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穿着一身天蓝色的长衫，令人惊讶的是，这身衣衫从上到下不见半分褶皱，笔挺如新，就连袖口的翻边都保持着完美的弧度，显出一种近乎严苛的整洁。

按照心理学的话来说就是。

这是个难搞的人！

其他人见到他之后，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顿时后退两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程渊一见到他顿时就不淡定了，失声道：“我刚才不是见你已经出去了吗，你怎么又转头回来了？”

沈临见此情形，悄悄问道旁边的马澄：“马兄，这位是谁呀，怎么你没看到他跟见到鬼似的？”

马澄脸上露出一丝同情，小声说道：“这位就是程渊的大哥，咱们书院当中三位秀才之一，程岱！”

“他的行事风格最为严格，而且资历最老，以大师兄自居，连大先生平常都会差使他做一些事，所以在学堂当中也极具威严，对程家子弟那就更不用说了，稍有不慎都会招来一顿责骂。”

旁边几人也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这些外姓子弟还好，可那些程氏子弟的话，可就惨了。

本以为能够在学堂当中稍微偷一下懒，可却有了这么一个大师兄，时时刻刻盯着他们，偏偏他们还无法逃脱。

无论是出身年龄还是功名，他们都差得太远。

而这里面最难受的就是程渊了，堪称最悲催的人。

对于别人或许会点到为止，可是对于他来说，只要他课业完成不了，或者稍有偷懒，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偏偏他又不是一个读书的料，那麻烦就更大了，三天一小骂，五天一大骂，就差没动手了。

程渊离开学堂，跑到下面的县城去巡查田租，也有这样的原因在。

沈临听完之后，心中开始为他默哀。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程岱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被他盯了一眼之后，沈临瞬间寒毛倒竖，不过幸好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把所有的火力全部对准程渊了。

“我若不是调头回来，怎么能看到你这位程家小少爷在这里行商贾之事，难怪这几日你都偷偷摸摸地躲着我，连直面我的勇气都没有，原来是在做这种事！”

“难怪我听说你要求祖母拨了一间书铺给你，原来是要卖话本？”

说到这里，程岱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我们程家自古诗书传家，祖上出过宰相，这么多年来出过多名进士，然而到了我们这一代，却是一个比一个差，作为嫡系子孙，你居然去走这些旁门左道，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若是先祖知晓，非得活活被你气死不可！”

程岱脸上压抑着怒火，当初他第一次听见这件事情之后，恨不得把他的腿打断。

丢脸啊，简直丢脸！

就算要做生意，天底下有那么多大买卖放着不做，偏偏选择去卖话本，志气都被狗给吃了。

程渊抬起头来，想告诉他大哥，先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不能再死一次了。

但抬头看见他冰冷的目光，顿时又低下头去。

程岱还以为程渊不服气，“怎么，你还敢抬起头来瞪我，我可有半句话说错？咱们程家有这么缺钱吗，需要你抛弃一切去做生意？”

被臭骂一顿之后，程渊脸上实在挂不住了，罕见地反叛起来。

“大哥，你说完没有，对，你说得是没错，我确实让先祖蒙羞了，但我也并不是读书的料啊，我根本坐不住，那些书我看一眼都头疼。”

“可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做其他的事了，既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欺男霸女，也没有挥霍无度，更没有惹事生非，你怎么老抓着我不放呢！”

“难不成在科举这一条路上吊死，才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旁边围观的众人见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惊奇。

他们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是程渊如此顶撞，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马澄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生怕被程岱那冰冷的怒火波及。

他们心里为程渊捏了把汗，这小子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这么跟大师兄说话！

程岱显然也没料到一向在自己面前如同鹌鹑般的弟弟会突然反抗。

他先是一怔，随即那张本就严肃的脸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程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好，很好。”

程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几日不见，你倒是长本事了，学会顶嘴了？你自己坐不住看不进书怪谁？”

他向前踏了一步，逼视着程渊：“不做欺男霸女，挥霍无度之事，便是你程渊的底线了，我程氏门风，何时堕落到要与那些纨绔子弟比烂了？”

“你如此行事可要想清楚了，别到时候被人骗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罢，他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沈临，含义不言而喻。

沈临：……

怎么就扯到他的身上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了程渊身前半步的位置，对着程岱恭敬地行了一礼。

“程师兄，请息怒。”

程岱冰冷的目光瞬间转移到沈临身上，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不悦。

“你是新来的沈临，此事与你无关，退下。”

沈临却并未退缩，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卑不亢地说道：“程师兄，此事虽为程家家事，但是我却还是觉得您说得有些不妥。”

“哦？有何不妥。”程岱眉头微蹙，想听听他到底能够说出什么话来。

沈临目光平静地迎向程岱：“程师兄责备程渊兄行商贾之事，尤其是售卖话本，认为是旁门左道，有辱门风，师弟斗胆，想问师兄一句，何为旁门？何为正道？”

程岱冷哼一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科举入仕，报效朝廷，光宗耀祖，方是正途，其余杂学，尤其是这等哗众取宠的话本，不是旁门左道是什么？”

“师兄所言，自然是正理。”

沈临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然而，师弟以为，大道三千，皆可通行，话本小说，虽看似小道，但既然存在，亦有存在的道理，而且不仅不是小道，反而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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