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通敌卖国，皆可杀也！」

    原来，本地豪绅搞出来的庄氏黑料，不但涉及到贪墨、渎职、舞等公务罪名，还有多年前的孝期狎妓、烝淫叔母、逼弟出家、献女媚上、虐死娈童、蓄养等私人罪名。

    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令人发指，将庄廷谏描绘成十足的士林败类、衣冠禽兽，不堪到了极点。

    这些污点，牵扯一件都足以令人身败名裂，他们却给庄廷谏编排了一大堆。

    用心更险恶的是，甚至还有和朱寅有关的，更是想置庄廷谏于死地了。

    说当年朱寅在江宁时，庄氏女属意朱寅，但庄廷谏误以为朱寅中举无望，就阻止了这桩可能的婚事。

    庄廷谏曾经训斥女儿说：「自古神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朱寅没有家族父母庇护，势单力孤，岂能托付终身？你小小年纪，便沉溺儿女之情，去抄写《女戒》三遍！」

    还说庄廷谏有次大醉，对周围人炫耀著说道：「朱稚虎海外遗孤，无依无靠，若无庄某看顾，他岂有今日耶？我于朱寅，实乃恩同再造，德如二天。」

    说的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连细节都有。就好像他们当时就在旁边，亲眼见到了一般。

    这些谣言，用意十分阴毒。

    朱寅看到庄廷谏少见的情绪激动，当下笑道：「这些都是胡说八道，叔父不必为此气愤。这种无中生的恶毒谣言，不仅止于智者，就算贩夫走卒也不会相信。如此卑鄙无耻、毫无底线的的抹黑手段，我也绝无可能相信。」

    庄廷谏听到朱寅说不相信，这才松了口气，可心中兀自郁闷至极。

    卑鄙！下作！无所不用其极！

    他当然不是海瑞那样的清官。但相比那些贪得无厌的官员，他庄廷谏扪心自问，也绝对是有节操、有底线的良臣循吏了。

    他当县丞、当知府、当巡抚，礼也不是不收，钱也不是不拿。但拿的钱、收的礼都是官场常例。程仪、耗羡、火耗、免役银、顶缺银、年节礼金都是明面上的。

    他还算清廉的。大明一个知县，每年能有几千两的进项。一个知府起码有一万多两，巡抚一年几万两进项也是司空见惯。

    可是他的进项，却要少的多！

    他当年是江宁县丞，人口六十多万的京县啊，按说进项比一般知县还要多的多！可他每年只拿上千两银子。多吗？

    他被朱寅推荐为湖州知府，那也是上等的富庶地方，他每年拿的银子也只有两千两。多吗？

    他当了大半年的浙江巡抚，堂堂封疆大吏，巡抚任上拢共也就拿了几千两银子，多吗？

    这难道还算贪墨？自己已经很有操守了。

    更别说自己从不因为银子而枉法渎职。为官多年也算恪尽职守，对得起这一身官服！

    至于私德上的污点——非要吹毛求疵的话，那也只有考秀才之时贿赂知县，又剽窃了半首诗，以不当手段得了案首。即便如此，多年来午夜梦回，也为此不安，嗟叹不已。

    可是这些人，竟把自己编排的如此不堪！

    「稚虎，还是你知我啊。」庄廷谏十分欣慰，他曾经想把女儿嫁给朱寅，那时视朱寅为子侄，对朱寅十分喜爱，此时见朱寅信任自己，不禁有点泪目。

    朱寅给庄廷谏倒了一杯茶，「我视叔父为家族尊长，当年承蒙叔父关照教导，与四娘子也情同兄妹，岂能不知叔父为人？叔父端方君子，为官乃良臣，在家为慈父，实为百官楷模。」

    「这些人如此造谣诽谤，不仅是侮辱叔父，也是讽刺我识人不明，有眼无珠，其心可诛也！」

    他算是领教到地方老爷们的歹毒了。

    不知道多少想有所作为的官员，都是得罪了他们，被斗臭斗倒，最后被弹劾，轻则降职罢官，重则下狱被杀。

    就连海瑞，当年都被这些人逼的呆不下去。

    「他们不但要聚众闹事，还要授意御史言官弹劾叔父。」朱寅冷笑将虎牙的报告扔到案上，「一环套一环，在野操作民意舆论，在朝勾结官员，弹劾罢免。」

    朱寅也觉得有点棘手。

    棘手在哪里？是因为地方老爷们掌控了基层政权，把持了所谓的民意舆论，百姓直接受到他们的控制和影响。

    朝廷的人口钱粮在他们的手里。朝廷的政令，必须经过他们才能传导到基层。

    也是就皇权不下乡。

    他们若是阻拦农民参军，朝廷就连招募合格的兵源都难。他们若是不缴纳粮食，大军立刻就会断炊。

    前段日子，因为妖僧谋逆案，徐渭和采薇趁机大兴冤狱，前后逮捕八千人，新朝威慑大涨，朝野无不战栗。

    可即便如此，把持各地的既得利益集团，却仍然对朝廷阳奉阴违，曲线拮抗。可见这些人胆子有多大，底气有多足。

    庄廷谏在浙江试点改革商税，宁波又是本省最先试水的府。这等于捅了马蜂窝，动了宁波缙绅豪右的利益，他们怎么甘心？

    庄廷谏提醒道：「大军就在海边，但你不能直接出兵镇压，否则更难以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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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朱寅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担心朱寅一气之下，直接动用大军镇压抗税人群。

    「叔父放心便是。」朱寅点头道，「用兵看似简单痛快，但不是上策，宜缓缓图之。」

    虽然他是摄政王，手中有兵马，可基层之权不在手中，光用武力并不能解决事情。  

    除非先掌控基层大权，将对地方百姓的主导从地方豪族手中夺过来，政令能直接影响到底层百姓。否则你靠武力镇压，天下那么大，你一个县能驻扎多少兵？

    南朝七百多个州县，每个州县驻扎三百兵，也需要二十万大军。三百兵驻扎一个州县，很快就会被渗透、拉拢。就算不被渗透，这点兵又能干什么？都没有本地豪族的家丁多。

    更别说他还没有二十万大军，完全可靠的兵马只有几万人。

    庄廷谏本来就是地方豪族的一员，当然知道那些人的想法，他再次提醒道：「稚虎，宁波府在册一百零三万人口，其实远远不止，保守估计也有两百万。田土超过万亩、家产超过十万两的豪族，有一百多家。这一百多家豪族，就是宁波府的土皇帝了。」

    「他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募丁抗税不要太简单。若是以保境安民为由招募数万乡勇，旬日之内就可办到。到时，难道官军能对乡勇大开杀戒么？固然可以，可你的名望也毁了。」

    「这还只是宁波一府而已。整个浙江呢？整个天下呢？稚虎，我受些委屈倒是不打紧，事缓则圆。大不了，你将我调离浙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我不当浙江巡抚，他们也就不会闹事了。

    朱寅闻言，不禁有些气闷。

    此时此刻，他对明朝皇帝的难处，真的有点感同身受了。

    是真难！

    你是皇帝又如何？地方不听你的，你能怎样呢？难道对子民大开杀戒么？真要硬来，那就换个皇帝！

    利益集团心照不宣，暗中同气连枝，就能让你这个皇帝变成有名无实的摆设一最后你什么也做不成，连吃皇粮的京营禁军、锦衣卫都阳奉阴违，被渗透成筛子。

    开国皇帝能做，那是因为旧的社会秩序已经在战争中崩溃，旧的利益集团被灭亡或削弱，新的利益集团才刚刚崛起。同时，因为人口骤降，人均资源增加。

    这种重新分配的最小代价，是朝代交替之际，巨大的人口损失换来的。

    仅此而已。

    并非开国皇帝的个人威望和军队的忠心。

    问题是他作为一个穿越者，能因为改革而付出巨大的人口损失，不惜打乱一切重来吗？

    当然不能。

    后世的满清，因为是异族，可以用大屠杀的手段，用尸山血海建立铁腕统治。自己乃华夏苗裔、大明贵胄，总不能学满清那样靠屠刀大肆屠戮达到目标吧？

    退一万步，就算自己也学满清搞大屠杀，那也学不来。

    满清能于，那是因为有满洲这个基本盘，和汉人本就是敌对关系。杀多少汉人，满洲大兵都没有压力。

    自己的基本盘却是汉人。靠兵马镇压，兵马就不会反水吗？

    骁果军能造杨广的反，六镇能造拓跋氏的反，中外历史上反水的禁军史不绝书。自己又不是能控制人心的神，能让所有将士一直忠心耿耿？太小看人心和人性了。

    再说，满清其实也没有太触动他们的利益，他们在地方上还是老爷，满人也只能待在少数几个满城，出了满城还是他们的天下，满清朝廷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哄著他们合作。真动他们，估计满清也亡了。

    没错，满清两百多年的天下，也没能动得了他们。让他们灭亡的，不是哪个势力哪家朝廷，而是废除科举和封建经济的瓦解。

    那么自己该怎么做呢？

    改革商税的大事，宁波是第一个试点，不能退！

    要是退了，以后就更难。

    朱寅想了想，冷冷说道：「我说要给他们一个交代，那就给他们一个交代吧。宁波刚好临海，就定一个勾结洋夷，企图谋反之罪。」

    「嗯，我这次灭了西洋联军，俘虏了不少人，洋夷招供了沿海很多豪族，都走私出海，相互勾结。他们还答应给洋人当向导，推翻朝廷。

    「这就是给他们的交代！」

    庄廷谏闻言，张了张嘴，一句话又咽了回去。

    朱寅居然想伪造通敌的罪名，法办违抗商税改革的宁波豪族！

    的确够狠。

    若是用违抗新税法的名义抓人，那么反弹就很大，很快就会让整个浙江全省，整个南方的豪右兔死狐悲，继而联合起来对抗朝廷税改试点。

    但是用通敌的罪名，那就能让宁波豪族被孤立，无法得到其他地方豪族的声援。

    就算明知朱寅是扣罪名，也无法替宁波豪族辩解。宁波百姓也很难再被煽动了。

    毕竟这是通敌谋反，这种罪名足以让百姓不敢再支持他们。

    「若是以通敌为罪名————」庄廷谏神色肃然，「那就不是聚众闹事、抗税滋事那么简单了。聚众抗税屡见不鲜，也不是大不了的罪名。」

    「可是定了通敌，那就是人头滚滚啊。」

    朱寅语气幽冷，「他们既然敢绑架百姓，挟制民意，还花钱买人自尽，又造谣诽谤巡抚，那和谋反也区别不大了。」

    「杀鸡做猴，等到宁波的大族吃了大亏，其他地方再想抗税，就要掂量一下。」

    朱寅一声令下，康熙等人立刻开始布置。

    虎牙特务到了海边的船上，提溜了一群白人战俘，就大摇大摆的押入宁波城，故意让很多百姓看到。

    接著，大批洋人俘虏，就被煞有其事的当众审讯。围观的百姓很多，但都听不懂洋人的话，只能听到翻译的话。  

    却听翻译问：「有周齐治，范东明，祝什么？祝芳庭？」

    围观之人听不懂洋人的话，可是从翻译口中吐出的一个个名字，却让他们惊讶不已。

    都是宁波府的豪族、大贾，都是本地有钱有势的老爷！

    很快，各种消息也突然传遍了整个宁波府城。

    说洋人俘虏被审讯后，供述曾经要攻占舟山，再占宁波。宁波有很多大户，都和他们有勾结，愿意当向导，提供军资，条件就是洋兵占领舟山和宁波后，委任他们做官，而且保护他们的产业。

    还供述宁波商帮和洋人的勾结，走私、资敌等等。

    豪绅豪商们还答应洋夷，在宁波大修教堂，不许百姓祭祖。又许诺购买汉女三千人，送到洋夷战船充当营姬。

    又有传闻说，其中不仅是宁波豪族勾结洋夷，沿海很多州府都有通敌的缙绅富商。

    只是因为摄政王到了宁波，就顺便先查宁波豪族的通敌大案。

    那么多人勾结洋夷，是因为洋夷船坚炮利，那些老爷以为洋夷能占领宁波，又因为对朝廷不满，就借洋人来对付朝廷。

    而宁波官员，很多人都拿了洋人和豪绅的银子，都隐瞒不报。

    一时间，各种消息满天飞。百姓们听到之后，有的又惊又怒，有的半信半疑。

    其实，这些消息是禁不起推敲的。这些老爷们过的逍遥自在，为何要勾结万里而来的洋人？洋人占了宁波，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然而，这种局面下，已经没有太多人去思考了。

    尤其是底层百姓，他们被豪绅控制，很容易被豪绅煽动，可同时也很容易轻信外面的事情。越是坏事，他们就越容易相信。

    接著很多人又听说，摄政王勃然大怒，因为证据确凿，下令捉拿通敌卖国的本土豪绅大贾，有好几十人之多，很多本地大人物都涉案了。

    摄政王的兵马连夜下船，按照名单抓人！

    人心惶惶！

    仅仅数日工夫，七八十名本地大人物都被逮捕，家族也被控制，家产田亩全部被封！

    接著，又从他们家中搜出更多的罪证，跨度之长，甚至追溯到当年倭寇侵犯宁波之时，勾结、窝藏倭寇！

    也有不少罪证，和宁波本地官员有牵连。

    据说摄政王再次震怒，对左右说：「宁波官绅，人人通敌卖国，洋兵未到，意属汉奸！欺君罔上，皆可杀也！」

    接著，宁波知府、同知、鄞县知县、奉化知县等官员，全部被锁拿，停职待审！

    巧的是，之前组织聚众请愿的周齐治等人，居然也都是被逮捕的罪人。

    六月十五，摄政王下达手谕，因为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而国家又值多事之秋，宜用重典惩治叛贼汉奸，特将所有犯人即刻正法，明正典刑，以做效尤！

    六月十五，午时三刻。

    盐仓门刑台附近，人山人海。

    七十八名豪绅大贾、十五名宁波官员，以通敌卖国、甘为汉奸的新罪名，在城北的盐仓门刑台，全部人头落地！

    九十三颗血淋淋的脑袋，震慑了整个宁波，继而震动了整个浙江，整个南朝一摄政王回国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在宁波行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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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宁波之事就到此为此了，但税法改革的大事仍然任重而道远，也不能操之过急，这只是新政的一个序幕。蟹蟹支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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