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县尊，诸位大人已将试卷阅了大半，初步分等，需要大人进行评判。”书吏恭恭敬敬地说道。

虽然请了不少人过来评卷，甚至还让他们分等，可无论他们的身份再高贵，也不能够在代替县尊进行阅卷。

能够有此资格的，只有他一个！

被这声音一打断，柳岱顿时醒了过来，点了点头，无论他心中的怀疑再多，也只能够按下，不能够在任何人面前表露。

当务之急是要将县试之事落实清楚，这是为国取才，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事之一。

他深吸一口气，将关于丁谓的那些骇人猜测死死按回心底，面上已恢复了一县之尊的沉静。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

“知道了，吩咐下去，无关人等皆退至廊外，本县要静心阅卷。”

“是。”

书吏躬身应道，随即指挥着另外两名小吏，将剩余的已经分出等级的试卷全部放置案头，明亮的油灯，将卷上的字迹照得清清楚楚。

柳岱挥退了书吏，独自坐在案后。

此刻起，数百学子的命运，便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即是权利，也是责任。

他定了定神，摒弃杂念，拿起最上面一摞被列为上等的考卷，开始批阅。

这些教谕和名儒们已经将这些试卷分了一个三六九等，大大节约了他们时间。

批阅起来倒也是宽松。

能够被分到上等试卷的，基本上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他在卷上做好标记符号，这就代表他已经阅过了。

初时几分，确实堪称佳作。

尤其一份破题“君子之学，根于诚而达于变”的试卷，文采飞扬，思路开阔，柳岱微微颔首，看了看名字，知晓为张玉衡所作。

虽然县试要求糊名，但是作为主阅卷人，他想知道试卷作者是谁不是难事。

果然名不虚传，此文才气沛然，若后续发挥皆稳，案首有望。

他低声自语，将此卷单独放在一旁，作为案首的重要候选。

接着，他又看到一份结构工整、辞藻华丽的试卷，初看倒是不错，挺唬人的，但细读之下，便觉内里空泛，经义理解流于表面，处处透露着一股匠气。

通篇文章没有一条清晰完整的逻辑线，而在刻意炫耀，远看炫目，近看却空洞无物。

柳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查看了一下名字之后，发现是丁净远的。

若按照整体对比的话，这份卷子也已经算不错了，毕竟是县试，绝大多数人的文章都不成熟，能够写出一篇完整的来，都已经很难得。

毕竟年龄摆在这，想让他们写出那些老辣有见地的文章来，根本不可能。

况且县试一年一次，上元县也算不上是什么科考大县，那些好苗子早就被挑走了，剩下的都是矮子里面拔矬子，能有几个能看的已经了不得了。

他想了想，还是把他放在最好的一叠之中，等待再次挑选。

再次看了这份试卷之后，有了对比，他突然觉得丁净远似乎又没那么差了。

文章写得怎么样，要靠对比。

虽然丁净远的文章入不了他的眼，可是其他的文章确实更差，有的哪怕已经被评为上等，但依旧在他的眼中一塌糊涂，处处都是错误。

所以反过头来，张玉衡和丁净远二人的反倒是最好的答卷。

这倒让他犯起了难。

这二人一个才气不错，一个背景深厚，他们二人也都可以为第一，一时间倒也有些难以抉择。

不过除了第一场正场之外，后面还有好几轮，只能够看他们后续的文章发挥如何了。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时，门外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在这庄严肃穆的阅卷重地显得尤为刺耳。

柳岱顿时皱起了眉头，抬头看去。

只见平日里最是稳重的周教谕，此刻却满脸通红地捏着一份答卷。

而他身后，被他所请来的大家林老和赵老，也是紧紧跟在后面，走起路比起往日里更是快了不少。

三位素来注重仪态的老先生，此刻却是个个眼中放光，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神色，仿佛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县尊！县尊！”

周教谕顾不上喘匀气，声音嘶哑地喊道，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答卷，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好文章，此文堪称大家之作！”

林老踉跄两步冲到柳岱案前，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指着那份试卷，声音带着颤音：

“此文着实不错，字字珠玑，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其破题之精准，承转之流畅，义理之纯正，法度之森严，难得一见！”

钱老也连连抚掌，脸上满是惊叹之色，接口道：

“林兄所言极是，这八股对仗，工稳如天造地设，行文气韵，充沛如长江大河，虽然字稍微差了一点，但也是有几分风骨的，更为难得的是，这两篇都是难得的上等佳作，堪称范文。”

“老朽已经遍阅所有，今日正场，此篇佳作堪称第一，即便是放在院试当中，那也是绝对的魁首！”

柳岱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得站起身。

他深知眼前这三位皆是眼界极高、轻易不假辞色之人，能让他们如此集体失态，甚至不顾礼仪奔跑而来，此文必定非同小可。

可最具盛名的张玉衡，他已经挑选出来了，上等是上等，但比起他们的评价，却还是差了不少。

难不成这上元县还有不世出的天才？

他心中顿时涌现出强烈的好奇，迅速审阅起来。

柳岱凝神细读，越看越是心惊。

这文章，远不止是辞藻华丽，其内在的理路清晰严谨，对经典的理解深刻透彻，一股端方刚正、沉稳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绝非寻常童生所能为，甚至远超许多备考多年的秀才！

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喃喃赞叹：

“果然好文章，破题如刀，直指核心，承转似江河，一气呵成，八股对仗，竟工稳如范文一般，却又无丝毫斧凿痕迹。”

“老辣深沉，根基之厚，立意之高，确已远超童生范畴，真乃绝世之才！”

一时间他都有些好奇此人是谁了。

周教谕更是猜测道：“此人如此大才，能够有如此实力的，恐怕无非也就两人，张玉衡和丁净远，两人名声最大，也最有可能！”

听到这两个名字，柳岱脸色陡然变得玩味起来。

他刚才已经揭开名字看过了，定然不是这二人，只是现在不好说，他作为县尊也不好带头坏规矩。

但他的心中却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好奇，此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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