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办公室的玻璃门被轻轻敲响，一位助理小姐姐探头进来，周雅琴才松开了他。

    她从限量包包里掏出一张表格，递给赵小锤，汇报道：

    她退后一步，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却迅速恢复了商界女王的从容。她从那只铂金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赵小锤。

    “该上班了，不耽误你。”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是视频发布后一小时，我们做的预估销量报告。而且，这还是在‘音符’平台没有按承诺给足我们流量的情况下。”

    她深深地看了赵小锤一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依靠刘丽的形象，和轻松慢行高端客户的无意识散播，仅按上架的几款商品来算，预计销售额……

    8900W！”

    “至于钱宇哲能不能顶住？”

    “小锤子，你该给他打个电话，问他还活着没！”

    …………

    钱宇哲还活着，但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接了轻松慢行的一次性高端按摩巾的‘超级订单’，做出了一个致命的决定——他没有去全球闻名的高端纺织中心南通，而是听信了一个“朋友”的介绍，贪图便宜，在内陆某地接手了一家号称设备顶尖的破产小厂。

    厂子确实不差，设备高端齐全。

    按照“轻松慢行”那份近乎严苛的用工合同，他给出了远超当地水平的薪资和福利，一时间，小小的工厂成了香饽饽，当地人想进来甚至都要托关系走后门。

    按理说，钱宇哲也是在商海里被毒打过的人，可这次他被巨大的利润冲昏了头。

    法律手续齐全，价格低到诱人，介绍人又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于是，钱宇哲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噩梦开始了。

    三天两头，不是这个上门，就是那个电话。

    不合格，不过关……

    因为手握“轻松慢行”那张超高价订单的底牌，钱宇哲的腰杆还算硬。但接二连三的折腾让他终于感觉不对劲了。

    他偷偷请来一位精算师朋友，把所有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成本那么一算……

    朋友的结论让他如坠冰窟：“钱总，这根本不是工厂，这是个无底洞！这偌大的工业园区，就是个专门套牢外地老板的陷阱！”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片园区空空荡荡，白天都像座鬼城。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钱宇哲当机立断——跑！

    他连夜跑路，连设备都顾不上了，直接逃到了他一开始就该去的地方——南通。

    “轻松慢行”的订单，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是他翻身的唯一屏障，说什么都不能丢！

    万幸的是，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轻松慢行”负责跟他对接的人，好像每天都在换。

    钱宇哲刚在南通安顿下来，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轻松慢行-质检对接-实习生07号】

    他松了口气，按下接听键，准备像前几天一样糊弄过去。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低沉、沉稳的男声：

    “钱总，我是今天的对接人。“

    那声音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感，完全不像实习生。

    钱宇哲心里一紧，干笑道：“哎哟，您这声音……挺成熟啊？“

    对方淡淡道：“35岁失业，刚入职。现在，请提供工厂具体地址，CTI（华测检测）今天下午到场。“

    钱宇哲额头沁出冷汗：“之前几位对接人呢？”

    对方带着羡慕的语气回答：“工作优秀，转正了。”

    钱宇哲：“……”

    被自己糊弄过去的工作优秀，耳边这位一看就不好糊弄的还是个实习生？

    钱宇哲苦笑，他知道糊弄不过去了，于是把一直给轻松慢行供货的代工厂地址发了过去。

    轻松慢行的单子，没了！

    然而，出乎钱宇哲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大发雷霆，更没有追究责任，而是问道：

    “钱总，您损失了多少？”

    钱宇哲咬牙切齿：“一辈子身家。”

    “有负债吗，如果有，请如实告诉我，作为轻松慢行最初的合作商，我们老板很重视的。”

    不知为什么，钱宇哲红了眼眶：“谢谢，不用了，没有负债。”

    “好的。钱总，鉴于现状与我们最初的合作预期出现巨大偏差，这份订单我们只能终止了。”

    “我理解，没关系。”钱宇哲心如死灰，准备挂断电话。

    “请等等，钱总。”对方叫住了他，“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兴趣再接一单生意？”

    钱宇哲挂断电话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

    五个小时后，钱宇哲在南通兴东国际机场接到了轻松慢行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女性，气质干练，自我介绍是“轻松慢行”的首席助理，欧小葵。

    她身后跟着两拨人，一拨穿着印有“CTI”（纺织产品质量检测）标志的制服，另一拨西装革履，胸前挂着SAI（社会责任福利审计）的工牌。

    钱宇哲作为多年采购商，当然知道这俩机构是干啥的，一时竟愣住了。

    在一座五险一金双休，每天八小时，月薪5000的工作是违法的城市里，对一个纺织代工厂进行社会责任审计？

    欧小葵瞄了他一眼，轻声道：“轻松慢行给那家代工厂的报价，虽然没有给你的多，但也达到了2.5倍的报价。”

    钱宇哲了然，点点头并好奇地问道：“轻松慢行售价是多少？”

    欧小葵歪着脑袋看了他一眼，确认会是‘自己人’后，才悄声回答：“5倍到10倍。”

    钱宇哲微微震了一下，这个价格带来高昂利润的同时，一旦出了问题，也意味着高额的赔偿。

    轻松慢行找来自己，就是在第三方之外，再找个第四方，以需要承担刑事责任的协议，为自身做最后一道保障。

    车队直接驶向金大阳纺织厂。厂区门口，工厂负责人早已等候，神情紧张。

    审计工作随即展开，没有一丝寒暄。两支团队分头行动。

    SAI的团队进驻了工厂的会议室。厚厚的员工花名册、为轻松慢行代工生产线上的工人工资条、考勤记录、劳动合同、社保缴纳凭证被一一搬上桌面。审计员们交叉比对数据，核算工人的实际加班时长是否超出法定上限，工资发放是否及时，社保是否足额缴纳。期间，他们还随机从生产线上叫下三名工人，带到独立的办公室进行访谈，以确保工人敢于说出真实的工作情况。

    而CTI的团队则直奔成品仓库和生产线末端的打包区。他们完全无视工厂负责人早已备好的“送检样品”，直接从已封箱待运的成品中，按编号随机抽取了数箱高端按摩巾。

    一名检测员戴上白手套，现场开箱，用电子卡尺精确测量按摩巾的尺寸和厚度，并用便携式电子秤称量单条克重，与技术参数表一一比对。另一名检测员则用紫外线灯照射巾体，仔细检查是否存在荧光增白剂的残留反应。更多的样品被他们小心翼翼地装入带有唯一编码的无菌密封袋中，贴上封条。

    “这些要带回实验室，”领队的检测员对身旁的记录员说道，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进行吸水性、掉毛率、甲醛含量和菌落总数的全面检测。”

    钱宇哲跟着欧小葵，穿行在两个审计现场。他第一次从甲方的视角，审视一个工厂的运营。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只开工了几天就倒闭的厂子，那个混乱、投机、处处都是漏洞的草台班子。和眼前的一切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傍晚，初步审计结束。欧小葵将一份现场报告递给钱宇哲。

    “钱总，这是今天的现场工作纪要。从明天起，你需要抓紧招人，每天跟进他们的进度，直到最终报告出炉。你的报酬，是这份订单总额的1%。”

    钱宇哲接过那份薄薄几页纸，却感觉重若千斤。他看着报告上关于SGS审计员建议工厂“规范加班时长”、“补缴部分员工社保”的记录，忍不住开口：

    “欧助理，我多句嘴……这么折腾，图什么？光是SGS这套劳工福利审计下来，金大阳工厂的用工成本至少要提高5%吧？大多数客户，只关心质量和价格。”

    欧小葵平静地看着他，纠正道：“钱总，这不是成本，是门槛。”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们给出的单价和订单规模，已经完全覆盖了这部分‘合规成本’，并且保证了他们可观的利润空间。

    我们不要求供应商做慈善，只要求他们遵守最基本的底线——《劳动法》。能做到的，我们一起赚钱；做不到的，我们不合作。就这么简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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