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脚踢下马，又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只是个普通人的卢卡当场昏厥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只见埃里克一只手虚按在胸前，正施展神术治疗着他自己，嘴角仍挂着血渍。

    他被那个魔族战士全力扔过来的皇宫护卫砸了个正着，看着没什么外伤，内伤则不知道留下了多少。

    为了追赶卢卡，他也没时间治疗，又狂奔了几里地，内伤也在剧烈运动中不断加剧，结果就是他一停下便猛猛吐血，赶紧给自己治疗。

    “那几个魔族护卫到底是什么实力？八阶战士，还是九阶战士？在魔族内部应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得是魔王身边的护卫吧？”

    埃里克就站在卢卡脑袋旁，一边治疗，一边像熟人一样低头询问着他。

    坠马落地，卢卡摔得满脸是血，被他踢到的那半边脸颊已经迅速肿了起来，骨头也不知道断了几根，睁眼后又恍惚了一阵，才逐渐清醒。

    见他一张口嘴角就开始冒血，埃里克也怕他当场死了，给他治疗了一下。

    身体因剧烈的疼痛而抽动，卢卡脑袋一歪，呕出一大口血，混杂着脱落的牙齿，“埃里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基明诺的后裔，教廷的准圣女。”

    埃里克停止给他治疗，转而继续治愈自己身体里的内伤，“现在看来也是你的克星。”

    浑身剧痛，动弹不得，卢卡虚弱得甚至连凶狠一点的表情都摆不出来，“你对我们的事情到底了解多少，伊莉丝都告诉了你什么？”

    “她告诉我的其实并没有多少，这是实话。”

    埃里克看着他，又看了眼前方的大道。

    卢卡骑走的那匹马在他摔下马后又往前跑了一段，无人控制便逐渐停了下来，现在又自己慢慢跑回来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卢卡问。

    “神明告诉我的。”

    “神明……呵呵……”卢卡咧嘴冷笑，牙齿上都是血渍，少见地没有像别人那样怀疑他的话，“看来你的神明也害怕了。”

    埃里克皱眉，“你在说什么？”

    卢卡没说话，两眼望着天空。昨天暴雨过后，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他甚至看不到一丝白云。

    这应该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天空了。

    “等魔王的军队占领卢蒂亚，他会在这里为我树立剑碑，纪念我对魔族的贡献。”

    “怎么就开始交待遗言了，还没到时候呢。”

    埃里克蹲下身，“你都跟辛玛古说了什么？”

    卢卡又望了会儿天空，然后才移回视线，落在他脸上。

    “因为你，我都没见到他，来到卢蒂亚后的所有计划安排都泡汤了。昨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你的。”

    “我昨天也差点就能把你杀了。”埃里克表情平静，“不过现在这个结果也差不多。昨天你人多，今天我人多，很公平吧。”

    卢卡闭上眼，沉沉叹息。

    “是我大意了，居然放过了一个对我起了杀心的人。”

    埃里克没理会他这更像是在转移话题的感慨，看了他一阵，开口道：“你肯定见过辛玛古。正因为达成了这个目的，你才会因为心神放松而变得没那么谨慎。”

    卢卡没说话，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算了，你不说，琪拉雅也会说的。”埃里克又说道。

    卢卡睁开眼，“你们已经抓住琪拉雅了？”

    “抓她可比抓你简单多了，卢卡宰相。她也比你容易对付。”

    卢卡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露出笑容，“想诈我？你还是太年轻了，也就只能哄骗到琪拉雅那样的蠢小孩。”

    没等埃里克开口，他继续说道：“按我的猜测，你对我们也没那么了解，所以昨天才想绑走琪拉雅，从她口中套取更多情报。”

    真是老奸巨猾……

    埃里克平静地点点头，但也只承认他后面那句话，“所以我才更不能放过她。”

    “还能动吗？你的马回来了，你很快就能见到琪拉雅了。”

    卢卡微微仰头，望着倒转天地中缓缓踱来的马匹。

    这原本是他求生的希望。

    内伤还没治愈完全，起个身都疼得埃里克呲牙咧嘴。在那匹马靠近到身旁时，他伸手牵住。

    见它喷着鼻息，还有躁动不安，他摸了两下作为安抚。

    “看你们的反应，应该早就已经想好逃跑的打算了？让那些魔族护卫先逃，吸引注意力，再留下一人掩护你和琪拉雅这两个最重要的人逃跑。不过你运气不太好，你刚才骑走的如果是我的里尔战马，那我肯定没机会追上你了。”

    卢卡冷笑一声，“已经落你手上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他像是已经死心了。

    “随便聊聊，感觉我们能聊的还有很多呢。”埃里克又施展起宁心静神的神术，试图安抚马匹。

    而就在这时，卢卡忽然拼尽全身力气，扑到战马后腿上，张嘴用力咬下去。

    本就躁动不安的马匹乍然受惊，本能地往后猛踢一脚。

    这一脚，力量凶猛，裂骨碎颅，卢卡整张脸几乎都凹陷下去，面目全非。

    “……”

    受惊的马匹继续往前跑去，埃里克已经没有心思管它，怔怔地蹲了下来。

    卢卡还没彻底死透，但脑袋伤到这种程度，也是完全没救了。

    他的手还在胡乱摸索，一抓住埃里克就死死不放，嗬嗬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才逐渐失去力气，也停止了呼吸。

    “你真够狠的……”埃里克喃喃。

    虽然行动之前的打算就是全歼卢卡一行，但有留活口的机会，他还是想暂时留他一命，看能不能再诈点有用的情报出来。

    但卢卡显然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直接用这种惨烈且痛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埃里克在他尸体旁坐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几名教堂骑士骑马赶了过来，“埃里克殿下！”

    “我没事。”埃里克抬起头，“那几个魔族战士都已经消灭了吗？”

    领头的骑士看了看卢卡面目全非的尸体，很快回答道：“所有魔族都已斩杀。因其反抗激烈，无法留活口。”

    埃里克点点头，那些魔族战士留活口也没用。

    “把这具尸体还有那些魔族战士的尸体，都带回卢蒂亚，用板车拖着，在卢蒂亚城里多转几圈，然后送到皇宫前。”

    几名骑士面面相觑，“殿下……”

    “不行吗？”

    “我们做不了这个决定。”骑士说道。

    埃里克摆了下手，站起身来，“那就先拖回去。”

    “是。”

    其中一名骑士将马让给他，与同伴同乘，返回方才那片地方的路上，埃里克又看到了他骑过来的那匹马，另两名骑士正在施展神术为它治疗摔断的前腿。

    “还是神术好……马腿断了都还能活。”

    “殿下说什么？”

    “没事。我们的伤亡怎么样？”

    领头的骑士回答：“四人重伤，其他人多少都有些轻伤。”

    埃里克肃容，“这么严重？”

    骑士露出愧色，“是我觉得有活捉的机会，在攻击时留手了。”

    埃里克转而开始安慰：“魔族的手段本来就很难预料，你们也没经验。重伤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死不了，已经把他们搬进附近旅馆里进行治疗了。卢蒂亚那边也会派更精通治疗的神职者过来。”

    埃里克稍微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也受了点伤，到时候让他们给我也看看。”

    “殿下？！”

    “没事，是小伤，也死不了。”

    回到旅馆附近，埃里克一眼就看见了堆在一起的七八具魔族尸体，皇宫卫队长莫尔斯瘫坐在一旁，身上挂彩，神情萎靡。

    “莫尔斯队长。”

    “埃里克殿下……”

    “你受伤了？”

    “没事，那几位骑士已经为我治疗过了。”

    埃里克也问了问他这边的伤亡情况，莫尔斯摇摇头，“已经尽量避免战斗了，还是重伤了十来个人。也算他们运气好，都还活着。”

    没死人已经算是相当走运了。

    埃里克拍拍他的肩，扭头看着卢卡的尸体被拖过来，和魔族扔到一起。

    “殿下，魔族公主尚在逃窜，几个兄弟已经骑马追过去了。”莫尔斯又说道。

    埃里克一怔，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琪拉雅骑走的是他的里尔战马，长于耐力，速度也不俗，没人拦截的话，那几个皇宫护卫想追上她怕是很难了。

    一行人在此休整了许久，等主教座堂的神职者赶过来，给受伤的人一一治疗，再重新返回卢蒂亚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单从战斗结果上来说，魔族近乎全歼，而他们无一减员，算是一场大胜了。

    埃里克骑在最前面，身后就是板车拖着的魔族尸体，心想按伤亡比来算的话，搞不好这就是未来几年帝国对魔族取得的最大胜利了……

    落日的余晖映照着古老的帝都，一行人排成长列，在无数惊异的目光中进入卢蒂亚。

    到东城区，二十余名教廷骑士离开队列，返回主教座堂。

    埃里克骑着的还是他们的马，不过也只就是一匹马而已，领头的骑士离开前向他行礼时压根提都没提。

    “时间不早了。”埃里克抬头看了看绚丽的晚霞，“趁天还亮着，我们抓紧时间，在东城区和北城区逛一圈，让住在这边的城民们好好看看魔族的样子，再回皇宫。”

    教会的骑士有所顾忌，但这些被皇帝指派给他的皇宫卫队，考虑得就没那么多了，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战功，当然要炫耀。

    一队人马跟在埃里克和魔族尸体后面，在东城区和北城区绕了一大圈，专走人多的地方，吸引目光无数，最后才回到皇宫前。

    皇帝派长公主娜塔莉亚出来看了看，后者对他们一行人大加赞赏，然后让卫队将魔族尸体拖进皇宫。

    莫尔斯都惊了，“殿下……”

    “陛下让我来处理，这就是我的决定，有什么问题是我的责任。”娜塔莉亚说道，“这些魔族不是都已经死透了吗，没危险就行。”

    这是想吓唬皇帝，强迫他面对现实啊……埃里克心想。

    莫尔斯也阻止不了长公主的决定，想了想还是低头领命，让卫兵们将板车拖进皇宫。

    “埃里克殿下，您受了伤？”娜塔莉亚这才跟埃里克问候起来。

    他内伤外伤都已经治愈完全，只是身上仍沾着不少血迹，“战斗的时候稍有不慎，不过已经没事了。”

    “以您的身份，不该直接参与战斗。”娜塔莉亚说道。

    “我也是战士。”埃里克低头行礼，又抬起目光，“我很惜命，绝不会白白送死，不过必要之时，仍须亲身投入。”

    娜塔莉亚看了他一阵，没说什么。

    埃里克主动开口，“上午的时候，我听见殿下似乎打算去北方的边境？”

    娜塔莉亚摇了摇头，“陛下不同意，在你们离开之后，狠狠骂了我一顿呢。”

    “待会儿就不好说了。”埃里克看向拖进皇宫的板车。

    娜塔莉亚看他一眼，脸上露出一点狡黠的笑容，又很快隐藏起来。

    “埃里克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埃里克点头，“我会离开卢蒂亚。”

    “要去哪里？”

    “想去的地方很多，还没有决定。”

    娜塔莉亚想了想，“那埃里克殿下要跟我一起去北境看看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埃里克很快就摇头拒绝了。

    “魔族一定会南下，我去北境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还有娜塔莉亚殿下在。我在卢蒂亚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在更想提升我个人的实力，免得想改变什么却总陷入被动。”

    娜塔莉亚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或许是我的错觉，埃里克殿下似乎有些期待魔族的到来。”

    “我不能说期待。”埃里克摇头，“只不过它们一定会来，而我对那之后的局面更加熟悉。”

    娜塔莉亚皱眉，表示不解，埃里克抬手指天。

    “哎，你们教会的人……”

    娜塔莉亚没有说下去。

    而离开之前，她又问他大概在什么时候离开卢蒂亚。

    “还在考虑。”

    “好吧。”娜塔莉亚皱着眉笑了一下，“埃里克殿下，希望我们还能活着见到彼此。”

    埃里克立即说道：“殿下，您可不能死在北边。”

    在《荆棘魂冠》中，娜塔莉亚直到卢蒂亚保卫战才崭露头角，应该没有去北境的经历，要是就这么死在北边，那他真不知道哪里能再找出个可以像她一样凝聚人心的领袖了。

    “我也是战士……的后裔。”娜塔莉亚对他眨了下眼，“我很惜命，绝不会白白送死，但必要之时，仍须亲身投入。”

    “……”

    她完全就是把他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埃里克抿唇，“请您还是更惜命些吧。”

    娜塔莉亚只是笑了笑。

    埃里克想了一下，又说道：“既然殿下要北上，那就请殿下顺手解决潜伏在诺斯利亚赛尔冰湖附近的亚兰人。他们既然已经倒向魔族，那就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了。另外，黑冰长城的守军中很有可能潜伏着魔族的内应，请殿下在保护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细心调查。我的家族侍卫维利也在那边暗中调查，殿下可以信任他。”

    娜塔莉亚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埃里克殿下，您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很多，但有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的话才是关键。”埃里克说道，“魔族将要南下的警示，早在一年多前我就已经托叔叔埃德加伯爵向陛下进言了。”

    娜塔莉亚沉默了一小会儿，“北境毕竟太远，帝国人也已经五百年没听到过魔族的动静了，遥远得像是传说，殿下之前空口的预言并未得到印证，实在很难让人相信。”

    “现在不一样了。”埃里克目光指向皇宫之内，拖着魔族尸体的板车已经看不见了，“希望殿下能让陛下振作起来，早做准备。”

    娜塔莉亚缓缓点头，忽然说道：“等我到了北境，如果想要联络埃里克殿下，该把信寄到哪里？”

    埃里克一怔，随即说道：“莱绥尔圣女修道院。我的人会想办法把信转交到我手上的。”

    “我记住了。”长公主重新露出笑容，“虽然我其实更想把殿下带在身边。”

    埃里克没说话，只是行了一礼。

    目送娜塔莉亚转身返回皇宫，埃里克才上马离开，返回住处。

    “少爷，你受伤了？”迎上来的莱斯利一见到他身上的血迹，便紧张地询问。

    “没事，已经好了。”

    “我都说让我跟少爷一起去了。”

    “那你现在说不定也已经躺板板了。”

    “嗯？”

    莱斯利过来牵马，等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才发现不对，“少爷，这不是你的马。”

    “我知道。”

    “你的里尔战马呢？”

    “被魔族骑走了。”

    “……”

    莱斯利的话也提醒了埃里克，“对了，你帮我找找卢蒂亚哪里可以买到里尔战马，再给我买两匹来。其中一匹送去皇宫卫队长莫尔斯那里。”

    “是，少爷。”

    再见到伊莉丝，埃里克开口便告知她卢卡已死。

    她呆了片刻，“他是我们所有亚兰人的希望。”

    “那种希望本来就是虚无的。”埃里克说道。

    伊莉丝目光发直，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另外……”

    埃里克看着她，“我很快就会离开卢蒂亚了。你有什么打算，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离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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