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262【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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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的扬州东关码头,烟尘滚滚,汗臭熏天。
千里运河在这里打个弯,浩荡的河面被密密麻麻的桅杆塞满。
漕船高大如楼吃水极深,满载着白花花的漕粮,在河心主航道沉稳缓行,船上一面面官旗带着不容侵犯的威势。
各色商船、客舟、货驳像无数急于归巢的鱼虾,挤挤挨挨地簇拥在靠近码头的狭窄水道里,等待着依次通关的号令。
户部钞关的税棚前排着蜿蜒的长龙,等着缴纳船料税。
扬州府税课司的棚子前同样人头攒动,入城缴税和出城核验,没人敢轻忽大意。
与此同时,几面写着“漕”字的皂旗,无声地插在码头几处视野开阔的高地,旗下肃然站着身穿黑红号衣的漕衙兵丁。
辰时末,日头渐高,将水面晒得晃眼。
两艘青灰色船身、悬挂着“广泰”号旗的中型商船,终于艰难地挤出小秦淮河与运河交汇的拥挤岔口,缓缓驶向东关码头划定的待检泊位。
船头站着广泰号的管事林瑞,三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茧绸直裰。
“靠稳了!缆绳抛过来!”
码头力工的呼喊略显沉闷。
船身微微一震,终于贴上木质的泊岸。
林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不安,自从四月底以来,广泰号的商船每次进出城都会遭遇漕衙监兑厅的临时抽查。虽说这是漕衙的权力,但他们针对广泰号的意图有些明显,像林瑞这样的管事都曾向沈秉文和总掌柜禀报过,然而上面只是让他们耐心应付。
船刚停稳,踏板还未完全搭好,一队人便气势汹汹地踏上甲板。
为首之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干瘦男子,一身监兑厅典吏的灰蓝色公服浆洗得有些发白,却穿得一丝不苟。
他面皮泛黄颧骨高耸,一双细长的三角眼深深凹陷,眼皮耷拉着,看人时总习惯性地微微眯起,像在审视砧板上的肉,透着一股子刻薄与阴鸷。
此人正是监兑厅通判赵琮手下头号心腹,名叫霍宣德。
“漕衙抽检,账簿、货单、路引、还有税课司的放行凭证,统统拿来!”
霍宣德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目光掠过林瑞,直接钉在他身后抱着账册的伙计身上,仿佛眼前这些人只是一堆会走路的货物。
林瑞心头一凛,脸上迅速堆起谦卑的笑容,躬身上前一步:“霍大人辛苦!大热天的还劳您亲自上船查验,一应单据都备好了!”
他双手恭敬地将一叠文书奉上,包括那份至关重要的税课司凭证。
霍宣德鼻腔里哼了一声,眼皮都懒得抬,枯瘦如鹰爪的手指一把将文书夺过去,踱到船舱入口一处有阴凉的地方,背对着众人慢条斯理地翻看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
甲板被烈日烤得发烫,汗水顺着林瑞的额头鬓角淌下。
“嗯?”
霍宣德的指尖突然停在一行字上,三角眼猛地一眯,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转身看向林瑞道:“林管事?”
林瑞心头一紧,连忙应道:“小人在。”
霍宣德扬了扬手中的税课司凭证,又对着账簿比划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这凭证上写得明明白白,湖州上等生丝绸缎陆拾箱,你这账上也是陆拾箱,数目倒是对得上。”
林瑞刚松了半口气,却听霍宣德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拔高:“不过按照规矩,本官还是得查一下实物。”
两个如狼似虎的漕兵立刻上前,动作粗鲁地将一个贴着“湖绸”封条的箱子拖到船板中央。
霍宣德踱过去,伸出他那只枯瘦的手掌,装模作样地在箱盖上拍了拍,又用指关节敲了敲侧板,随即沉声道:“开箱!”
“霍大人,这……”
林瑞脸色微变,这绸缎最怕尘土水汽,开箱查验极易受损,连忙恳求道:“都是上好的湖绸,税课司的大人们已经查验封箱了,您看这上面还有封条呢。”
“税课司验的是扬州地面上的税,监兑厅查的是运河上的规矩!”
霍宣德三角眼一瞪,沉声道:“运河之上,皆归漕衙专断,你莫非是心虚了?”
林瑞只觉一股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咬了咬牙,对旁边脸色发白的伙计点点头,伙计只能小心翼翼揭开封条撬开箱盖。
柔滑如水的湖绿色绸缎在阳光下流淌出温润的光泽。
霍宣德却看也不看那绸缎的成色,伸出他那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竟直接探进绸缎堆里胡乱摸索着,粗暴地将叠放整齐的绸缎翻得一团糟。
林瑞心疼得眼角直抽,却敢怒不敢言。
霍宣德直起身,对旁边的小吏说道:“称一下这箱货有多重。”
林瑞不敢阻拦,只能任由那些漕兵将上好的丝绸悉数倒出来过秤。
片刻过后,小吏对霍宣德说道:“回大人,这箱湖绸重八十四斤六两。”
“哦?”
霍宣德看了一眼手中的税课司凭证,幽幽道:“林管事,这凭证上写明每箱净重八十斤整,税课司验过封箱,这总没错吧?可是如今查明一箱重八十四斤六两,竟然多出四斤六两,这批货陆拾箱便多出二百余斤,不知你作何解释啊?”
林瑞脸上浮现不敢置信之色,心中怀疑这是对方做了手脚,但是又不敢公然质疑漕运衙门,因而只能赔笑解释道:“霍大人,前两天有几场小雨,货箱难免有些潮气侵入,加之装箱时丝绸卷得紧实,路上略有压紧,分量上许是稍有变动,这都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还请大人通融则个。”
“通融?”
霍宣德面色一变,寒声道:“好一个在所难免!林管事,这种事岂能含糊?你可知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今日你们广泰号少交二百余斤货物的税款,若是运河上的商船都这样,每船都在所难免地少交税,一年下来朝廷要损失多少商税?这责任你担得起吗?还是说你们广泰商号仗着根脚硬,就不把朝廷的规矩放在眼里?”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林瑞只觉得眼前发黑口干舌燥,辩白的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霍宣德见他不语,鼻子里又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如毒蛇般在船舱里逡巡,最终落在另一堆贴着“徽墨”封条的箱子上,于是迈步踱了过去。
“既然丝绸分量不对,那我们再看看旁的,总不算刻意为难吧?”
霍宣德慢悠悠地说着,手指随意地指向其中一箱徽墨,不容置疑地说道:“就这箱,打开!”
伙计哆嗦着打开箱子,只见一块块厚重的油烟墨锭整齐地码放在铺着油纸的箱内,漆黑光亮宛如乌金。
霍宣德这次更加仔细,他甚至蹲下身,一块块地拿起墨锭查看印款,动作慢得令人窒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甲板上静得可怕,只有运河水流拍打船身的汩汩声。
霍宣德拿起一块墨锭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片刻后冷笑道:“林管事,你过来好好看看!”
林瑞硬着头皮上前。
霍宣德直接将那块墨锭用刀绞开,露出内里的材质,然后伸到林瑞面前说道:“你自己闻闻,这墨锭里面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林瑞急忙辩解道:“霍大人,这墨锭皆是整块压制,所用烟料和胶料存在批次差异,墨色深浅和气味浓淡稍有不同实属正常,绝非——”
“放屁!”
霍宣德直接打断他,神情不善地说道:“本官在运河上稽查十几年,什么下三滥的夹带手法没见过?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就是典型的走私勾当!外面一层薄薄的徽墨皮子做掩护,里头填的什么腌臜东西?你们广泰号是不是把禁物混在这墨锭里?然后想着浑水摸鱼偷运过关?”
“禁物”二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林瑞和所有广泰号伙计的头上,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霍大人!”
林瑞忍不住加重语气,盖因对方这明显是无中生有恶意刁难,抓着一点小问题便危言耸听,当即正色道:“小人敢对天发誓,广泰商号历来奉公守法,绝无夹带走私之举,还请大人明察!”
“林管事,这些话你还是留到衙门里再说吧。”
霍宣德挺直腰板,脸上所有的刻薄和阴鸷都化作最直接的狰狞,对着身后的漕兵厉声道:“现有广泰号商船两艘,货物与凭证严重不符,丝绸偷逃税款,墨锭品类与数量存疑,有重大夹带嫌疑。证据确凿,即刻封船扣货,船上所有人员带回监兑厅严加审问!”
“喏!”
漕兵齐声应喝,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
“你们不能这样——”
林瑞试图争辩,然而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漕兵粗暴地扭住双臂,狠狠按倒在滚烫的甲板上,粗糙的船板摩擦着他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一幕很快便传遍码头之上,其中有不少隶属两淮盐业协会的商号中人,可是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漕军,没有一人敢冒然上前。
他们望着那两艘船上广泰商号的旗帜,心中登时充斥着无尽的担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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