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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江南为棋盘


这些士卒一看就是朝廷精锐,甲胄鲜明,弓弩上弦,箭镞在阳光下泛着幽冷摄人的黑芒。

    这些人的出现,让南京守备勋贵眼皮直跳,知道的这是钦差出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来平叛的。

    随其后下船的,是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神情冷峻的锦衣卫缇骑。

    当初就是这些人将太子从南京带回京城,如今他们又护送着钦差回到了南京。

    锦衣卫手擎代表天子亲军的“锦衣卫亲军指挥使司”小旗,肃立于钦差楼船即将停靠的位置两侧,数百名精锐军士和锦衣卫,在大日之下,亦有一丝阴森之感,身上仿佛带着化不开的血浓之意。

    “诸江南文武!接旨——!”

    一声高亢的唱喏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

    码头上一阵难以抑制的骚动,旋即又被更强大的力量强行压制下去,迅速归于一片死寂。

    只见数名身着青色、绿色官袍的随员率先走下,分列两旁,紧接着,几位身着绯袍的高级随行官员簇拥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出现在船舷处。

    走出船舱后,但见李显穆眉目若青云流散,面如银月皎皎,年轻到了极点,俊美到了极点,实乃天下第一流的人物,轮遍江左亦不曾见之。

    在场许多人都是见过李显穆的,当初他守孝归来,于朝廷之上驳斥迁都之事,那是他第一次亮相,如今两三年过去,已然褪去了昔日的稚嫩。

    此刻沉容皱眉,扫视而过,满是肃然威重之意。

    “江南文武百官——

    接旨!”

    李显穆双手高擎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在码头响起。

    由近及远,如同潮水一般。

    黑压压的人群,从最前列的南京尚书、侍郎,到后排的地方大员、府县官员,乃至远处的士绅代表,齐刷刷地跪伏于地。

    静听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内阁大学士李显穆奉旨南下,巡抚江南,通查不法,安抚军民,所到之处,如朕亲临,着四品以下,先斩后奏!

    三品以下,先行缉拿,后告朝廷!”

    圣旨很简短,可码头上的无数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在这烈日之下,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四品以下先斩后奏,对于绝大多数的官员来说,简直就是头上多了一把铡刀。

    李显穆却不管江南文武心中泛起何等惊涛骇浪,他宣布完圣旨后,将之交给副使,便真正踏上了江南的土地。

    南京六部尚书一行人,心中压下在烈日下暴晒的怨气,上前温声道,“天使一路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江南文武已备下薄宴,为天使接风洗尘,聊表江南官民敬仰之意,万望天使赏光。”

    “诸位上官皆是二品大员,朝廷肱骨,国之栋梁,下官虽代天巡狩,不过一四品小官罢了,当不起诸位如此,只称下官巡抚即可。”

    李显穆故意贬低自己的身份,又特意点出自己代天巡狩,他自然是看出这些人对自己不满。

    众人一看李显穆没有接接风宴的话茬,顿时心中一凛,心知这位钦差果真来者不善。

    “巡抚说笑了,代天巡狩,才是无上荣光,岂能在我等之前称下官,不若便以本职称呼,以慰同僚之义。”

    李显穆嘴角微微勾起,又若有所思扫视了码头上江南文武官员一眼,若有所指道,“烈日炎炎,诸位在码头上,苦等如此之久,想来是心中有抑郁之气,以至于面上有异啊。”

    说罢不等众人变了脸色,又厉声道:“真是不知所谓!

    因妖术之事,陛下寝食难安,对江南一众文武深有怨气,若非太子相护,江南之地早已人头滚滚,不过是让尔等在码头上多等些时间,竟然还敢有不平之心,当真不可理喻,本官回京之后,定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告!”

    围在李显穆身旁的江南文武大员,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没有给李显穆下马威,李显穆倒是以迎驾态度不妥为由,先将他们呵斥一顿。

    先是让他们在烈日炎炎下苦等半个多时辰,而后又是毫不留情的一番呵斥,真是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中。

    可听着李显穆话中之语他们却只觉冷汗涔涔。

    如果李显穆前来江南有缓和局势的想法,便不会是如今的态度,而现在,他如此不给江南一众文武官员面子。

    不由让人怀疑他是否带来的是皇帝的态度?

    众人再也无法顾及李显穆强硬的态度,纷纷开口解释道,“巡抚,江南妖术之事,我等可以解释,实在不是陛下心中所想,我等亦颇为无辜,巡抚少年英杰,这官场上的许多无奈,想必一清二楚。”

    眼见一众南京六部官员态度瞬间软化,李显穆心中微松一口气,通过他扯虎皮拉大旗,在这番交锋之中,终究是占到了上风。

    妖术之事经过太子风波后,在皇帝心中所占分量已然不足,他大致也想清楚了其中内情,巡抚天下,问责一批官员即可。

    至于其中的度,则由派往当地的巡抚所自己拿捏,无论是高抬贵手,抑或狠狠落一批人的乌纱帽出来,并无要求。

    可江南文武官员并不知此事,这就给了李显穆拿捏他们的机会。

    “本官自会秉公处理,诸位且放心,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人。”

    见李显穆没有再厉声出言,众人这才微微松一口气,而后簇拥着李显穆往接风宴而去。

    后方那些品阶较低、挤不到前排的官员们,见李显穆被一众顶级大员“请”走,也纷纷起身,长长舒了口气,抹去额头的汗水,带着复杂难言的心情,远远跟在庞大的队伍后面。

    而那些纯粹为了一睹李显穆风采的士子、商贾、百姓,则在警戒线外意犹未尽地散去,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了不得!真真是了不得!”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拄着拐杖,望着远去的仪仗,摇头感慨,“两年多前,这位江南巡抚守孝归京,老夫曾在江上渔船与之同唱高歌。

    那时的公子,自是芝兰玉树,风采照人。

    可今日,风采自是依旧,但这通身的气派威势,却已是大不相同了!

    想那些南京六部堂官、封疆大吏,哪一个不是跺跺脚江南震三震的大人物?

    今日竟对如此一位弱冠之龄的少年郎,畏之如虎,当真令人唏嘘!”

    旁边一位中年文士接口叹道:“迁都之后,南京名为留都,实则已成陪衬,六部职权早已大不如前,几同虚设。

    唯有户部和兵部,还尚存几分威势。

    如今这位李巡抚,身兼内阁大学士之清贵,日日伴于君前,乃是皇帝面前的宠臣,可直达天听。

    如今又手握代天巡狩之重权,奉皇命巡查江南,整顿吏治,可以说,整个江南文武之荣辱,士绅之祸福,皆系于其一人之手,仰其鼻息而存。

    这等情势之下,那些大员们如何能不畏惧?

    如何能不谦恭?

    那些江南的大人物,跺跺脚就能让江南抖三抖,所依赖的无非便是权力,如今来了一个更有权、更有势的,自然便天地倒转,阴阳失序了!”

    这番话又让身旁诸人惊呼,对李显穆的威势又多了几分认识。

    这些民间所传之言,李显穆等人自然不知晓。

    ……

    虽然失去了作为京师的政治地位,但作为大明王朝无可争议的经济中心,南京城的繁华并未稍减。

    作为江南最繁华的城池,南京带着些市民阶层的味道。

    宽阔的道路两侧,商铺林立,酒旗招展,青石板路被无数车辙和脚印磨得光滑,运河支流穿城而过,拱桥如虹,时有满载货物的乌篷船欸乃摇过,空气中弥漫着江南特有的湿润气息,混合着茶香、脂粉香。

    李显穆车帘微掀,感受着这种市井百态的味道,低声呢喃道:“父亲似乎很喜欢这种市井的味道。”

    九天之上,李祺亦怔怔望着繁华的南京,他的确是很喜欢市井的味道,还不曾穿越时,他最喜欢在重庆人声鼎沸的火锅店涮肉,在街头的夜市中流连,在小商品市场寻宝,捧着一杯茶一坐一下午。

    于他而言,那不仅仅是市井的味道,那实际上是盛世。

    充足的物资供应、开放自由的社会环境、极低的治安以及点燃不夜之城的能源。

    是每一个人都安详平和的盛世。

    在大明或者任何一个古代都见不到的盛世,这就是他穿越后为何喜欢上元节的缘故,只有在那一日,他才能短暂的看到现代的灯火辉煌。

    他说不出未来的煊赫辉煌,于是他只能对家族后人说,“愿天下百二十城,皆如宋朝汴京,有不夜之景。”

    这是很难、很难做到的事情,宋朝以一朝供养一城,才造就了那等奇迹。

    李显穆倒是没有多想,他知道想要做到那等场景,需要很多很多钱,大明要变得非常非常富裕才行。

    一代代人努力下去,既然父亲说有机会,那只要努力即可,父亲总是不会出错的。

    “李尚书。”李显穆忽然开口,声音透过车帘传出。

    “李巡抚?”

    “去年廷议之事,想必诸位尚书知晓,陛下已决意开海运运粮,此举乃是为了解江南军民自河道转运之苦。

    亦可使江南粮食不必于路途之上白白消耗,使江南赋税减少,这是利国利民的善政,于江南而言,更是一桩大喜事,自此,江南百姓可免去不少挽输漕粮的沉重徭役。”李显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寻常问询。

    户部尚书闻言,心中猛地一跳,正有些奇怪为何李显穆突然问起有关于海运、粮草之事。

    而后他猛然想起。

    开海运之议,正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巡抚当年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极力促成的!

    他此刻突然提起此事,用意何在?

    是试探江南官员对此海运粮食的态度?

    亦或者其他?

    户部尚书心念电转,“此策实乃圣天子之仁德,泽被江南军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感念陛下天恩浩荡,家家户户皆焚香祷告,为陛下祈福,愿陛下万寿无疆!”

    户部尚书这番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事实,因为走海运之事,江南的赋税的确低了几分,最重要的是要命的徭役少了很多。

    去年走漕运时,现在整个码头都是漕工,而今年改海运后,只有往年两成的漕工。

    对于江南百姓而言,不必疲于奔命,这自然是善政。

    “江南臣民有这等见识,本官颇为欣慰。

    我等为人臣民者,要常怀一颗感恩之心,唯有常思君恩深重,常念朝廷德泽,才足以立于这世道之中,李尚书,你说是与不是?”

    户部尚书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话听着像是劝勉,但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很不对劲啊!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现在李显穆突然称赞江南臣民,若是没有其他之事,他是万万不相信的。

    “常思君恩深重”、“朝廷德泽”,这些话说出来,就等于是江南军民欠了朝廷的、欠了皇帝的,那都是要还的。

    还什么?

    李显穆想要从江南得到什么?

    难道是在提醒他们江南之人,别忘了当初为江南提出这项政策的是我,你们要记住我的恩惠。

    难道李显穆这是在索要钱财等?

    又或者皇帝想要从江南得到什么?

    心中虽然想着这些繁杂之事,可他反应非常快,立刻道:

    “是!

    李巡抚所说极是正确,唯有不负皇恩,才能恪尽职守,为江南民生谋福祉。”

    “错了。”

    李显穆的声音再次传出,“如果有两个人在李尚书面前,其中一人知恩图报,另外一人则是白眼狼,那李尚书会帮助谁呢?”

    “自然是知恩图报之人。”

    “是也。”

    李显穆幽然道,“人心皆是肉长而成,陛下亦不例外,如果陛下为臣民施下恩德,可百姓却不知道感恩,那陛下便会伤心,便会愤然,继而会将所有的恩德都收回,转而加下严厉的惩罚。

    可若是臣民知恩图报,能解陛下之难处,能为陛下慷慨解囊,陛下必然深受感动,乃至于再多行仁政,甚至再减免江南赋税,藏富于民。

    李尚书,你觉得本官说的对吗?”

    户部尚书只觉李显穆的声音颇为轻柔,不若方才在码头上那般厉声,可他却只觉浑身都在冒冷汗,果然不出他所料。

    李显穆方才所言,的确是有别样目的。

    可他此刻却别无他法,话已然说到了这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巡抚所言极是,江南臣民,深受君恩,俱要奉命。

    只是陛下位居九五,乃是天下至尊,日月所照,上天所钟,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住陛下,而需要臣民为之解难呢?”

    户部尚书还想要挣扎一下,毕竟先前慷慨解囊四个字,让他觉得颇为不妙,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尚书身在江南,可知晓安南又有异动?”

    李显穆轻声笑道,如同索命的魔鬼,让户部尚书只觉眼前一黑,可李显穆的声音依旧幽幽传来,“安南又造反了,陛下已然决意再次派出英国公张辅前往安南平乱,海陆两路并进。”

    这下户部尚书是真的眼前一黑了。

    海陆两路并进!

    谁人不知,当初郑和下西洋的出使地点就在江南刘家港,现在朝廷海陆两路并进,自然不可能从京城千里迢迢调集粮草,还是要从江南征调。

    可如今江南的粮草都要运用北京,海道漕运衙门和南京户部都已经开始交接,这春夏之粮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巡抚…”

    他刚刚张开嘴,就见到车帘已经落下,明显是李显穆不准备再和他对话。

    “彼其…”

    如果李显穆的亲娘不是公主,他是真的想要骂人了。

    周围其余众人有听到的,皆变了脸色,和户部尚书互相对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众人都知道方才李显穆还只是试探一番,让他们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想谈?

    不可能。

    你江南受了皇帝的大恩,敢不还,方才李显穆已然是隐隐威胁了。

    车中再无声音传出。

    李显穆闭目养神。

    而江南一众文武便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压抑的微妙气氛中,穿行于南京城繁华依旧的街道,向着那场本就暗流汹涌的接风宴行去。

    如今又添了李显穆所说安南之事,气氛更是凝滞。

    而方才未曾听到二人的官员,脑海中则升起疑惑,不明白六部尚书怎么突然皱起了眉头。

    好似比方才在码头上时,还要忧虑。

    阳光洒在威严的仪仗和古老的街巷上,斑驳的青石板上刻着长长的印子。

    高高举起的旗牌迎着日光投下长长的影子。

    若说天下是一盘棋,那皇帝便是棋手,江南文武是棋子,李显穆是搅局者。

    可江南亦是一盘棋,对弈的双方便是李显穆和江南文武。

    李显穆落下了自己入江南以来的第一颗子,这场对局便正式拉开了序幕,而这场博弈的最终结果。

    无人知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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