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埃里克从莱斯利那里要来信纸，就着烛光，写起了信。

    几封信分别是写给叔叔埃德加、圣女、阿莱娜以及索菲的。

    他向他们说明了自己来到卢蒂亚后的遭遇，在给后三人的信中则有意隐去了其中的凶险，最后又交待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其中，在给叔叔的信里，埃里克请他继续为即将到来的战争作准备，民兵该练就练，物资该囤就囤，帝国将倾，不必再有顾忌；

    给圣女的信中，除了问候，他还请她让教廷多关注可能已经倒向魔族的辛玛古，尤其注意其北上的可能；

    给阿莱娜和索菲的信里，更多的只是问候。

    写完四封信，埃里克收起来，准备明天出门的时候自己寄出去。

    门外传来敲门声，伊莉丝的声音随后传进来：“殿下，有人找您。”

    埃里克随口问道：“谁？”

    “一个暗精灵。”

    “……”

    脑海里闪过数种猜测，埃里克下楼，发现是一个真正的暗精灵：夜莺里跑腿的那个克拉拉。

    “妈妈请埃里克殿下过去。”克拉拉说道。

    她这次过来毫无伪装，不仅去了斗篷，脸上的面纱也取下来了，面容清秀，只不过神情难掩不安，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状态。

    埃里克也清楚其中的原因。

    从昨天下午开始，卢蒂亚城内所有的暗精灵都不允许伪装面容，尤其是脑袋之上，以防有伪装的魔族混入其中。

    而她开口称殿下，埃里克也明白对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

    “找我做什么，辛玛古又有动向了？”

    在监视辛玛古这件事上，夜莺确实还算尽责，昨天他回来时，莱斯利告诉他门缝里塞了一封给他的信，其中正是辛玛古被叫出城这件事。

    而伊莉丝告诉他，卢卡搜集来的那些机要情报，都是从夜莺那里得到的。

    “不是。是妈妈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殿下商量。”克拉拉说道。

    埃里克想了一下，决定去看看，“我知道了。”

    他直接跟克拉拉一起过去，地点还是那个酒馆，而伊莉丝也随他一起，逐渐习惯成为他的随从这件事。

    “你之前跟夜莺有接触吗？”

    “很少。”伊莉丝说道，“这些人太过混乱，什么身份的人都有，我们担心会不小心泄露亚兰人的秘密，除非必要，否则不会与他们接触。”

    她顿了顿，“而且夜莺的情报也从来不是免费的。”

    恐怕这才是主要原因，埃里克心想。

    潜伏在卢蒂亚的亚兰人，日子都过得苦哈哈的，哪还有钱去夜莺那里买情报。

    来到翠鸟酒吧，径直来到楼上那位暗精灵“妈妈”的包厢，后者今天打扮得相当正常，桌上点了好几根大蜡烛，包厢里一片明亮，也没那种浓郁到有些刺鼻的香料味了。

    正常得简直像是教会骑士刚来扫过黄。

    “埃里克殿下——”

    他一过来，暗精灵就亲切地招呼上了，“您说您在我们面前何必隐藏身份呢，看这误会闹得……”

    她掏出一袋金币来，“您想跟我们打听什么消息，没直接把我抓去主教座堂问都算客气了，我们哪还敢收您的金币。”

    伊莉丝看了看埃里克。

    而他沉默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因为发现他的身份，又因为这两天城里似乎在针对暗精灵的紧张气氛，主要高层都是暗精灵的夜莺组织，是真的怕了。

    尤其傍晚的时候他还带着一大队皇宫护卫，拖着一车魔族的尸体招摇过市。

    埃里克提起那袋金币，掂量了一下，已经远超他在这里花出去的数量。

    “我不记得我在这里买过这么多情报。”

    暗精灵坐得端庄，保持着距离，再不动手动脚，更不提闻他身上味道的事情了，“有的，殿下，有的。”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请我过来，不怕我直接带着教会骑士上门吗？”

    “因为从之前的接触中，我看到了埃里克殿下对我们这些专注于情报的人的尊重，我相信您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暗精灵诚恳地说道。

    鬼信。

    他要是真带一队骑士过来，恐怕没到半路这酒馆里的夜莺就已经跑没影了，眼下单纯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准备花钱消灾而已。

    埃里克在桌子旁坐下来，招呼伊莉丝也坐下，“来都来了，刚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殿下请问。”暗精灵立即说道，半个字都不提钱的事情。

    “你应该已经知道，之前有魔族的人来找你们打听情报了吧。”

    暗精灵稍微沉默了一下，随后断然承认。

    “是。不过我可以向殿下保证，当时我们毫不知情，只当是哪个地方领主想闹独立了，才事无巨细地关注卢蒂亚这边的动态。”

    “来的是个中年人类？”

    “是的。”

    “他是怎么问的，你肯定还记得，把经过都告诉我。”

    “没问题，殿下。”

    虽然已经将卢卡整理的情报拿到手，但埃里克更想从他的问题上推测他的真实想法。

    暗精灵记忆超群，哪怕是几天前持续了大半夜的漫长对话，她也能够一字一句地为埃里克还原出来——当然，他只想听个大概，大部分内容都让她省略了——也包括最后对他关注辛玛古动向这件事的猜测。

    “……我在找机会暗杀辛玛古？你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是可能有人想暗杀他，我一个字都没提您的身份，殿下。”

    要是辛玛古真跟卢卡接触了，搞不好现在还以为教廷有人要主动取他的命……

    埃里克深吸一口气，“你告诉我的情报，不会也是这样凭感觉瞎猜的吧？”

    “没这回事，我的殿下。不确定的情报，我也会告诉你这就是猜测的。”暗精灵立马说道。

    现在是这样，但之前的真不好说。

    埃里克也懒得追究了，“你们的人昨天看到辛玛古被叫出了城，随后的动向呢，你们看到了吗？”

    “殿下，这种长距离的隐蔽跟踪是得派出暗精灵的，而昨天郊外的动静您也知道，我们的人也没敢深追，就怕被误会成是魔族。”

    果然是这样……

    埃里克叹了口气，也没抱太大希望。

    他想了想，“我马上就要离开卢蒂亚了，如果你们察觉到辛玛古有北上的迹象，就告诉主教座堂的那两位宗座署理，说辛玛古有可能投靠魔族，请他们加以关注。”

    暗精灵顿时有些为难，“您让我们去跟主教座堂的人打交道？这实在……”

    “谁让你们直接接触了，匿名举报会不会？”

    “好吧。”

    也没别的问题要问了，埃里克提着暗精灵奉上的那一袋金币，拉上伊莉丝一起离开了酒馆。

    出了门，埃里克将金币给她，让她提着。

    伊莉丝手顿时一沉，深刻感受到这些金币的份量，“夜莺的人出手真大方。”

    “谁让这两天在严打呢。这时候不大方，搞不好夜莺在卢蒂亚的据点就得覆灭了。”埃里克说道。

    两人很快回到住处，而去买马的莱斯利也已经回来了，让埃里克看看后院新买的里尔战马。

    “花了不少钱吧。”

    “是啊，什么东西到了卢蒂亚都得涨价，比少爷在莱绥尔买的那匹战马贵了两倍不止。”

    埃里克骑上马，熟悉了一下自己的新坐骑，又对伊莉丝说道：“既然你要跟我一起离开，我得给你也买一匹里尔战马。”

    “我可以坐殿下的马。”伊莉丝说道。

    “天已经热起来了。”

    伊莉丝也就没说什么，反正不是她出钱。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埃里克骑着马带上伊莉丝，去郊外的魔法学院找艾琳。

    前天在庆典的会场，她没等到他回来，又听闻皇室遇刺，皇帝已经提前返回城里，也就没等下去，自己随便逛了逛，走两步就回学院了，正好避开随后的风波以及大雨。

    “居然有魔族出现在卢蒂亚……”

    而艾琳也已经听说埃里克昨天出城杀了一批魔族，拖回皇宫的事情——他们回城时的动静实在不小，一个晚上加上一个上午的时间，各种传闻早就传开了。

    “埃里克，你完全都不告诉我！”

    “这是教会内部的事情，我可不能乱说。”埃里克看着妹妹，“而且这么危险，我也不希望艾琳卷入其中。”

    艾琳瞪着他，“那埃里克遇到危险了，我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埃里克摸了摸她的脸，用笑容安抚，然后告诉她自己即将离开卢蒂亚这件事。

    艾琳还没从之前的事情里回过神，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住他的手，“埃里克要去哪里？”

    “初步打算是去南方的古战场遗迹看看。”

    “古战场？”艾琳茫然。

    “嗯。”埃里克点头，“那边是几百年前人类与魔族大战的遗迹，在帝国试图吞并南方诸国时，也在那边爆发过数场大战，死伤无数，常年阴魂不散，正好适合我这样的神职者去历练，提升实力。”

    连打带净化，亡灵类的敌人受圣光克制，消灭起来效率更高，给的经验也多。而且他记得古战场附近也有不少副本，有机会都可以去探索一番。

    “艾琳就在这里继续学习魔法吧。”埃里克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未来一两年你听到魔族南下的消息，不要怀疑，那就是真的，立刻跟莱斯利离开卢蒂亚，先回丹特郡再说。”

    “啊，魔族南下？等一下……”艾琳一下子都有些乱了，“埃里克要离开很久吗？”

    “或许吧。”

    “你前几天还说，明年再和我一起过生日的。”

    “……”

    埃里克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抱住妹妹，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只要活着，我们迟早都能再见。但要在未来那个混乱的世界活下去，艾琳得继续深研魔法，我也得提升自己的实力才行。”

    艾琳半天没说话，最后用脑袋在他下巴上顶了一下。

    “我早就知道埃里克还会离开……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也没说什么要跟他一起离开，忧伤了一下，还是很快就接受了。

    然后，跟随而来的伊莉丝，告诉她自己也会跟埃里克一起离开。

    “……为什么？”

    “南方说不定有我族人的踪迹，我想去找找。”伊莉丝说道。

    艾琳的念头顿时有些动摇了。

    埃里克一眼看出妹妹的心思，“等你真正掌握了魔法，想去大陆哪里就去哪里。现在还是太稚嫩了，继续在学院里待着吧。”

    艾琳撇了撇嘴。

    “当然，也别走火入魔了。”埃里克又补充了两句，“要经常出去走走，维持健康生活习惯，跟朋友多交流，积极调整负面情绪，保持心理健康。”

    另一条世界线上，艾琳魔女的名头可不只是因为她破坏帝都、沾染无数鲜血，更是因为她那时的精神状态已经接近疯魔，理智十不存一。

    艾琳皱眉，“埃里克在说什么呢？”

    埃里克也不知道艾琳未来发疯和她实力暴涨这件事是否有关联，又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刺激，搞不好还和辛玛古有关，但他绝不想再见到艾琳变成那种状态。

    “总而言之，我还活着，叔叔也活着，别想不开心的事情。”

    她脑袋一歪，又笑起来，伸手挠了一下埃里克的腰。

    “说什么呢，越说越奇怪了……”

    埃里克和伊莉丝在学院这边陪艾琳待了大半天，才准备离开。

    “我准备明天出发，离开之前，我还会来跟艾琳道别的。”

    艾琳点点头，目送两人上马、一起离开，又突然想起一件事。

    “埃里克！”

    埃里克勒马回头，伊莉丝也转了过来。

    “你可以跟亚兰小姐生个小孩给叔叔带！”

    “……”

    埃里克尴尬不已，远远瞪了她一眼，摆了下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艾琳在说什么呢。”伊莉丝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别在意，她只是担心老家的叔叔没人养老。”

    伊莉丝在后面看了看他，没有多问。

    上午出来，两人回到卢蒂亚城里已经是下午了，而莱斯利牵出马来，一副正打算去找他的样子。

    “少爷，长公主殿下派人来找你了。”

    埃里克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情？”

    伊莉丝从马上下来，莱斯利回答道：“没多久。我看少爷一直没回来，才准备去学院那边找你。”

    埃里克也就没下马，看了眼站在门口看着他的伊莉丝，知道她不愿意多见那些认识她的人，直接往皇宫那边赶过去了。

    而他一到皇宫门口，卫兵便请他进去，说长公主已经有过交待。

    埃里克跟随着卫兵进去，步行片刻，带路的人变成了女仆，穿过花园与庭院，他一直来到娜塔莉亚的寝宫。

    女仆们正在忙碌，收拾着她的东西。

    而长公主殿下正在写信，听到通报，扭头看了一眼，见是埃里克，很快露出笑容，然后让他稍等。

    她继续写信，埃里克扫了眼她的房间，跟他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他来这里做过任务，为长公主取回某样遗落的物品。

    进来的路上倒是没见到那些魔族的尸体……也不知道昨天最后被拖到哪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娜塔莉亚写完手上的信，起身过来跟埃里克打招呼。

    “我住进来之后，埃里克殿下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男人呢。”

    “……陛下也没来过吗。”

    “他算什么男人。”

    埃里克没接话。

    娜塔莉亚笑了一下，示意去外面走走，埃里克便跟了上去。

    两人走在皇宫的庭院里，娜塔莉亚主动开口：“陛下已经答应让我去北境了。”

    看来她昨天的行为果然取得了效果。

    娜塔莉亚扭头看他，“应该说，我是被流放过去的。你不知道昨天陛下在皇宫里看到那些魔族尸体后有多生气。”

    皇帝的怒火不足为惧，尤其是对自家的人，埃里克不知道这个时候该露出什么表情。

    “尤其当他听说你们还拖着那些尸体在城里逛了一大圈，更生气了。”娜塔莉亚继续说道，“我说这是我的主意。”

    埃里克低头，“感谢殿下。”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娜塔莉亚说道，“不然陛下大概也就只是把那些尸体烧了了事。”

    皇帝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事。

    “那娜塔莉亚殿下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

    埃里克张了下嘴，“马上？”

    “要带的东西收拾完，我就出发了。”娜塔莉亚对他笑了笑，“派过去的人说埃里克殿下不在家，我还以为没机会跟你道别了呢。”

    “请殿下路上小心。”埃里克想了想，也没有别的道别的话可说，“到了北境，更要小心应对。”

    “我明白。”娜塔莉亚说道，又朝皇宫的某个方向指了指，“我那位哥哥生气归生气，也不是真让我去送死的，该有的保护不会少。”

    这算是那位皇帝陛下最英明的举动了。

    “埃里克殿下呢，什么时候离开卢蒂亚？”

    “明天。”

    娜塔莉亚一怔，继而露出微笑，“看来我和埃里克殿下都很着急呢。”

    她又吸了口气，两眼看着他，“殿下未来一定会成为教廷圣女吗？”

    ……这是什么问题？

    埃里克看她一眼，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只能是我了。”

    娜塔莉亚抿抿唇，脸上的微笑收敛了些。

    “我想也是……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埃里克摇摇头。

    两人又聊了几句，女仆过来，说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

    娜塔莉亚去向皇帝道别，然后和埃里克一起从侧门出了皇宫。

    登上马车前，长公主向他伸出手背。

    埃里克一怔，随后抬手牵住，低头亲吻。

    “娜塔莉亚殿下，一路顺风。”

    “你也是……埃里克。”

    他抬起头，年轻的长公主最后一笑，坐上马车，毫不留恋地朝着北方奔去。

    ·

    【帝都之变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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