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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和解


正午时分,宁家大堂金光满布。

    高悬的琉璃天窗透下烈日光柱,把整座厅堂映得辉煌如火。

    厚重的乌木梁柱一根根直插穹顶,柱身雕满蟠龙云纹,鳞爪森然。

    堂前铺着青石地砖,被人力擦拭得如镜一般,映出宾客的影子。

    此刻,大堂已然高朋满座。

    沈家、吕家、楼家诸方宾客齐至,列坐两侧,皆衣冠华贵,锦带佩玉,随行子弟分列在后,神色肃然。

    只凭人数与排场,世家豪门便足以凝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似乎要把今日登堂的薛向彻底碾在脚下。

    而在这森冷的气氛中,宁家更是摆出了自家的底蕴。

    正中高悬一块鎏金大匾,上书“忠烈世家”四字,笔力苍劲,是前任州牧亲题。

    两壁挂满御赐锦旗,绣纹斑斓,随风轻拂,光辉流转,昭示祖先辉煌。

    前列案几之上,陈设着金册、玉带、虎符,一柄御赐宝戟横陈当中,锋刃在日光下寒芒闪烁,仿佛要刺破人的眼。

    青铜香炉中沉香袅袅,与烈日交织,把整座大堂衬得既森严又炽盛。

    这一切,都在向宾客昭示:宁氏世家,根基厚重,荣耀累世,不容撼动。

    忽听三通鼓响,门外传来报声:“迦南郡第九堂第三院署理院尊薛向薛大人到!”

    厅堂顿时一静,所有目光一齐望去。

    只见五男一女,一行六人,步入大门。

    为首的青衫青年,面容冷峻,神情平静,正是薛向。

    众人下意识收敛呼吸。

    不管嘴上再怎么否认、诋毁、鄙夷,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当真为异数,堪为世家之大敌人。

    薛向神情平淡,目光冷峻如刀,步履从容,一步一步像踩在众人心头。

    薛向身后,仅有五人相随,无旗无鼓。

    与厅中排布的数十上百人相比,显得格外寂寥。

    就在此时,堂中传来一声咳嗽。

    上首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缓缓起身,正是冯京,薛向当年参加城试时认下的座师。

    今日他和一众迦南名流,受邀为中间人,见证双方签订和解文书。

    他才起身,薛向快步迎上,远远躬身行礼。

    冯京微笑颔首,拉着薛向手臂道,“昔年,我便知你非池中物,未料这短短一二年工夫,你已成长到如此地步,当真可喜可贺。”

    “皆是老师教导之恩。”

    薛向明知故问道,“不知老师此来,所为何事?”

    冯京含笑道:“承蒙诸位家主看重,请老朽和吾郡贤达,作个见证。

    我知你和诸家素有误会,今日正好开解,签订和书,为后人留一段佳话。”

    随即,城中数位名流、清议之士也齐声附和。

    “劳烦老师了。”

    薛向执礼甚恭。

    “如此,老朽就托个大。”

    说着,他取出一方玉匣,打开玉匣,里面放着一卷霜纸。

    冯京当场牵笔引文,一封照顾各方颜面的和书,便即写好。

    当下,冯京将墨笔递给薛向。

    薛向很给这个便宜老师面子,当场在和书上落下名字。

    宁海涛、沈君远皆暗舒一口气。

    不多时,各家家主及二代中的俊彦皆落下名字。

    冯京极为自得,这一遭,名利双收。

    当下,他将签订的和书小心卷起,置入玉匣,亲自押上朱漆案几。

    上百双眼睛都注视着那一方玉匣,仿佛尘埃终于落定。

    宁海涛朗声道,“我们各家和薛大人之间,本就是误会。

    薛大人少年俊秀,能以大局为重,肯来我宁家一叙,足见胸襟不凡。

    也说明,大家还是能做朋友的。

    今后,但有公事公议,不再多生枝节。

    我等皆是迦南郡顶梁柱,理当同心,才不负朝野之望。”

    话音一落,他含笑拱手,姿态极为大度,仿佛已经忘记了宁千军之死的铭心仇恨。

    薛向负手而立,目光掠过厅中一张张虚假的面孔,“宁家主言之有理,此番和书签订,咱们便井水不犯河水。”

    “能如此,最好。”

    沈君远凝视着薛向,目光复杂,他始终不相信薛向会就此罢手,这完全不符合他的人物性格。

    吕家家主、楼家家主皆跟着表明态度。

    尽管心中早对薛向恨之入骨,但口上总是软和了下来。

    一时间,堂中气氛似乎真的松缓下来。

    “诸位。”

    宁海涛含笑举起酒爵,“今日既冰释前嫌,当以酒为誓。

    愿今后同心同德,共襄盛世!”

    一众家主纷纷举杯,冯京亦提起白玉酒盏,转身笑看薛向。

    大堂内,上百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气氛热烈,似乎只差他举起酒盏,这场风波便真的烟消云散。

    然而,薛向却并未伸手去碰那盏酒。

    他面带微笑,语气淡淡:“不忙。”

    话音出口,原本喧腾的氛围,猛地一凝。

    宁海涛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但脸上仍带笑:“哦?薛大人还有何吩咐?”

    薛向抬手,自袖中抽出一卷文书,轻轻放在案几之上。

    那一声轻响,却宛若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他声音清晰,字字铿锵:“这是飞虎门侵占灵砂矿的卷宗。

    飞虎门虽灭,其矿场却在短短数日内,悄然落到了宁家名下。”

    话一出,堂内死寂。

    薛向目光一转,冷冽如霜:“宁家主,先前你宁氏侵占过灵田,本官念在宁家初犯,已然宽宥。

    今番,宁家再度强占灵产,这一次,便是二犯。”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利刃,直直刺入人心。

    “初犯,可宽。再犯,便要明正典刑。依律,宁家之主当以身入狱,接受质询。”

    轰!

    犹如晴空霹雳,整座大堂为之一震。

    酒盏停在半空,有人手指颤抖,几滴酒液洒落,溅湿锦袍。

    有人脸色陡变,眸光中闪过掩饰不住的骇然。

    宁海涛面色铁青,掌心死死抓着酒爵,指节发白。

    片刻后,他才勉强挤出笑容:“薛大人此言未免过激了些吧?

    飞虎门的灵砂矿,是我宁家采买来的,即便是侵占灵产,也是飞虎门侵占,和我宁家有何干系?”

    薛向目光如电,冷声截断:“好一个并无关系!此卷宗中,有矿奴证言,有灵票账簿,有衙署公印,俱在此处。宁家侵占灵产之实,铁证如山。

    宁海涛,你当真以为能抵赖得过?”

    “冯先生,你主持签订的和书,你这学生出尔反尔,分明也没把你放在眼中。”

    宁海涛怒不可遏。

    他万没想到,明明签订了和书,还没转眼,这混账就翻了脸。

    冯京咽了咽唾沫,还未开口,便听薛向高声道,“冯师协调,签订和书,乃平靖世情之善举,薛某自然要依从。

    但,公是公,私是私。

    于私,咱们签了和书,自此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于公,薛某为官一任,自不会因私废公。

    而这也正是冯师教导于我的道理。

    宁海涛,你休要哇哇叫,你宁家侵占灵砂矿案,铁证如山。

    我现在传你前去灵产清理室问案,你从是不从。”

    琉璃宫灯下,冯京手中酒盏一僵,险些失手跌落。

    他目光死死盯着案几上的卷宗,只觉额角冷汗渗出。

    原以为今日只是一次场面上的调停,写下和书,签字画押,世家颜面得保,薛向得个台阶,自己落下仪金,便可皆大欢喜。

    可他万万没想到,薛向竟在和书既成之后,当众掷下铁证,要拿宁海涛问罪。

    “坏了……”

    冯京心底一沉,如坠冰窟。

    他很清楚,自己在薛向心里的份量有限。

    薛向一直给自己留着面子,口口声声叫着“冯师”。

    可他若敢拿出老师的姿态,喝令薛向,只怕自己面子立时便要坠在地上。

    于是他只将酒盏缓缓放下,默默退了半步,不再插话。

    “宁海涛,本官再问一遍,你归不归案?”

    薛向朗声说罢,取出一份染着朱印的公文,拍在先前签写和书的条案上。

    和解?

    在被抄家并牵连了家人后,薛向脑海中的念头只有一个。

    薛向话音方,一声暴喝响彻堂中。

    “放肆!”

    人影一闪,一名满身煞气的中年修士从宁家席间跨出。

    他青袍猎猎,浑身气息沉厚如海,筑基圆满的威势轰然散开,压得席间宾客纷纷色变。

    “苏先生,退下。”

    宁海涛高声道。

    此君是他豢养的死士,大名苏观火。

    他恩养苏观火多年,从不曾吩咐他为自己做一事,等的就是关键时刻。

    “家主,苏某蒙宁家奉养多年,无以为报。此诚为苏某效死力之时。”

    苏观火摄过案几上的传唤文书,掌心灵力涌动。

    只听“嘭”一声脆响,那带着官印的文书,被生生碾成齑粉,随风飘散。

    “凭你区区小吏,也敢羞辱宁公!”

    苏观火眼中血光闪烁,怒声如雷,“宁家待我恩深义重,今日苏某便刮了你,偿你一命便是。”

    他慨然高声,众人无不看得血脉偾张,巴不得借苏观火之手,毙薛向性命于当前。

    薛向令诸大世家忌惮的,从来不是他的修为,而是他的官身,以及官身赋予他的权柄。

    任何人希望用武力解决薛向,代价都是巨大的。

    若苏观火先灭杀薛向,再自行投案。

    宁家至多有失察之责,花上一些血本,必能脱身。

    这已经是解决薛向成本最小的办法。

    苏观火猛地扑出,薛向也动了,他身如轻烟,掌中剑胆显化,长剑直取宁海涛。

    宁海涛吃了一惊,他做梦也没想到薛向如此大胆,一言不合,便先动手。

    他震惊于薛向遁速之余,双掌猛地拍出,正中薛向掌中长剑。

    薛向倒飞而回,半空中鲜血狂飙。

    “找死!”

    宁海涛高声喝道,气势外放,结丹前期的实力展露无遗。

    便在这时,场中众人,皆被眼前一幕震得热血上涌。

    “薛贼该死,杀了他,只需派一人抵命即可,无人抵命,我去。”

    “对,宰了这孙子,谁会为他张目?郡中,州里,都是些墙头草,只要一人抵命,便能给中枢交待。”

    “此贼一日不除,我世家永无宁日。”

    “…………”

    场面瞬间火爆,众世家子弟的怨气已然压不住了。

    宁海涛目视其他几位家主,楼家家主、吕家家主皆眉目坚毅,唯有沈家家主沈君远愁眉紧锁。

    沈君远觉得眼前迷雾重重。

    眼前的场面,基本是薛向要求摆出来的。

    摆出来后,又是薛向自己打破的,这到底是为什么?

    看着一张张愤怒难以自制的年轻面孔,沈君远甚至怀疑,薛向是不是早料到了这些年轻一代,会压不住火气,会大声嚷嚷。

    忽地,沈君远锁定薛向衣襟处的纽扣,猛地想起一物,厉声喝道,“影声扣,快抢影声扣。”

    当初,沈家二管家沈傲,便是先被薛向灭杀,尔后,薛向再启用影声扣,狠狠阴了一把众人。

    沈君远此话一出,众人如梦初醒。

    宁海涛人如怒龙,扑向薛向。

    如果说之前,他还犹豫要不要反抗,现在已无退路。

    若让薛向将影声扣上缴,一众世家子嚷嚷着要灭杀官差的画面,必定轰传郡中。

    沈君远彻骨冰寒,他忽然明白了,薛向为何非要年轻一代也来参加签订和书的活动。

    这又是阳谋,他算定了年轻一代会因群情激昂,而口无遮拦。

    可他凭什么敢料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沈君远正绞尽脑汁,苏观火、宁海涛已一左一右扑向薛向;

    楼家家主已呼喊出声,“一个不留。”

    早已惊慌失措的冯京等人,已聚成一团,有那反应快的已经在高呼,“今日所见,绝不对外吐露一字,愿立血誓。”

    宁海涛怒如狂涛,双掌排空,劲力如山岳压顶;

    苏观火浑身煞气翻腾,掌中烈焰轰然炸裂,两股狂暴威势一左一右,几乎要将薛向淹没。

    与此同时,堂中杀意骤起。

    楼家、吕家的几名长老厉声暴喝,身形化作流光,直扑薛向随员。

    一时间,灵光迸射,座椅案几尽数震飞,殿中如同修罗场般,怒吼与法力交织。

    眼见薛向将被狂澜席卷,冯京等人面色惨白,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就在此刻,只见薛向随员中,一位须发斑白、衣衫朴素的老者微微踏前一步。

    本来朴实无华的昏庸吏员,仿佛一把出窍宝剑。

    老者袖袍轻展,身形如虚空电光般一闪,已横在薛向身前。

    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掌,似缓实疾,在虚空中随意一拂。

    轰!

    宁海涛、苏观火倾尽全力的攻势,刹那间崩解,宛若海浪拍在虚空之上,被无形涟漪化作点点泡影,消散无踪。

    巨响回荡,却无半分余威泄出,反倒令大堂四壁轰然震颤,灯火摇曳。

    众人皆呆。

    宁海涛脸色惨变,苏观火更是眼中骇然,死死盯着那名花白胡子的老者,声音竟有些颤抖:“你……你是何人?!”

    便用脚趾头,他们也能看出老者非同小可。

    下一瞬,老者的大手仿佛自虚空中探出,轻轻一伸,便穿过宁海涛仓促聚出的灵力护罩,将他脑袋拧了下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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