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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待罪之身


一时之间,众位文墟之主纷纷出言。

    有的献灵物,有的献古诀,即便暂时不趁手的,也赶紧先行承诺。

    此刻的明德洞玄之主,在他们眼中,已不止是需要巴结的善长仁翁、儒道巨擘,更是自己“脱厄”的希望。

    薛向假意推辞两句,便将诸人的好意皆收下。

    随即,他拱手一礼,离开了文墟战台。

    众人才送走薛向,便一股脑儿转向礼运冲玄之主。

    “冲玄道友——那种被侵夺意识的感觉,可还在?”

    “你文气宝树可有衰弱?”

    “心识可稳?”

    “…………”

    众人七嘴八舌,礼运冲玄之主缓缓抬头,眼中神采奕奕,“诸位,道不虚言。我现在的感觉,仿佛重活。”

    他说着,闭上双眼,指尖微微一弹。

    众人立见他眉心一亮,一株光影所化的文气宝树从他身后缓缓浮现。

    那树干澄明如镜,枝叶舒展,原本纠缠的黑丝踪迹全无,连气息也变得前所未有的通透。

    那种“重获新生”的安宁感,透过灵识直接传递给了所有人。

    道德清虚之主喃喃道:“竟真……有此奇效?”

    更多的人沉默了,只觉得呼吸都慢了几分。

    风声拂过战台,衣袂微动,雾气被吹散一角。

    有人轻声道:“世传明德洞玄之主有圣贤之资,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此老修为之深,恐已超出化神之境。”

    “未必?但应该有化神后期之境。”

    议论声渐起,语气里全是敬畏与忌惮。

    ………………

    初冬的阳光柔和,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一艘雕花游船缓缓行于江心,桅杆上飘着淡蓝的布旗,微风传播着烤肉的香气。炭火噼啪作响,油脂落下时冒出白烟,混着江风,味道比任何一场盛宴都要人心惬意。

    甲板上摆了两张长桌,一边堆着羊肉串、银鱼、莲藕段,一边放着新鲜的时蔬。

    薛母正忙着翻烤,一手握扇,一手提钩,眉眼间带笑。

    薛父归葬族陵,她的名讳落到了族谱上。

    最让她挂怀的两件事,成功解决,薛母仿佛年轻了十岁,活力无限。

    “小适你别光挑嫩的吃,给你姐夹点。”

    “人家可没偷吃。”

    薛适做个鬼脸,托着一条新出炉的烤鱼,溜到船尾,悄咪咪地抖了抖袖子,一只巴掌大,肉乎乎的小奶龙从她袖子里钻了出来。

    正是薛向的小萌宠小奶萌,前日,它在文墟福地苏醒过来,便黏着薛向不松手了。

    薛向将它带回了薛家,一开始全家还挺担心这个异生物的。

    可在见了这小奶萌畏畏缩缩怕人的蠢萌模样,众人对这个异生物的敬畏感,立时消失殆尽。

    倒是小适和处得最好,已经形影不离了,弄什么好吃的,也不忘了给小奶萌一份儿。

    这不,小适抢走的烤鱼,一人一怪,一分为二,倒是小奶萌吃得多,小丫头吃得少。

    薛向靠着栏杆,手把一盏温酒,静静看着这一幕。

    水天一色,江雾淡淡,他的心也像这江面一样,平静又柔软。

    这一年大起大落,既忙且慌,血火里滚了三回。

    此刻再看家人热闹,心头忽生出一种久违的“安定”。

    眼前几乎没什么大事了,就等着韩枫那边帮忙在北边运作个职位了。

    据韩枫来信说,本来都安排好了,结果他在观碑时夺魁,官阶涨了一级。

    原来安排的职位不合适了,又得重新安排。

    除此外,也就柳知微让他挂心了。

    好在,前日收到了柳知微的来信,她另有际遇,暂时不回来了。

    薛向正出着神。

    范友义走上甲板,披着件灰呢短裘,手里端着酒盏,笑道:“大兄,岳母叫你下去吃炭烤鱼。”

    薛向回头一笑:“等会儿就去,我先吹吹风。”

    两人并肩立在船头。

    江风呼啦作响,吹起两人衣角,远处山影连绵,几只白鹭掠过水面。

    “最近忙得紧?”

    薛向问。

    范友义笑着点头,神情里透着一份自豪:“还好吧。联合商社的事,进展比预想快得多。”

    他语气渐渐带上兴奋,“自从与欢喜宗签了那份供货契,商路一路打通,现在已经正式扩张到整个迦南郡。

    欢喜宗那边负责灵香、秘木和珠砂,我们则在城镇中设铺,流通极广。”

    薛向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范友义挠挠头,露出少年气的笑:“其实这也都是大兄的功劳,若不是大兄的金字招牌,联合商社哪会这么顺遂。”

    “对了。”

    范友义低眉一笑,“今年的城试,我通过了,虽然只是吊车尾,好歹有了功名。”

    薛向眼睛一亮,“不错啊,得好好庆贺庆贺,你去招呼老程和寻四洲,叫他们也下去吃。”

    范友义答应一声,又往北面去了。

    那处,寻四洲正在向程北,请教修行上的事。

    若在往昔,寻四洲和结丹境修士注定一辈子没有缘分。

    但如今,他已转为薛向的家臣,堪称第一心腹。

    而程北,严格意义上说,只是薛向的俘虏,虽然薛向礼敬他,他也拎得清轻重,不敢在薛向面前托大。

    毕竟,即便他久在云梦,也知道薛向近来的名头是何等响亮。

    薛氏四句一出,云梦的读书人也是终日激赏。

    薛向,俨然是年轻士子中的超级偶像。

    奴以主贵,因此,程北也不敢小觑寻四洲,耐着性子悉心传授。

    薛向赶到烤炉前时,薛晚正在给薛适烤鱼,鱼皮焦脆,薛适忍不住伸手去掰,被烫得直咧嘴,小奶萌在一旁给她吹气降温。

    瞧见薛向过来,小奶萌生恐被捉走,嗖地一下,钻进薛适怀里。

    阳光斜斜落在她们身上,温暖又明亮。

    风,轻轻卷起江面的浪花。

    炭火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与笑声一起,融进了初冬的水色。

    此刻,没有风波,没有算计。

    一船人,一江风,一炉火,恍若尘世最短暂的安宁。

    一场冶游,众人乘兴而去,兴尽而返。

    薛母被范友义与薛晚搀着先回屋,薛适抱着那只软乎乎的小奶萌,仍在絮絮叨叨讲着“鱼皮烤焦才香”。

    小奶萌仿佛能听懂一般,大点其头。

    一家人走进院门时,院右侧的巷口,却亮着灯火。

    几辆马车停在那儿,几个伙计正卸着木箱与包裹,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程北眉头一挑,压低声音道:“公子,这时辰还搬家,不像寻常人。要不要我去探一探?”

    薛向瞥见马车上的纹饰,淡淡一笑,摆手:“不必了。”

    他语气平缓,却透着几分宽容,“你跟着我日夜奔波许久,该歇歇。还有寻兄,你也该回家看看了。

    这两天,给你们放假。”

    程北和寻四洲大喜,各自行礼后,告辞离开。

    戌时三刻,累了一天的薛家众人早早歇下,整个宅子安静下来,只剩风声掠过竹林,带起几声虫鸣。

    薛向心里正痒痒着,隔壁搬家户传来水流激荡的声音。

    薛向轻轻翻上院墙,眺望那边的新邻。

    却见隔壁院内正架起一口木桶,热水蒸腾,月光下氤氲出一层薄雾。

    一名女子纤腰窈窕,正弯身试水,指尖拨起一串水花,撩了撩乌黑秀发。

    她背对着薛向,浑圆饱满的丰隆,简直要逼出薛向的鼻血。

    “这要人命的妖精,太能撩了。”

    薛向再也坚持不住,飞身而下。

    那女子“哎呀”一声,“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再乱来,人家要叫了……”

    随即,猫儿呼春一般的啼声传出。

    半柱香后,云收雨歇,烛火半熄。

    窗外的风似也疲倦了,只轻轻拂过竹影,带起几声远处的水鸟鸣。

    屋中一片静,唯有淡淡的檀香缭绕。

    赵欢欢斜倚在锦被上,长发散落,眉眼间透着几分慵懒与狡黠。

    她侧头望着薛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又似嗔又似怨。

    她轻轻摇了摇后丘,湿润的峡谷内,衰木复坚。

    “还敢作妖,看打。”

    薛向便待重整雄风,赵欢欢赶忙勾着他脖子,小意认输。

    “没良心的,人家不去找你,你都不去找人家,非要人家送上门,才肯享用么?”

    赵欢欢柔媚得宛若一泓春水。

    她身为堂堂欢喜宗宗主,身家,样貌,修为,样样皆是上乘。

    在迦南郡,乃至整个沧澜州,都备受吹捧。

    如果她赵宗主真要男人,顶多是勾勾手的事儿。

    给人送上门来,还百般讨好,换作一年前,有谁说赵宗主会这般做,赵宗主一准能笑昏死过去。

    可面对薛向,堂堂赵宗主是越来越有危机感了。

    如果说薛向只会些“春江花月夜”的篇章,勾引半城的女儿心,也就罢了。

    偏偏这位是道德文章样样精通,薛氏四句出世后,赵宗主在人格上就自我矮化成泥了。

    生恐这俊俏郎君被谁哄走了,这不,一打听到薛向的行踪,便假意来绥阳渡公干,趁势就搬到了薛向隔壁,行勾引之事。

    两人柔情缱绻许多时,赵宗主又转上正题,“你可不能大意,据我收到的情报,白骨秘地的狂氏兄弟都记着这次的深仇大恨,他们扬言,你是整个白骨秘地的敌人。

    谁与你为友,便是与整个白骨秘地为敌。

    这些蛮夷也还罢了,关键是那个先朝帝子王霸先,他家在神京能量极大。

    这次,他没观想成功,整个王家都极为震怒。

    没办法,你太出类拔萃,注定要得罪无数人。

    我知道你不怕他们,但你不能不当心。”

    赵欢欢的欢喜宗,收留的都是漂亮女孩,多是嫁给高门大户为妾,出嫁之后,多和欢喜宗保持着秘密联系。

    是以,赵欢欢的情报网极为通达。

    “我知道了,会当心的。”

    薛向一边说着,一边控球,溪中衰木渐有顶天立地之势。

    赵宗主会意,吹灭蜡烛,径直钻入被中,衔住一物。

    …………

    晨雾笼在沧澜城上空,沧澜州衙沉静如山。

    两株老槐并生堂前,叶影婆娑,微风拂过,铃声轻响。

    旧匾悬正上方,书“持平”二字,墨痕深稳,气意森然。

    薛向立在堂下,衣襟整肃,神情宁定。

    他是昨日收到州衙札文,言有公文要他接收,他心知必是升迁的事儿要定论了,心中暗喜。

    并忍不住暗赞韩枫的执行力,升官就升官呗,还搞得如此郑重其事,到州衙交接公文,这关子卖的太大。

    此刻,站在州衙堂前,他忍不住畅想,新官职到底是个什么名目。

    八品仙官,不小了。

    放到镇上,已经搁不下了。

    放到城里,那是掌印寺掌印一职。

    放到州郡,至少是一任副堂尊。

    若是落到北地,弄不好担任个主政一方的大员。

    自此,一方天地供自己驰骋,岂不妙哉。

    他正做着升迁的美梦,

    堂前帷幕后转出的一人,将他好心情碾得粉碎。

    那人身着藏青官袍,玉带佩刀,年轻英俊,正是王霸先。

    王霸先笑眯眯盯着薛向,嘴角的弯钩根本弹压不住。

    紧接着又三人步出,衣饰相同,直入堂下,分立左右,将薛向包在中间。

    薛向暗道不妙,左思右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毛病。

    十余息后,一名身着浅黑色官袍之人从侧门缓步而入,胸口绣星月云纹,手中持卷,立阶前,声如寒铁,

    “钦天殿命札:待参官员薛向,籍沧澜,近年行迹扰动天衡,惑乱文潮,天人不和。

    一曰私术启碑,亵渎天文;二曰倡众立论,鼓动风气;三曰施术之处,阴阳倒错;四曰心识非常,或有邪灵寄身。

    奉殿尊令,今请薛向赴钦天殿,以大阵验因,以测校行。若清则释,若浊则处。地方官吏,听命护送,不得私留。”

    诵毕,堂内无声。

    薛向惊呆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出。

    钦天殿是什么地方,那是搞观测天象,神神鬼鬼那一套的大本营,自己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遮没是观碑弄出的因果?

    可,不对啊,文道碑碑身裂纹被弥合了。

    这在倪全文等学宫官员眼中,完全是大功一件。

    钦天殿抓自己干什么,还说要验证自己是不是“邪灵附体”,简直荒唐。

    “等等。”

    薛向忽然意识到什么,“意识侵夺。”

    薛向暗自凛然,“那圣意恶念演化亿万,只要有一个觉醒,都会对自己抱有绝对恶意,钦天殿殿尊会不会被侵夺了意识。圣意恶念借机报复自己。”

    薛向正心思如潮,便听一声断喝,“大胆薛向,还不接令。”

    堂上宣令官,厉声喝道。

    “薛向接令。”

    薛向捏着鼻子应下。

    他再有道理,也不会蠢到对抗体制的力量。

    王霸先微微一笑,晃步上前,亮出一根铁锁,锁节乌亮,纹光隐现,如星辰流动。

    “这是作甚,当某是犯人?”

    薛向冷声道。

    王霸先跟过来,他已经预料到不妙,没想到这混账竟在这里等着。

    王霸先道,“这是上令,你敢违拗?”

    薛向心中暗骂,只能伸手。

    咔嚓一声,铁链加腕,寒意直入肌骨。

    薛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调动不了灵力了,王霸先低声道,“此乃星云锁链,一旦戴上,灵力固锁,文宫封禁。

    要破开也容易,蛮力就行,元婴老祖就做得到。

    哈哈哈……”

    他竟得意得忍不住畅快大笑。

    堂前的传令官,竟也不喝止,显然,双方交情非常。

    “刘大人,我看时间还早,您是初至沧澜,不如步行,以观沧澜风物。”

    王霸先拱手说道。

    传令官怔了怔,立时会意,这是要带薛向游街,故意折辱薛向。

    左右是小事一桩,他微微颔首,便遂了王霸先心意。

    …………

    晨光正烈,街上人声如潮。

    王霸先一行,自州衙而出,押着薛向,沿中轴大道而行。

    街石被日光晒得微白,鼓楼钟声未绝,巷口茶肆的帘子都被挑起。

    前有旗手开道,后有衙役随行。

    薛向衣襟不乱,神色如常,步履平稳。

    一开始,并无任何异样,直到一块牌子被一个随员高高竖起。

    牌子上写的正是:待罪官薛向奉令押解入京。

    这牌子一竖起,仿佛一瓢冷水,泼进了热油锅里。

    尤其是,在确认了此薛向是众所周知的那个薛向后,风声一出,街巷顷刻传遍,商贩放下秤,茶客奔出门,铺户伙计也趴在檐下探头。

    “那便是薛郎君?”

    “可惜了啊,这样的人,也能被待罪。”

    “荒唐,钦天殿拿人,不问青红,只凭谣言。”

    言声汇作波涛,越聚越多。青楼女子也探出身影,纱帘内粉面相映,花钗乱晃;学宫弟子更是纷纷远观,低声诵着他写的薛氏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街角酒肆的掌柜咂咂嘴,对伙计道:“当初薛郎君的春江花夜月一出,我家酒都卖光了。今日若真要押他去钦天殿,怕是天理都该羞。”

    一开始,王霸先对自己折腾出的风浪,是极满意的。

    他忽然发现,画风渐渐不对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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