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春夏之时，卢蒂亚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上午还是阳光晴好，下午还没到傍晚，一场大雨便砸了下来，细密如织，气势磅礴。

    因为今天这个特殊日子，不少人都在郊外游逛，大雨落下时根本无处躲避，瞬间便被淋了个透湿。

    而在卢蒂亚城里，被雨浇透的人也不在少数。

    甚至有人淋着雨在策马狂奔。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在暴雨中逐渐接近，东城区主教座堂前，几名教堂骑士在雨中互相望了一眼，都在猜测谁能在这边骑马奔行。

    骑马者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是个年轻贵族，而他一开口就吸引了他们的全部注意力。

    “我是准圣女埃里克·基明诺，大主教辛玛古在郊外受人挟持，下落不明，请两位宗座署理立即派人出城搜寻。”

    几名骑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很快作出反应，“请您稍等！”

    看着那名骑士匆匆进入教堂通报，埃里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既然拦不住，那他就尽可能把事情闹大——今时不同以往，皇室在郊外的庆典上遇袭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他的话是有依据的。

    稍微等了一会儿，两名有些眼熟的宗座署理就从教堂里出来了，也立即认出了他。

    “埃里克殿下，您居然也来卢蒂亚了。”

    他们一开口，也算是认证了埃里克的身份，几名骑士一齐向他行礼。

    埃里克下马，捋起湿透的头发，“多里安枢机，巴兹尔枢机，久疏问候。我现在有急事。”

    两人都请他进入教堂细谈，而埃里克到了门口就停下，有意当着几名教堂骑士以及在此躲雨的信徒的面，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亲眼目睹辛玛古大主教在郊外被人挟持，对方似乎就是对皇后施加诅咒的魔族，我独自一人无力对抗，只能回城求援。请两位宗座署理立即派人出城搜寻营救。”

    教宗派来的这两名宗座署理实际上就是来逐步取代辛玛古的，鬼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说不定就盼着辛玛古死或者被魔族绑走，那样还省事不少。他只能大嚷特嚷，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让他们失去敷衍的余地。

    而见诸多面孔都望着自己，两名宗座署理对望一眼，很快做了决定。

    “辛玛古大主教遇险，我们当然得全力营救。不过主教座堂能派出的人手不多，眼下能派出去的骑士不过二十人。”

    “二十人也足够了。”埃里克说道，“我会去皇宫向皇帝陛下求援，请他派人与教堂骑士一同搜寻。”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两名宗座署理也没别的可说，立即下令让教堂骑士们行动起来。

    与两人道别，埃里克又骑上马，朝着卢蒂亚中心的皇宫赶去。

    大雨依然下个不停，路上稍远些的地方都看不清了，好在此时路上也没有其他人，埃里克一路畅通无阻，直到来到皇宫前。

    他在皇宫护卫包围上来之前主动停下，下马扫望一圈，看向其中两名卫兵，“你们应该还记得我，中午的时候，就是我在陛下的马车上为皇后进行治疗的。”

    两名卫兵犹豫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稍微点了下头，另一人也立即点头，于是前者也更加肯定地表示确实如此。

    “请向陛下通报，基明诺家的埃里克有急事要见他。”

    其中一名卫兵匆匆进入皇宫。

    大雨之中，埃里克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华美宫殿。

    因为皇宫位于卢蒂亚正中，无论是七月魔变，还是随后的卢蒂亚保卫战，这里都未受到损害。

    在魔族占领帝都之后，这里更是变成了魔王的居所，依旧得以完整地保存，他现在看着也没什么陌生的感觉。

    过了片刻，居然是长公主娜塔莉亚和卫兵一起出来了。

    “埃里克殿下。”

    她一出来便请埃里克进去，“您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陛下在陪伴受惊的皇后和米娅，让我来见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娜塔莉亚比皇帝本人靠谱得多，埃里克也更乐意见到她，他就在皇宫外说明来意，请皇帝派人寻找大祭司辛玛古的踪迹。

    “辛玛古大祭司？”

    “因为替皇后解除诅咒，他被魔族盯上了，但魔族掳走大祭司，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不管辛玛古现在是什么状态，埃里克只能尽量把事情往严重了渲染，哪怕冤枉了他，事后也有得解释。

    “极北之境的魔族极有可能已经卷土重来，大祭司久居御前会议，对帝国机要了如指掌，它们必然是想从大祭司口中得到重要情报，准备随时南下。”

    娜塔莉亚看了看他，“埃里克殿下，您的话有什么依据吗？“

    埃里克抿唇。

    “在神明让我看见的未来中，魔族大军南下，占领了卢蒂亚。”

    长公主殿下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埃里克殿下先进来躲躲雨吧，换身衣服。我会为你通报陛下的。”

    “……”

    她果然不信。

    “辛玛古是帝国的大祭司，我们不会坐视他被魔族掳走。之前派出去排查魔族的卫兵还没有回来，我会下令让更多的人去找他。”娜塔莉亚又说道。

    目的已经达到，埃里克也就谢绝了进去躲雨的邀请，向长公主行礼，然后骑马离开。

    看着他像落汤鸡一样随着马摇晃而去，娜塔莉亚又望了一会儿，回到皇宫，去见皇帝兄长。

    皇帝的姐妹不少，不过至今仍未出嫁还住在皇宫里的，就只有她一个。

    回到皇宫寝室，她先看了看皇后和米娅的状态。前者才是遭受魔族诅咒的人，但此时发烧昏睡的却是小公主米娅，她受了不小的惊吓。

    娜塔莉亚告诉皇帝埃里克的来意，他顿时愁容满面，“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辛玛古又被掳走了……他不是大法师吗？”

    “可能魔族用了什么手段。”

    “让人抓紧时间去找吧，辛玛古说话不好听，但不是个坏人，他对我还是……比较忠心的。”奇克·乌图叹了口气，“难得的庆典，全被这些事情毁掉了，昨天的节目都没看完……”

    娜塔莉亚点头，随后又说起埃里克对北方魔族动向的猜测。

    皇帝沉默的时间变长了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

    就在娜塔莉亚准备先离开，去给卫兵下令寻人时，他忽然开口：”我想起来了，去年还是前年，丹特郡那边基明诺家现任的那位家主，应该就是埃里克的父亲吧，他给我写了封信，说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

    娜塔莉亚停下脚步，皇帝继续说道：“我当时就让人给北边去函询问，黑冰长城骑士团的团长告诉我，北境魔域一切正常，规模稍大一些的部落都被他们剿灭干净了。”

    “让那位准圣女别担心那么多，关心他该关心的事情就行了。”

    他摆了摆手，又坐回床边，关心地望着自己昏睡中的小女儿。

    “不过他人倒是不错，如果他不想再当准圣女了，你可以考虑跟他结婚。虽然家族爵位低了点，好歹也是先贤之后……”

    娜塔莉亚一怔，脱口而出，“他比我小了五六岁。”

    “皇后比我还小了七岁呢……娜塔莉亚，你又对我翻白眼。”

    “我错了，陛下。”长公主语气生硬，面无表情，“我现在就去反省。”

    离开这边，娜塔莉亚先找来皇宫侍卫长，让他派人去城防军那边调人出城寻找辛玛古。

    “是，殿下。”

    望着愈发昏沉的天色，还有持续的大雨，娜塔莉亚慢慢吐出一口气，视线逐渐失焦。

    “教会的人都喜欢把神挂在嘴边吗……”

    此时，埃里克刚回到住处。

    他能做的都做了，只期望主教座堂和皇宫那边能引起重视，多派些人，就算抓不住，能吓退卢卡那一行人也好。

    “少爷！”

    在郊外没等到他、先一步返回的莱斯利赶忙迎了上来，“您怎么冒着雨就回来了？”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只当自家少爷在郊外玩了个痛快。

    “有些事情……”埃里克下马，莱斯利将马牵回院子里。

    擦干身体，换了身衣服，埃里克站在二楼窗台，望着天空，手里把玩着换衣服时才想起来的那把匕首。

    不知道这场大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下……

    躲在幽暗桥洞下，望着外面的雨帘，亚兰心底也是同样的疑问。

    从埃里克手中死里逃生，她找不到其他人，只能先返回卢蒂亚城内的据点，等待同伴们回来。

    她猜测自己在卢蒂亚也待不了多久了。

    刺杀失败了，还不知道卢卡宰相会怎么处置她。

    但她是可以找到理由的。

    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有她和埃里克知道，她大可以说自己已经刺伤埃里克、差一点就得手了，只不过被他反应过来，没能杀死他，毕竟她本来就不擅战斗——埃里克总不可能来戳穿她。

    一阵夹着雨点的冷风灌进桥洞，亚兰缩了缩身体，脖子处传来一点隐约的疼痛。

    “……”

    她抬手摸了摸，吞咽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埃里克大概是真的想杀了她的……

    可能是因为艾琳，也可能是她有意的号哭引起了他的恻隐之心，他最终还是放走了她。

    “看来我们注定当不了真正的朋友了，埃里克殿下……”她喃喃着。

    河道水面翻涌，带起一阵恶臭，亚兰回过神来，捂住口鼻，眉头紧皱。

    望了望外面，她还是一咬牙钻进了雨中。

    哗哗——

    大雨持续地落下，天色更加暗了。

    郊外，借着大雨、林中树木与昏暗天色的多重掩护，卢卡一行人趴伏在一个斜坡后方，躲过又一批搜寻的卢蒂亚卫兵。

    辛玛古已经离开。

    雨水混合着泥土与地上的碎叶，流淌而下，卢卡抬起深陷泥土中的一只手，在旁边的树根上抹了几下。

    “看一眼，走远了没有。”

    旁边一个眼神更好的魔族护卫悄然起身，朝前方张望了一会儿。

    “走远了，看不到了。”

    趴了半天，身体都酸痛了，卢卡咬着牙起身，身旁的魔族护卫立即拉了他一把，沾满黄泥的手掌在他手臂衣服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手印。

    “……”

    瓢泼大雨把卢卡骂人的力气都浇没了。

    “仔细盯着，看能不能抓到个落单的，问问具体情况。”

    “是，卢卡宰相。”

    情况不太对劲。

    之前因为琪拉雅公主的魔族诅咒，皇帝的卫兵开始排查人群，他还能理解，现在这一波又一波明显加强力度的搜查，又是为什么？

    还是因为皇后的诅咒？

    诅咒已经被辛玛古解除，皇后活下来了，现在这位皇帝显然没这个气性。

    他们也都没有暴露，搜查是在辛玛古离开前就开始了的，也不可能是他嘴上说着考虑实则扭头举报。

    一行人冒着大雨继续转移，卢卡看了看跟在身旁的护卫们，只庆幸提前一步让人把琪拉雅公主送了出去，否则以她的脾气，早就受不了这样的憋屈，选择杀出重围了。

    目光落在几个体力明显跟不上的亚兰人身上，他忽然皱眉：“伊莉丝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也可能是找不到他们了，卢卡心想，脑海里却忽然想起让伊莉丝去处理掉的那个对他起杀心的金发小子。

    彼时，他更在意即将见面的辛玛古，无暇多想，现在则是越想越心惊。

    伊莉丝口中的那个贵族纨绔，的确对他产生了杀意……似乎是叫埃里克？

    那么，原因是什么？

    因为埃里克看中伊莉丝，对不明身份的他产生了嫉妒？

    还是因为埃里克其实认出了他？

    从南方一路过来，卢卡还有一个疑问一直没能得到解决，那就是他当初为什么会暴露。

    现在看来，或许真的有人早就察觉他的身份，盯上了他，而那个金发小子也是跟他们一伙的……

    “前面有人！”

    一行人立即停下，卢卡也靠着一根还算粗壮的树木隐藏起来。

    最先发现搜查卫兵的那名魔族护卫观望了一会儿，扭头请示：“卢卡宰相，前面只有一个人。”

    卢卡没有犹豫，“把他抓过来。注意附近！”

    “是！”

    借着树林隐藏行迹，利用雨声遮掩动静，魔族护卫很快便摸到那名卫兵附近，趁着对方扫望别处，一举偷袭得手。

    卫兵闷哼一声便被打晕，再被弄醒时，面前已经围了一圈人。

    魔族！

    注意到他们的肤色，他的脸立即白了。

    而在一群魔族中间，却有一个跟他一样的人类，最先发问的也是他。

    “放心，我没打算要你的命，只要你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让你活着离开，前提是你也要当作没发现我们。”

    卫兵点头如捣蒜。

    一年才赚几个金币，玩什么命啊？

    卢卡问什么，卫兵便回答什么，然后就看见他脸色越来越差。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他看见那个中年人类起身走到一旁，随手一挥。

    接着，旁边的一个魔族狞笑着伸出大手，完全捏住他的脸。

    咔嚓！

    血腥气从捏碎的脑袋里弥漫出来，让卢卡本就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几乎呕吐。

    他走到一旁，扶着树干，平复着起伏的胸口。

    那个卫兵居然说，他们是来寻找被魔族带走的大祭司辛玛古的！

    如果说他身份暴露可能是因为有人通过某种方式认出了他，连他们此行的目的都被人知晓，那就只可能是因为有内奸出卖了他们。

    而刚才那个卫兵说，去皇宫请皇帝派人出来搜查的那个人，是个金发的贵族，名字叫埃里克。

    “伊莉丝……”

    卢卡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

    难怪遇见埃里克时，她看起来很不对劲，原来早就背叛了。

    “是伊莉丝背叛了我们。”卢卡看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亚兰人，“你们还没被盯上，现在就回卢蒂亚，找到伊莉丝，杀了她！……不，把她活着带到我面前。”

    几个亚兰人面面相觑，但都很快点头，“是，卢卡大人！”

    “我们的事情已经全部暴露，卢蒂亚这边是不能再待了，我会在之前那家旅馆附近找地方停留几天，你们来得及赶上，我们就一起北上，来不及那就想办法潜伏下来。”卢卡继续交代道。

    其中一个亚兰人问道：“卢卡大人，辛玛古那边怎么办，不是要带他一起回魔域吗？”

    卢卡沉默了一下，“辛玛古既然说要考虑，那我就让他考虑一段时间。但他已经无路可走，无论是他自身处境，还是这次的意外，只会让他接下来更加难以生存……更何况，他已经心动了。等着吧，他会主动找上我们的。”

    “是，卢卡大人……”

    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几名亚兰人脱离队伍，朝着卢蒂亚的方向赶回去了。

    而卢卡在魔族护卫的护送下，继续隐蔽地向外围突破，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后彻底甩开搜查的卫兵们。

    在约定的地方，他也见到了琪拉雅公主和保护她的护卫。

    “怎么用了这么久？”

    “抱歉，殿下，我们接下来得加倍小心了。”

    琪拉雅不愿跟卢卡多说，跟着他们继续转移，只是离开前忍不住又朝着卢蒂亚方向看了几眼。

    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那个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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