出鞘利剑般凛冽逼人,毫不避忌地、几乎要将他钉穿一般牢牢锁住,审视与敌意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那目光中的寒意,竟比灵池之水更让他感到刺骨冰凉。他下意识将身体往水中沉了半分,借缭绕的灵雾稍掩此刻的狼狈——浸湿的衣衫仍贴着身躯,隐约透出底下未愈的伤痕与零星暗红血渍,脸色也因失血显得苍白,额角渗出的冷汗混着温热水珠滑落,在池面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木婉婷的视线落在他裸露的肩颈处,那目光如针尖轻刺,令他肌肤泛起一阵莫名的紧涩。
“我……”段楚寒甫一开口,喉间干涩无比,沙哑的嗓音顿时暴露了他伤势未愈的虚弱。他心下一沉,暗叫不妙,试图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表示无害的笑意,却只觉得面部肌肉僵硬如石,每一寸挪动都异常艰难,仿佛整张脸都不再属于自己。他勉力控制着颤抖的唇角,最终却只扯出一个尴尬而近乎痛苦的扭曲表情,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那份狼狈与勉强。
“此乃女浴池区域。”
木婉婷齿间凝霜,字字清晰,如冰珠坠地,在寂静的灵池畔冷冷回荡。灵雾缭绕之间,她衣袂无风自动,周身已有细微却锐利的紫薇星力隐隐流转,淡紫色的光晕如薄纱覆体,无形威压弥散开来,惊得池面漾开圈圈细密涟漪,连弥漫的水汽都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冻结,空气中的灵气陡然变得寒冷刺骨。她目光如刃,直刺段楚寒眼底,没有丝毫动摇,更无半分容情。
她显然已暗运功法,虽未立即出手,但那戒备与驱逐之意已如悬剑在前,昭然若揭。段楚寒愕然四顾,心底不由连连叫苦。他特意择了最偏僻、人迹罕至的东侧池眼,怎料竟误入女弟子专用之境?匆匆回想,本届宗门大比十六强之中,确实唯有木婉婷一位女修——造化弄人,竟至如斯地步!他一时之间百口莫辩,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脊背窜起,比灵池之水更寒。
他强压下心头慌乱,勉力扯出个尴尬笑意,声音仍带几分虚弱,像是被掐住喉咙般艰涩:“若我说此番纯属无心之失,师妹可信?”
话音未落,他已自觉这辩解何等苍白可笑。在这等情境之下,任何解释都显得徒劳而可笑,仿佛在辩解一只闯入了珍宝库的野猫。
“滚!”
木婉婷指间剑诀骤起,一抹璀璨的紫薇星辉自她指尖凝聚,如实质般流转,虽未真正击出,凛冽剑气却已如实质般迫来,带着刺骨寒意,仿佛能冻结空气,逼得段楚寒衣袍猎猎作响,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他慌忙侧身避其锋芒,已能感觉到不远处其他玉池中好几道目光灼灼投来——好奇如探照灯般打量,惊讶似骤然睁大的眼睛,探究像细密的针尖刺入,甚至隐含讥诮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过——种种视线几乎凝成实质,如芒在背,钉得他无所遁形,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段楚寒暗叹:只怕不等明日朝阳初升,“段楚寒擅闯女池窥浴”的流言就要添油加醋地传遍三十六峰了,到时候自己怕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所有人的笑谈。
这潭灵水,终究洗不清这荒唐误会,反而让这误会更加根深蒂固。他只得连连拱手告罪,再无多言,迅速自池中起身,略整湿衣避开人群注视,疾步朝另一处远离女池的偏僻浴眼行去。
这一角被嶙峋石壁与古木交错掩映,遮天蔽日,只有零星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清澈见底的池水上跳跃成斑驳的光点。池水清澈见底,可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与偶尔游过的透明小鱼,灵气如烟,氤氲不散,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他缓缓沉入池中,温热灵流瞬间包裹全身,如被天地轻轻拥抱,从脚趾到发梢都被温暖浸润。水波温柔地抚过他紧绷的肌肤,仿佛在替他洗去方才的难堪与寒意,只余一片静谧与安宁,连心跳都渐渐平稳下来,只剩下灵流在体内缓缓流转的舒适感。
经历先前的纷扰后,此刻的宁静更显珍贵。低头可见指间旧伤的血痂已脱落,新生的肌肤泛着柔嫩的光泽。缠绕在手腕上的药布之下,疼痛已消减大半,仅余下隐隐的酸麻感。精纯的灵气顺着药效缓缓渗入肌理,如同春蚕吐丝般持续修复受损的经脉,过程无声却力量充沛。他闭目凝神,意守丹田,仔细体察体内两股不同力量的交融:枯荣之力的阴诡邪异与乙木生机的温润绵长,本是水火不容,此刻在蕴灵池的催化下却不再激烈对抗,反而如墨滴入水般逐渐交融,最终化为一股沉潜坚韧的新力量,似暗河蜿蜒流淌,所过之处经脉重塑、气血充盈,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蜕变虽缓慢却真实,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池畔又有一瓣琉璃琼花悄然坠入水中,“铮”然一声轻响漾开涟漪,如同心弦微微颤动。氤氲之中,段楚寒的身影渐渐被月华般的光晕笼罩,静谧而神秘,仿佛与这片天地产生了共鸣。
隔水相望,木婉婷周身浮动着淡紫色的辉光。她凝神盘坐,眉峰轻蹙,正全力运转功法。紫薇星力在灵池的加持下如星河奔涌,却又被牢牢收束在经脉之内。她也借助这罕见的灵池疗愈内伤、巩固道基,为宗门大比暗暗积蓄力量。两人同处这灵韵弥漫的天地,在静默中各自疗伤、各自蓄力,为未知的前路默默筹谋。虽无言语交流,却共享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刚才的冲突,不过是投入浩瀚灵池的一粒微尘,转瞬便沉入池底,了无痕迹。穿过树林的清风带来松针的清香与凛冽的灵气,还送来一种渺远却清晰的存在感——那是如晨光初现般的希望,悄然在心中萌发,照亮前行的道路。清风拂散薄雾,星辉倾泻在池面上,漾起粼粼波光,宛如梦境一般。
段楚寒蓦然忆起三月前重伤濒危、神志昏沉之时,师尊轻抚其顶,那谆谆勉励之语仿佛仍在耳边回响:“眼光须放长远,楚寒。活下去,方有未来。”此语如灯,曾照亮他无数绝望长夜。他倏然睁眼,目光清亮澄澈,似能穿透重重殿宇与万千云雾,直抵凌云阁的方向,嘴角笑意渐深——
这笑中含着几分苦涩,几分释然,更有历经劫难磨砺出的坚韧。是了,他还活着,仍有未来,更有漫长的道途在前。荆棘也好,误解也罢,皆不足为惧。
更何况,这灵池之水涤荡的,何止是沉疴旧伤,仿佛连心中郁结的阴霾也冲刷淡去。更念及他的太子妃陈轩,此刻正在凌云阁月殿云峰之上,等候他归去。此念如同最温煦的灵气,注入心脉,带来无比坚定的力量。他再度阖上双眼,更深地沉入修炼之境,全力以赴,迎接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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