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岁刚在屋里叮叮咣咣干完活，推门出来，迎面就见着个“雪人”。

“噗！哈哈哈——”杨春岁一个没忍住，拍着腿笑弯了腰，“陆明远同志！你这是跟面粉有仇啊？还是打算把自己活埋了和面啊？”

只见陆明远那张平日里英俊刚毅的脸上，眉毛、鼻尖、甚至睫毛上都沾着白花花的面粉。军装外套更别提了，前襟一片狼藉，活像刚从面缸里打了个滚儿钻出来。他正尴尬地搓着手，试图把厚厚一层黏糊糊的面糊搓掉，盆里躺着一团软趴趴、不成型的面疙瘩。他抬头，眼神带着点无辜的求饶：“我…我这弄得不对？”

“方法没错，水放多啦，面太软了，可不就黏你一身！”杨春岁几步上前，袖子一撸，露出常年干活练就的结实小臂，“瞧我的！”她抓起一把干面粉，豪气地往案板上一撒，手掌抹开，动作利索得像在沙场点兵。接着端起面碗，毫不客气地往那团面疙瘩上又倒了两碗干粉。

“看好了！揉！使劲揉！”杨春岁沉腰跨马，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掌，仿佛有魔力，不用花哨的旋转，就沉稳有力地揉压着面团。那团软泥在她手下变得无比听话，随着她手掌的起落翻滚、聚合，渐渐褪去了湿粘，变得光滑、紧实，最后甚至显出一种雄赳赳的劲道来，在案板上挺得笔直。

“哎？”陆明远看得眼都直了，不服气地指着她的手，“你这手…怎么一点面粉都不沾？”

“来，试试这面的韧性！”杨春岁挑眉，把面团推到他面前。

“大力揉！”她吩咐。

陆明远撸起袖子，使出在部队掰手腕的力气，嘿咻一声摁下去。面团果然纹丝不动，甚至把他的手掌又弹开了几分。他恍然大悟：“哦！明白了！之前水多面少，越揉越粘！这活儿看着简单，上手才知深浅！”他想起食堂阿姨揉面的轻松样儿，自己一试，简直是灾难现场。

“杨春岁同志，厉害！今天又跟你学了一招！”陆明远忍不住再次夸赞，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的佩服。

“小意思！”杨春岁拍拍手上的浮粉，拿起那团漂亮的面团，“面好了，现在拉面！你胳膊长，会拉会抖不？”她边说边示范，将面团搓成长条，双臂一展，稳稳拉开，富有节奏地上下抖动着手臂，面团在她手中听话地跳跃、延伸。

“这看着不难，我来！”陆明远的好胜心上来了，他可不想在老婆孩子面前再丢脸。接过面条，学着样子用力一抖——

“啪嗒！”

面条应声而断，软塌塌地垂落下来。

“……”陆明远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指挥千军万马都没这么窘过！堂堂一个团长，在家被一团面给打败了？旁边三个小脑袋伸得老长，捂着小嘴哧哧直笑，那笑声像小针似的扎在他耳朵里。

“咳，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杨春岁忍着笑给他打圆场，心里其实乐开了花，“用巧劲儿，一边轻轻拉，一边这样抖…”她靠过去，自然地把手覆在陆明远的大手上，带着他感受力道，“看清楚了吗？”

温软小手的触感让陆明远心尖一颤，光顾着感受那细腻的温度了，动作要领没看清。“呃…没，再示范一下？”他赶紧收敛心神，这回目不转睛地盯着。

“这样拉，这样抖？”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没分开。

“对，你自己单独试试。”杨春岁抽回手。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心无旁骛地练习起来。杨春岁的手离开他的手，让他心里莫名有点小失落。他继续拉，断了又接，接上了再拉…终于，在一次小心翼翼的抖动后，几根细长、颤巍巍的面条成功诞生了！

“成功了！哈哈哈！我拉出来啦！”陆明远举着面条，笑得像个考试得了一百分的大孩子。

“爸爸好厉害！爸爸会拉面啦！”三个小的立刻捧场，拍着小手欢呼。

“妈妈教爸爸拉拉面，嘻嘻！”依依甜甜地补充。

陆顺是个懂事的老大，知道杨春岁对烧火不太在行，主动跑过来：“妈，您去准备‘哨子’吧，我来烧火！”

“哨子”就是浇头，面上放肉、菜、金黄的荷包蛋，再撒上翠绿的蒜苗香菜，一碗让人流口水的拉面就成了！

没多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排骨鸡蛋面就端上了桌。面条筋道，汤头浓郁，最上面卧着油亮亮的荷包蛋，下面压着酱香诱人的红烧排骨，旁边点缀着鲜嫩的小青菜和几片可爱的香菇，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子。

“哇！太香了！妈妈真棒！”孩子们齐声赞美。

“春岁，辛苦你了…”陆明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本想帮忙，结果净添乱了…不过下次肯定行！”

“你学得快着呢！第一次能这样，天才级别了！”杨春岁笑着鼓励他，心想自己要不是靠着空间里偷偷练了无数次，哪能有这手艺。

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睡前洗漱，陆明远天天训练出汗多，必须洗澡。杨春岁看院子里有那种靠太阳晒水的“暖锅”，也准备试试。孩子们昨天洗过了。

这“暖锅”就是个安在屋顶的铁罐子，晒太阳存热水，拧阀门就能淋浴。好处是方便，像后来的太阳能。坏处是，得看老天爷脸色，效果还贼不稳定。

果然，杨春岁洗到一半，“哗啦”，一股刺骨的冷水兜头浇下！

“啊——！”她尖叫一声，冻得牙齿咯咯打颤，赶紧裹上衣服，“陆明远！快！热水！拿热水来！”

“来了来了！怎么了？”陆明远提溜着暖水瓶冲过来。

“这破暖锅！水变冰窟窿了！”杨春岁哆嗦着接过热水瓶，声音都在抖。

“不能啊？我洗的时候还好好的！”陆明远气得直跳脚，“小赵那小子拍胸脯保证没问题的！看我明天不扒了他的皮！”他气呼呼地在外面骂人。

杨春岁赶紧兑好热水，钻进澡盆里。泡了好一会儿，身上才慢慢暖和过来。但前面那阵冷水澡还是着了凉，出来就不停打喷嚏。

陆明远一看急了，二话不说抄起自己的军大衣就把她裹成个蚕蛹，又抱来厚厚的被子往她身上堆：“哎呀我的祖宗！你可不能病了！你现在是咱家的顶梁柱，后面多少大事儿指着你呢！”他一着急，差点把“大宝贝”这词儿秃噜出来。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杨春岁闷在军大衣里瓮声瓮气地说。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蚕蛹”里探出头，鼻尖红红的，“你们这暖锅谁弄的？半吊子工程吧？也太不靠谱了！”她越想越气，这玩意儿必须得改！

“就咱部队后勤的工程师给装的，图个比用盆方便。男同志们糙，凑合着用，女同志怕冻着，还是用盆的多。”陆明远解释道。

“那得用‘太阳能’啊！”杨春岁一拍大腿。

“‘太阳能’？啥玩意儿？”陆明远一头雾水。

“原理跟你这个暖锅类似，但得改造！”杨春岁眼睛亮起来，思路飞速转动，“屋顶装集热器，利用水受热上浮、冷水下沉的原理，用虹吸管把热水抽上来存进保温桶里！这样热水能存住，就不容易凉了！”她一边比划一边说。

陆明远听得云里雾里，但抓住了重点：“你是说…你能改？”

“能！”杨春岁斩钉截铁，立刻翻出纸笔，“唰唰唰”画起草图，“需要材料：废汽车零件、旧汽油桶、导热好的钢管…越多越好！”

“行！明天我就让人去找！”陆明远看着图纸，虽然不懂，但莫名觉得靠谱。

看陆明远收拾完准备上床，杨春岁突然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力嗅了嗅！

陆明远被这突如其来、小狗似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了然，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玩味的笑：“闻什么呢？小狗鼻子？”

杨春岁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审问的劲儿：“明知故问！陆团长今天在外面唱的是哪一出风流戏啊？沈莹莹那事儿，传得满院子都是了，我不信你没听见？”

陆明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面上赶紧摆出十二万分的正经，就差指天发誓了：“天地良心！沈莹莹那事儿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她昨晚喝高了，非要往我这儿扑，我躲都来不及！就拽着她胳膊把她往朱云泽那儿推的时候，可能蹭着点酒味香水味儿！我对她绝对没半点想法，我都不记得她长啥样了！”

“真的？”杨春岁歪着头，眼神里满是狐疑，“那沈莹莹干嘛一口咬定是你英雄救美？还背她回去？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谁知道那疯女人脑子里装了什么浆糊！”陆明远提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救过她一回，那都是好几年前执行任务的事了！她就非赖上我了！可我是什么人？已婚！有老婆孩子！我能干那事儿？”他越说越委屈，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岁岁，你得信我啊！”

杨春岁被他这声情并茂的“岁岁”喊得心头一跳，莫名有点心虚，嘴硬道：“咳…这事儿跟我解释…好像有点多余？咱俩这关系…不就是为了哄孩子嘛…假的，假的哈。”

“假的？”陆明远眼里的那簇小火苗“噗”一下熄了，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声音也闷了，“也对…是我自作多情了。行了，睡觉！”他赌气似的，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背对着床，一副要和凳子过夜的样子。

“喂！”杨春岁裹着被子，声音闷闷的，“上来睡！看看我下午敲敲打打弄了什么好东西？”

陆明远疑惑地回头一看——嘿！床两边都加装了结实的木扶手！

怪不得下午屋里叮叮当当…原来是为了这个。他心里那点别扭气儿，莫名散了几分。

“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陆明远莫名觉得，他家里似乎多了一个全能女人。

“唉，都是以前过的苦日子，自己锻炼出来的。”

听了杨春岁的解释，陆明远心里也将信将疑，他磨蹭着，长腿一伸躺到床上，但还是闷闷不乐，背对着杨春岁，瓮声瓮气道：“要不…我还是睡凳子吧。免得以后……你嫌我这糙人污了你的清白名声。反正…咱俩是假的。”

杨春岁翻了个身，对着他宽阔的后背，声音不大，却清晰：“得了吧，现在全大院谁不知道我跟你睡一屋？就算你举着大喇叭喊咱俩清清白白，谁信？以后找不着就找不着呗，离了男人，我杨春岁活不了啦？”她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陆明远没吭声。他心里堵得慌：这女人，怎么这么轴？两个人搭伙过日子，不比一个人强？可他又隐隐觉得，杨春岁说的，似乎……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世道，好男人难找，坏男人倒是一抓一把。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背脊挺得笔直，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僵硬地躺在床边，感受着身后那片并不靠近的温热，心里头又是酸涩又是憋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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