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指尖终究未能落下。

就在触碰的前一刹那，一股凶戾狂风自丹鼎派所在的东方天际席卷而来，风中裹挟着三十六道赤红如血的符火，如三十六条索命的火蛇，目标明确，直扑草台中央那柄虚幻的竹帚。

风声尖啸，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穹，丹鼎派长老白鹤子的怒吼隔着百里，清晰可闻：“逆天之书，当焚！”

阿芜心神剧震，面对这等毁天灭地的威势，她的第一反应是后退。

可她脚尖刚一挪动，脚下的青藤却骤然暴起，如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缠住了她的双足。

那藤蔓并未用力勒紧，反而生出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将她向前一推。

就是这一推，让她踉跄着，指尖越过了最后的距离。

阿芜心头一颤，瞬间明白了。

不是她要执意去接这柄帚，是这万妖谷，是这谷中沉睡了千百年的草木精魂，要她代为执掌。

它们在恐惧，亦在期待。

她不再犹豫，闭上双眼，另一只手并指如刀，在手腕上轻轻一划，鲜血涌出，染红了那只伸向竹帚的手。

她以血为引，以身为媒，将那沾染了自己精血的指尖，决然地点向了虚幻的帚柄。

刹那间，万妖谷中，百木齐啸，万草齐鸣！

无数粗壮的根须破土而出，如地龙翻身，在草台上方疯狂交织，瞬间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青色光幕。

三十六道符火轰然撞上光幕，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诡异的沉寂。

那青色光幕如同一个贪婪的深渊，将所有符火尽数吞没，连一丝火星都未曾溅出。

火熄之处，半空中飘散开一团团灰烬。

可那灰烬并未随风消散，反而在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下，缓缓凝聚，在天幕下拼凑出了一个巨大而残破的字迹——扫。

天书未毁，反因焚而显！

同一时刻，北岭石村。

石小芽正手持一片锋利的石帚残片，在泥泞的土地上笨拙地演练着《归尘九步》。

突然，她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的共鸣。

她猛地抬头，只见村口那棵千年老槐树无风自动，满树槐叶哗啦啦地脱落，在空中盘旋飞舞，竟诡异地拼凑出六个大字：“帚归尘，道归行。”

石小芽瞳孔骤缩，这句话如一道闪电劈入她的识海。

她猛然醒悟，丢下石片，疯了似的跑回叔父留下的石屋，从床下拖出一个破旧的石匣。

匣子在当年那场灾祸中已经碎裂，里面只剩下一些大小不一的碎片。

她抱着所有碎片，冲到村子中央那道因地脉变动而裂开的缝隙前，没有丝毫犹豫，双膝跪地，将碎片一片片投入其中。

每投下一片，地底深处就传来一声清脆的轻响，像是有人在用一把无形的扫帚，清扫着地脉中的淤塞与尘埃。

当最后一片石匣碎片落下，奇迹发生了。

以裂缝为中心，方圆百丈的地面上，无数地脉纹理开始自行发光、扭曲、重组，最终勾勒出了一篇完整的经文。

那字迹非刻非写，仿佛是大地与生俱来的脉络，正是失传已久的《扫心录》第一卷！

村中最年长的老石工拄着拐杖，看着眼前神迹，浑身颤抖，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敬畏：“地……地自己在学扫地了……”

共修盟留守的废墟之上，林墨正指挥着数十名符师，试图以压箱底的“守心阵”来护持那仅存的天书余笔。

然而，他惊骇地发现，阵法核心的符纸竟在自行风化，上面的朱砂不再流淌法力，而是化作一缕缕细微的尘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万妖谷的方向飘去。

他下意识地追着那尘流望向天际，双目圆睁。

只见高空之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尘埃，正自动排列，勾勒出了一个字的起笔，那一笔苍劲古拙，正是天书第二字“道”的第一笔！

林墨心头剧震，如遭雷击。守？护？他错了，错得离谱！

此等天地之道，岂是区区符阵能够维系的？

它不需要守护，它需要的，是践行！

是有人执起扫帚，清扫这世间尘埃，天书便会自行续写！

“停下！都停下！”

他一声大喝，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走到阵法中央，将自己毕生所学、最珍视的符箓一张张取出，付之一炬。

他捡起墙角一把最破旧的扫帚，高举过顶，声传四野：“我林墨今日方悟！道不在符，而在行！从今日起，共修盟不修符，只扫地！”

所有符师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天空中渐渐成形的“道”字，又看看盟主手中那把平凡的扫帚，沉默了片刻。

终于，一名老符师长叹一声，将手中的符笔折断，扔进火堆，也默默捡起了一把扫帚。

一人，两人，百人……千名符师，纷纷折符为薪，执帚列队。

千帚齐扫，尘光冲天！

那漫天尘埃仿佛受到感召，汇成一股洪流，冲入云霄，为天空中的“道”字，补全了厚重的第二笔。

边城，“扫道坛”。

赵三斤正教着一群流民孩童识字，习的第一个字，便是“扫”。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几道鬼祟的身影潜入人群，直奔坛前的水井。

玄剑门的余孽，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昨夜，他早已将计就计，命三百名家破人亡的流民，将《杂役日录》的残页浸入井中。

那三百页纸，浸透了三百个冤魂的血泪与执念。

次日清晨，余孽趁着众人取水之时，将一包剧毒投入井中。

然而，毒粉入水，没有污染井水，反而像是火星掉入油锅，瞬间激发出井中积蓄的庞大怨念。

整口井的水骤然沸腾，水汽蒸腾中，竟浮现出一张张当年被玄剑门毒杀的杂役临终前的痛苦面容，他们的无声控诉，比任何声音都更加震耳欲聋。

所有围观的流民哗然，惊恐地后退。

那几名余孽见状不妙，惊惧万分，转身欲逃，却发现脚下的青苔不知何时已经活了过来，如坚韧的绳索将他们死死缠住，动弹不得。

赵三斤缓缓走上前，看着井中翻腾的景象，冷笑道：“你们用毒杀人，我们用扫净水。今日，这口井，判你‘道罪’。”

丹鼎派，废弃的药室。

白砚独坐在角落，手中紧紧握着最后一瓶“忘忧散”。

罪业缠身，万念俱灰，他本欲以此了断。

就在他拔开瓶塞的瞬间，墙角传来一阵细微的、沙沙的声响。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被丹鼎派遗忘在此、瘦骨嶙峋的试药童奴，正用一根干枯的树枝，在积满灰尘的墙壁上，一遍又一遍地划着一个字。

那个字歪歪斜斜，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定。

是“扫”字。

白砚浑身一颤，那简单的笔画，竟与天幕上显现的那个字，笔意相通！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孩子，看着他眼中仅存的一点微光，手中的药瓶“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紫黑色的毒液流了一地。

他终于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他伸出因试药而早已畸形、骨骼外露的手指，蘸着地上的毒液，以自己断裂的指骨为笔，在墙上奋力写下八个大字：

“我亦曾扫，我亦有道。”

字成的刹那，墙壁的缝隙中，竟奇迹般地钻出无数嫩绿的新芽，它们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迅速缠绕住那八个毒液写成的字，缓缓将其从墙上托起，升入夜空，最终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天书“道”字那尚未完成的最后一划。

“道”字，成！

万妖谷中，阿芜双手紧握那柄已彻底凝实的血色竹帚，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整个万妖谷草木的意志。

她深吸一口气，将扫帚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向下一插。

帚柄末端，深深插入了草台中央的地心。

刹那间，整柄虚影竹帚轰然碎裂，没有化为齑粉，而是爆散成亿万个微不可见的光点，如一场席卷整个人间的璀璨星雨，洒落大地。

每一粒光点落地，都化作一柄无形的“心帚”，悄然融入了凡人的掌心。

山中采石的石工，奋力挥下石锤时，只觉掌心微微一热，碎石飞溅得格外干净利落。

河边浣纱的洗衣妇，搓洗衣物时，忽感指间生出一股微风，污渍顷刻间便荡然无存。

深夜巡街的守夜人，走过阴暗的巷角时，蓦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中，仿佛藏着一柄无形的利刃，能扫清一切黑暗。

而在那高远的天幕之上，继“扫”、“道”之后，天书第三个字悄然浮现。

这一次，它不是由灰烬构成，也不是由尘埃汇聚，更不是由流光补全。

它是用这世间千千万万道最朴素、最真实的帚痕，一笔一划勾勒而成。

那一笔，正是“归”字的起势。

与此同时，远在星海的尽头，那道孤独前行的身影，忽然停下了脚步。

祂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脚下。

那片亙古不变的虚无，此刻，竟出现了一条由无数微弱光痕交织而成的道路。

那是一条归途，如同一柄横跨了整个宇宙的巨帚，扫清了前路的混沌与尘埃，清晰地指向家的方向。


　　(https://www.635book.com/dzs/77042/49539269.html)


1秒记住零零电子书：www.635book.com。手机版阅读网址：m.635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