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场合能被称为陛下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埃里克望向高台下方的平台，皇帝奇克·乌图也正望着这边，远远对他点了下头。

    要是换成别的年轻贵族，此时大概已经头晕目眩，六神无主了，但埃里克更多地还是觉得麻烦。

    虽然很荣幸，但皇帝要见他，八成也就是为了说些你叫啥你多大你不错你退下之类的废话，而他还得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

    问题是还没法拒绝。

    埃里克在心底叹了口气，低头一礼，“请为我带路。”

    艾琳自然也跟着一起。

    兄妹俩从场边一路过去，路过大大小小的贵族，最后在皇帝一家面前停下，恭敬地行礼。

    皇帝大概是从别的贵族那里知晓了他是基明诺家族的人，毕竟艾琳已经在卢蒂亚停留快两年了，不少人都认识她——虽然只是伯爵之后，但基明诺家祖上真风光过。

    皇帝果然起手就是问他名字，今年多大，什么时候来的卢蒂亚。

    埃里克按顺序一一回答，皇帝又随口问工作、问婚姻——现在在干什么，结婚了没有。

    这时，旁边有个贵族凑过去咬了几句耳朵，皇帝眼睛立即睁大了些，重新打量了埃里克几眼。

    “原来你还是教廷的准圣女……有意思。”

    看来皇帝陛下平时压根不关注这些事情。

    埃里克低头行礼，“我是帝国的准圣女，未来也是陛下的圣女。”

    皇帝很满意他的回答，继而更喜欢他这个人了，但越喜欢，就越觉得可惜。

    “嗯……你怎么会想到代替你妹妹去当圣女呢。”

    “这是神明的安排。”埃里克回答道。

    “唔……”

    皇帝似乎想说点什么来表达对神明如此安排的不满，不过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本来还想让娜塔莉亚见见他呢。”这句话则是对他旁边的贵族说的，“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她如果有意的话……”

    皇帝声音不低，而埃里克左耳进，右耳出，就当没听见。

    长公主娜塔莉亚，先帝的遗腹女，当今皇帝最小的妹妹，今年大概二十四五岁，也是魔族南下后人类阵营这边凝聚人心的旗帜——皇室一家在卢蒂亚保卫战中弃城逃跑，结果刚出城就被攻城巨魔投掷的石块全砸成了肉泥，唯独坚决守城的娜塔莉亚活了下来。

    皇帝接着问了些他在圣都的事情，以及他为什么会来卢蒂亚。

    “圣女殿下让我出来游历一番，多长些见识。”埃里克回答道。

    皇帝又说起他刚才的表现，说他虽然没能成为胜者，不过表现得很抢眼，他要赏赐他一点礼物，并问他想要什么。

    埃里克看了看皇帝，念头一动，恭敬地表示想带妹妹去他的高台上看看风景。

    他刚才就看到有些贵族上了高台，这应该不算什么冒犯之举。

    皇帝果然随口就答应了，并表示他们兄妹今天可以在这里随意往来，这个会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埃里克再次表示感激，又陪皇帝扯了几句废话，便拉着艾琳一起登上了视野开阔的高台。

    一上去，他就拿起炼金术师为皇帝打磨的单筒望远镜，朝自己刚才留意的那片地方望了过去。

    受技术限制，望远镜的倍数不怎么高，精度也比较一般，不过不是太远的地方都能看到，他眯着眼找了一会儿，镜头里忽然钻出一只巨大的脑袋。

    “……别闹。”

    “让我也看看。”艾琳伸手要望远镜。

    埃里克便让她先玩一会儿，自己用肉眼继续张望。

    高台上是能看得很远，可要找人依然比较困难，毕竟底下人多树也多，视野受了不少遮挡。

    等艾琳玩腻了，他又接着用望远镜找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刚才那个只看到一眼的暗精灵，或是魔族公主。

    他还是得亲自过去转转。

    “艾琳，我有点事情，等下再过来找你。”

    他让艾琳就在这里待着，等会儿他要找她也比较方便，正好她在这边也有一些贵族朋友要打招呼。

    “我没来找你的话，你就自己先回学院吧。”

    “好吧。”虽然更想跟他继续游逛，但艾琳还是选择听他的话，乖乖待在这里了。

    独自离开会场，埃里克一头钻进人群里，一边张望，一边往跑马途中记住的那片地方找去。

    如果那个灰皮少女真是魔族公主琪拉雅，那价值就大了。

    且不说她本身所掌握的魔族情报，眼下魔族尚未南下，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埃里克十分怀疑她就是原本世界线中最先接触辛玛古的魔族使者。

    不过辛玛古今天没有出城，她来这里干什么？

    总不是为了刺杀奇克·乌图吧？

    魔族中的一些个体倒是拥有远程诅咒的天赋，他记得琪拉雅在剧情中似乎也有这样的能力，但从未提过她曾用这样的天赋对付过谁，更别说是帝国皇帝了。

    埃里克猜不到答案，只能先找到她、确认了身份再说。

    走了片刻，回到刚才的地方，他放慢脚步，四处张望。

    结果没找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那道身影，对方正站在一个摊位前，似乎跟人起了些冲突。

    埃里克吸了口气，快步从旁绕过去，先看向她的脸。

    “……”

    真的是琪拉雅！

    虽然面容比他记忆中那张脸幼稚一些，但大体上几乎没什么区别。

    埃里克心头猛跳，又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仔细看了看四周，没发现其他类似暗精灵的面孔。

    她就自己一个人？

    埃里克不知道她是怎么来到卢蒂亚的，但也明白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只有她自己。

    是有什么潜在暗处的护卫吗？

    他不动声色地朝琪拉雅接近，同时观察四周，她跟面前的人争执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都说了，我没有金币。”

    “暗精灵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跑来的，但在你们那地方想得到别人的东西，自己总得拿出什么来交换吧？”

    “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嚯，你这套在我们人类这儿可行不通。你要么掏钱，要么就把东西放下。实在没钱，就跟你们的族人一样去当婊子，卖几次就有了。”

    “什么婊子？”

    “哈，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单纯的暗精灵……”

    琪拉雅皱着眉，“你到底给不给我？”

    “滚一边去。”

    见她真不打算掏钱，人类摊主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变得冷淡，“也不知道哪来的暗精灵野种，跑这里来捣乱，刚才走过去的那头野猪人都比你有礼貌。”

    饶是琪拉雅能完全听懂的通用语词汇不多，这句还是听明白了。

    “我杀了你！”

    “你来，你要是没弄死老子，今天生意不做了老子也要干死你。你不是不懂吗，老子正好教教你。”

    琪拉雅对着摊主抬起手，正要释放诅咒，身体忽然被撞得一歪。

    她扭头怒视，只能看到对方的后背，再抬起头，目光却是一顿。

    “抱歉。”那人似乎是在倒退中无意撞到了她，转过头来，诚恳地向她道歉。

    视线在他脸上转了几圈，琪拉雅脑袋一低，朝旁边瞥了瞥，“哼，算你运气好……”

    “这东西什么价格，我要了。”埃里克询问摊主，琪拉雅看中的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儿，十来岁的人类小孩大概都不会感兴趣，她却宁愿为此杀人。

    “半个恰伦就够了，先生。”摊主对他就客气得多。

    看着琪拉雅手中成本不会超过十个铜币的童趣小垃圾，埃里克忽然觉得让她给这人上个死亡诅咒也不错。

    不过为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掏了钱。

    摊主喜笑颜开，“收您一个恰伦，找您半个恰伦！”

    “这算是我的歉意。”他对琪拉雅说道。

    琪拉雅还不至于不明白他为她解了围，又看了看他的脸，忽然说道：“你来当我的护卫，我以后可以饶你不死。”

    这魔女……

    埃里克看了眼里面露出嗤笑神情的摊主，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带着琪拉雅往旁边走了走，然后才问道：“给你当护卫是什么意思？”

    他正愁要找什么借口继续跟着她呢。

    “就是跟着我。”琪拉雅抬头看他，“有我想要的，你就给我拿来。以后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敢情就是给她当钱包。

    埃里克笑了笑，说道：“好吧，不过仅限于今天。”

    琪拉雅皱眉。

    他继续说道：“我正好一个人出来，能跟你这位气质独特的暗精灵小姐一起游逛庆典，也不会无聊。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是……”琪拉雅停顿了一下，还是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琪拉雅。”

    看来她觉得这里不可能会有人认识她。

    “琪拉雅小姐。”埃里克低头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吻了一下，“我是埃里克，很乐意担任您的一日护卫。”

    琪拉雅立马将手抽了回来，“你干什么？”

    “这只是普通的人类礼仪，暗精灵小姐。”

    “是、是吗？”

    琪拉雅看了眼自己被亲吻过的手背，特意当着他的面擦了几下，“你们人类真奇怪。”

    “看来您才刚到人类的地方没多久。”埃里克看着她，“难道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当然不是，我可是有护卫的。”琪拉雅立即说道，“不过他们太吵了，这里不让我去，那里也不让我去，我就把他们甩开了。”

    她说着，脸上露出几分自得，情绪的变化跟小孩子一样好懂。

    原来是她自己甩开了护卫……

    埃里克脑海里顿时冒出了绑架她的念头。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琪拉雅皱眉看着他，“还有，你刚才说只当一天护卫是什么意思？”

    他赶紧收敛不小心散发出的犯罪气息。

    “因为我只有今天比较空闲，可以陪琪拉雅小姐逛逛，到了明天，我就得忙别的事情去了。”

    琪拉雅又看了看他，问道：“你就住在这里吗？”

    “您是说卢蒂亚？是的。”

    “哼，等下次见面……”琪拉雅说着，忽然露出笑容，“一天就一天吧，你下次再见到我，就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了。”

    埃里克也挤出一点微笑，比她自己都清楚下次见面是什么意思。

    “下次的事情下次再说，琪拉雅小姐现在想去哪里逛逛，我陪您一起。”

    琪拉雅很满意他的态度，看了看四周，往前一指，“带我去那边。”

    “好。”埃里克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去。

    这显然在她预料之外，她抽了抽手，但也没用力，埃里克稍微握紧一些，她就不动了。

    低头一看，魔女也看着他，一接触到他的视线，就又看向了别处。

    诱拐小孩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流程了……

    没事的……他诱拐的是魔族的小孩。

    埃里克默默安慰自己，面上则不动声色，拉着琪拉雅在人来人往的庆典上游逛起来。

    就算真的绑架她，之后要安放在哪里也是个问题。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今天很热闹呢，琪拉雅小姐是专门为了今天的庆典而来的吗？”

    “哼……谁会特意来这样的庆典。”

    退魔纪念日虽然热闹，但在节日的出发点上显然很难得到魔族的欢心。

    “看样子琪拉雅小姐只是刚好路过？”埃里克继续试探。

    魔族公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您原本要去哪里？如果顺路的话，接下来几天我们说不定还能同行呢。”

    琪拉雅立即抬头看他，“你要去哪里？”

    “是我先问您的，可爱的琪拉雅小姐。”埃里克对她微笑道。

    灰色皮肤的魔族，很难像人类那样通过脸色看出情绪的变化，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她一瞬间的羞涩。

    “我要在这里待上几天，有个人要见……等见到他，就可以回去了。”

    咔嚓。

    埃里克感觉心底有两个齿轮啮合到了一起，缓缓转动起来。

    肯定没错，她是来找辛玛古的，她就是那名魔族使者。

    埃里克不由得更加好奇，这么个天真有邪的魔族少女，要怎么见到辛玛古，并蛊惑他北上魔域，去见魔王？

    他看了眼琪拉雅脑袋上遮掩犄角的兜帽。

    这样的伪装，也就是无人在意的时候能有点作用，要进入辛玛古所在的主教座堂，势必会被守卫盘查，立马就能发现她并非暗精灵。

    “您要见的人是谁，我可能认识。”

    琪拉雅皱眉想了一会儿，“我不记得名字了，总之是个在你们人类的帝国地位很高的人。”

    埃里克皮笑肉不笑，“那您要怎么见到他？”

    “他们说会有办法的……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琪拉雅没法再回答更多，于是将问题顶了回来。

    “抱歉，因为我平时很少接触你们暗精灵，忍不住多问了些。”埃里克低下身直视着她，温声细语，“请您见谅。”

    “……”

    琪拉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憋得很难受。

    埃里克估计自己再多挑逗几句，她可能都忍不住要自曝身份了。

    “别问那么多就行了……”

    “好，琪拉雅小姐。”

    埃里克起身，扫了扫四周，寻找着有没有什么别的儿童玩具可以哄这位魔族公主。

    摊位到处都是，琪拉雅感兴趣的也有不少，本来是埃里克拉着她，很快变成她拉着埃里克往前，每个摊位，每辆行商的马车，她都要凑过去看看。

    “一个恰伦就够了，这位……暗精灵小姐。”

    琪拉雅扭头看向埃里克。

    他当即掏钱，瞥了眼她拿到手的不时尚小垃圾。

    最多值一个银币。

    也不知道是不是抱着每个出城游玩的卢蒂亚人都是贵族或富人的念头，庆典上的每个商人对每个顾客都是猛宰，颇有一副这辈子就做这最后一天生意的气势。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埃里克不差这几个钱，而予取予求的效果也是显著的，琪拉雅对他的信任一路高涨，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等手上的东西快拿不下了，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作犹豫，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跟我走吧，我今天就可以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保证你会吓一跳。”

    埃里克心中一动，“琪拉雅小姐要去哪里？”

    “我要把这些东西送回去。”琪拉雅说道，“我的护卫应该都还在那边等我，我带你去见他们，等下再过来。”

    埃里克抿了下唇。

    看来还算愉快的相处时间要到此为止了。

    要是让这位魔族公主的护卫找到她，那他肯定没有下手的机会了。

    埃里克想了一下，说道：“在此之前，我想带琪拉雅小姐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琪拉雅疑惑。

    他笑了笑，“现在说出来就没有惊喜了。”

    “唔……好吧，你带我去。”琪拉雅对他已是深信不疑，稍微考虑便答应了。

    “来这边。”埃里克往自己栓马的地方走去。

    也不知道莱斯利还在不在那边……

    有他这么个光鲜的贵族带着，让琪拉雅进城不成问题，不过莱斯利的那间房子有地下室吗？

    还是把她关在别的地方？

    她看起来也不是力量型的魔族，用普通绳子应该就能绑住她了……他还没审问过别人呢。

    埃里克已经在考虑实施绑架的细节，渐走渐快，琪拉雅跟在后面，慢慢地就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你等等……啊！”

    他回过头，琪拉雅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抱着的那些小玩意儿也摔得到处都是。

    埃里克赶紧去扶，后者瞪着眼睛，满脸恼怒，更多还是尴尬。

    “我不去了！”

    “……抱歉，琪拉雅小姐。”

    埃里克连忙安抚，然后去捡那些摔了一地的东西。

    “给你。”旁边有人经过，顺手为他捡起一个小风车。

    “谢谢……”埃里克接过，抬起头，视线一凝。

    长公主娜塔莉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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