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16邻居的想象和定位欢笑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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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傅先小心地把缝纫机头从台板上卸下来,用软布仔细擦拭干净,然后放进原配的木箱里,扣好搭扣。
收音机和座钟,老师傅找来了不少干净的旧报纸和硬纸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了又包,边角都塞得严严实实,生怕路上磕碰了。
“同志,你打算怎么拿回去?东西不少呢。”
老师傅看着地上这个几大件,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心。
“谢谢师傅,我出门找辆板车就行。”阳光明答道。
他走到委托商店门口,炽热的阳光一下子洒满全身。
他手搭凉棚,正准备向街道两头张望,寻找拉板车的身影,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定格在了街角那棵老槐树的浓荫下。
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辆板车的车把上,身子微微佝偻着。他的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即使在放松时也清晰可见。
阳光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略一凝神,便想起来了。
这不正是和自己同住一个院里的邻居么?好像姓韩,就住在中院东厢房北头那两间,紧挨着烈属张老太太家。
他依稀记得,好像听别人说起过,这位韩师傅没什么固定工作,平日里就靠着拉板车、四处打点零工维持家用,为人很是老实本份。
既然碰上了熟人,自然比找生人放心,阳光明迈步走了过去。
“韩师傅,忙着呢?”阳光明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语气客气地打招呼。
正低头专注地卷着烟卷的韩师傅,闻声抬起头,逆着光,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待看清是阳光明时,黝黑的脸上立刻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他像是被惊到了一般,迅速从车把上站起身,由于动作稍急,那辆倚靠着的板车都跟着晃了晃。
他脸上堆起了略带拘谨和谦卑的笑容:“是……是阳光明同志啊,不忙不忙,等活呢。您这是……”
他的目光很自然的看向委托商店门口。
“我买了几件东西,正想找辆板车拉回去,正好看到您,这活您接吗?”阳光明笑着问道。
“接!接!肯定接啊!”
韩师傅几乎是连声答应,脸上那朴实的笑容绽开,露出被烟熏得有些微黄的牙齿。
能给院里这位新来的,明显是大干部家出来的年轻人干活,他内心觉得这不仅是一桩生意,更是一个接触的好机会。要是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说不定以后就能跟着沾点光。
而且这小伙子说话和气,眼神清正,没有一点他想象中干部子弟可能有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架子,这让他心里很舒坦。
“那麻烦您了,东西在店里。”阳光明引着韩师傅走进委托商店。
进店之后,韩师傅的目光逐一扫过缝纫机、座钟、收音机,心里暗暗咋舌。
我的乖乖,这阳家果然不一般,这才搬进来几天?就置办上这么多大件了!缝纫机、座钟、收音机……这哪一样不是寻常人家攒好些年钱,才敢琢磨的大件?
不过他是个本分人,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头再怎么嘀咕,嘴上也是严严实实的,绝不会多一句嘴,更不会回头在院里到处嚼舌根。
他不再多话,手脚麻利地开始往板车上搬东西。
阳光明也在旁边搭手,两人配合倒也算默契。
因为算是熟人,阳光明觉得没必要像对陌生车夫那样讨价还价,等东西安置妥当,便直接开口问:“韩师傅,这一趟您看多少钱合适?”
韩师傅闻言,连忙摆着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嗨,都是邻居,街里街坊的,帮个忙的事儿,提什么钱不钱的。顺路就拉回去了。”
他这话带着几分真诚,也有几分客气。
“那不行,您出力干活,赚的就是辛苦钱,哪能白干。”阳光明态度很坚决,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该多少就是多少,您千万别客气。”
韩师傅又推辞了两句,见阳光明是真心实意要给,绝非虚让,便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憨厚地笑了笑:
“那……那您看,这一趟路不算远,东西也不沉……您给三毛钱就行,您看合适不?”
这个价格确实是公道价,甚至比市价还略低一点,透着邻居的实在。
阳光明却觉得人家出力流汗,又是院里邻居,以后买煤买粮,说不定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便想着多给一些。
便说道:“这样,韩师傅,我给您一块钱,您也别找了。以后家里说不定还有麻烦您的地方,比如买个煤球、搬个重物什么的,就当先预支了。”
说着,他就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一元纸币,递了过去。
韩师傅一看那票子,眼睛都瞪大了一些,连连摆手,身子甚至往后缩了缩:
“不行不行!太多了!这哪成啊!说好的三毛就三毛!一块钱太多了,我不能要!”
他的态度异常坚决,黝黑的脸上甚至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觉得收下一块钱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心里会非常不踏实。
两人在街边就这样推让了几下,阳光明见他实在不肯多要,只好改变策略,说道:
“那行,韩师傅,就按您说的,三毛就三毛。我今天没带零钱,只能让您找零了。要么干脆别找了,以后咱们再有什么活,慢慢扣也行。”
韩师傅把钱接到手里,赶紧把板车支好,腾出手来,从自家缝着补丁的旧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卷得乱七八糟的毛票和硬币,就站在路边,低着头,用长着厚茧的手指,仔仔细细地数出了七毛钱,然后不由分说地,硬是塞回了阳光明手里。
“一码归一码,说三毛就三毛,咱干活凭力气吃饭,不能多要您的钱。”
韩师傅语气执拗,带着一种底层劳动者特有的尊严和本分,他看着阳光明,眼神很认真,“您要再这么客气,这活儿我都不好意思拉了。”
阳光明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知道这是老实人的原则和骨气,心里反而生出几分敬意,便不再勉强,将那七毛零钱收了起来,点点头:“好,韩师傅,听您的。那谢谢您了。”
“您太客气了,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韩师傅见阳光明终于不再坚持,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那种质朴的笑容。
再次检查了一下捆绑的是否结实,韩师傅在前头骑着板车,阳光明则在板车旁跟着,时而顺手在后面推一把。
路程不算远,韩师傅便也没有着急先行,慢悠悠的骑着。
两人一路说着些不咸不淡的闲话,主要是韩师傅介绍着附近的情况,哪家副食店卖的菜新鲜又便宜,哪家煤铺的煤球压得实诚耐烧,胡同口那家理发师傅手艺不错,收费也公道……
阳光明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偶尔插嘴问上一两句,这让他对周边的生活环境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就这样,一段路不算长,但也走了约莫二十分钟。
来到四合院门口,已经是下午四点钟,院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
进了门,声音便清晰起来:有在水池边搓洗衣服或是洗菜的妇女,她们围在一起,一边干活,一边聊着家长里短;
有在院里老槐树下摆开棋盘,楚河汉界杀得正酣,或是围在一旁观战闲聊的老头们;
还有几个半大的小子和丫头,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和叫声回荡在院落间。
当韩师傅拉着板车吱呀吱呀地进了院门,后面还跟着额角微微见汗的阳光明,院子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吸引了过来。
车上放着引人注目的缝纫机、收音机,还有那个虽然盖着布,但轮廓分明的大座钟……这几样东西组合在一起,无疑具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
正在水池边洗菜的李副所长的妻子李大妈,直起腰,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带着惊讶和羡慕交织的笑容,扬声打招呼:“光明,回来了?这是……添置家当了?好家伙,真不少啊!”
阳光明也客气地笑着回应:“是啊,李大妈,跑了一趟委托商店,家里用着方便。”他的目光扫过院里的其他人,都报以善意的点头。
众人看着那缝纫机,眼神里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羡慕,但也没人多问具体花了多少钱、从哪里买的。
在普通住户的眼里和心里,阳家是坐着吉普车来的,是配有警卫员的大干部家庭,家里置办上几件像样的大件,是再正常不过,甚至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甚至有人觉得,这才符合他们对“首长家”生活的想象和定位,要是太寒酸了,反而奇怪。
因此,羡慕归羡慕,倒也没什么人产生别的负面情绪,只觉得理所当然。
韩师傅则始终闷着头,双手稳稳地把着车把,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向,避开地上的坑洼和玩耍的孩子,最终稳稳地将板车停在了东跨院那扇月亮门前。
韩师傅下了车,两人又一起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板车上的缝纫机、座钟和收音机一件件搬下来,再一趟趟地运进东跨院的堂屋里。
这这个过程中,韩师傅格外小心,生怕磕碰了哪件贵重的家什。
老太太和阳珊珊,早在听到板车轱辘声和搬动东西的响动时,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老太太看着这么多、这么扎眼的东西被搬进来,脸上先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激动——毕竟这都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但随即,一种根深蒂固的节俭观念又让她开始心疼起钱来。
等阳光明客气地送走了韩师傅,老太太这才走上前,开始仔细地一件件地打量这几样新添置的“大件”。
她先是走到那台缝纫机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带着漂亮花纹的金属轮盘,又摸了摸那光滑平整的台板,眼中满是喜爱,但嘴里却忍不住开始埋怨道:
“你这孩子,出门的时候说好去买缝纫机,怎么一转眼,又买回来这么些东西?这……这得花多少钱啊!”
她指着桌上的座钟和收音机,“这收音机,还有这座钟,我一个老太太在家,哪里用得到这些东西?净乱花钱!”
老太太的语气里带着心疼,也带着对孙子不会过日子的担忧。
阳光明正把收音机从层层包裹的旧报纸里拿出来,那小巧玲珑、造型简洁的“熊猫”牌晶体管收音机,尽管不是全新的,依然很吸引眼球。
他一边研究着侧面的旋钮和背后的电池仓,一边耐心地跟奶奶解释:
“奶奶,您这话可不对。这收音机啊,可不是光给您听着解闷儿的。”
他调整着一个旋钮,收音机里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电流声,“我也得经常听听新闻,了解了解国家大事和政策风向,这对我的工作、对咱们家都很重要。有了它,咱们坐在家里,就能知天下事,多方便!”
他放下收音机,又指了指座钟:“再说这座钟,更是不能少。
以后珊珊上学,看个时间,没个准点儿哪行?我娘上班,您在家里定时定点的做饭,没个钟点,难道还天天跑出去看日头、听街上的喇叭报时?那也太不方便了。
有了它,就能掌握好时间,咱们一家人的生活都能更有规律。”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既考虑了大家的需求,也顾及了奶奶的感受。
就在这时,阳光明终于调准了一个频道,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了清晰而婉转的戏曲唱腔,是奶奶最爱听的评剧《花为媒》选段。
那熟悉的旋律和唱腔,在安静的堂屋里悠然响起,带着一种奇妙的魔力,瞬间抓住了老太太的全部注意力。
她到了嘴边的埋怨话一下子被堵了回去,下意识地向前凑近了两步,侧着耳朵,脸上露出惊奇而又陶醉的神情,喃喃自语道:“这小匣子……声音还真亮堂……跟戏园子里似的……”
阳珊珊也被这神奇的收音机吸引住了,兴奋地围了过来,踮着脚尖,好奇地看着那个能发出美妙声音的小盒子,想伸手去摸,又不敢,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哥哥,这里面又没有小人,为什么我们能听到有人唱戏?”
阳光明被妹妹天真烂漫的问题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头:“是电波,以后哥哥慢慢教你。”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田玉芬下班回来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堂屋,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布包,目光就被屋里多出来的几样大件给牢牢吸引住了。
那台“蝴蝶”牌缝纫机静静地立在墙角,桌上摆放着擦拭一新的座钟,以及那个小巧的“熊猫”收音机。
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妈,光明,这……这些都是哪儿来的?”她疑惑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阳光明闻声从里屋出来,笑着解释:“娘,您回来了。这些都是我今天下午在委托商店买的,二手货,关键是不要票。
价格也比新的便宜,而且品相都很好,您看这缝纫机,跟新的差不多。”
他指着那几样东西,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田玉芬放下布包,走近了,仔细地审视起来。
她先是摸了摸缝纫机的台板,又看了看机头,确实如儿子所说,保养得很好,几乎没有划痕,金属部件也锃亮如新。
她打开座钟的玻璃罩,看了看里面匀速摆动的钟摆,听着那规律的“嗒嗒”声。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收音机上,伸手调了一下旋钮,里面正播放着一段新闻社论,声音清晰洪亮。
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
她心里明白,儿子眼光不错,办事情也稳妥。但作为一个操持家计的主妇,一下子添置了这么多“大件”,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心疼那笔不小的开销。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目光一转,看到婆婆已经喜滋滋地坐在收音机旁,眯着眼听着里面播放的戏曲,手指还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女儿珊珊则趴在桌边,小脑袋随着座钟钟摆的晃动而来回摆动,一脸的新奇和兴奋。
再想到家里确实需要这些——缝纫机能缝缝补补,也能做新衣服,省钱;座钟能让一家人作息规律;收音机能了解外界信息,也能给婆婆解闷……
儿子这么做,说到底也是为了这个家更好。而且,他办事有分寸,不是那种胡乱花钱的孩子。
想到这里,田玉芬心里那点心疼便化为了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她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地说了一句:“买就买了吧,反正都是用得着的东西。
以后啊,用钱的地方还多,花钱还是要注意节省。”
母亲竟然没有唠叨,国明赶紧趁机掏出为母亲买的手表,“娘,我还给你买了一块手表,不要票,只花了五十五块钱,你看看是不是和全新的也没区别?”
田玉芬把手表接了过来,心中很喜欢,但还是说道:“家里都有座钟了,还给我买手表干嘛?”
阳光明的理由随口就来:“您现在好歹也是国家干部,上班没块手表,怎么能行?有了这块手表,以后领导安排点什么事,就不怕错过时间了。”
“你是总有理,以后可不能这么乱花钱了!”毕竟是儿子的一番孝心,田玉芬没有多说什么,喜滋滋的把手表戴在了手腕上。
又念叨了几句,她便转身,系上围裙,去厨房张罗晚饭了。
只是在她低头淘米的时候,看着手腕上的手表,听着从堂屋隐隐传来的戏曲声和孩子的欢笑声,嘴角还是不自觉地弯起了一个满足的弧度。(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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