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逃走

    「不是汉人放火，是句町人放火了，不信你们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他们向营地外看去。只见营外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升起火光，随风飘荡跳跃。但很快火借风势，火苗迅速爆裂开来，变成一条条火蛇，沿著草从、灌木丛、树林疯狂流窜、蔓延，交织，汇成一副绚丽的图画。

    「快，快救火！快救火！」

    用不著军官下命令，众人就赶忙行动起来。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如此猛烈的火势，肯定不是自然发生的，必然是人为纵火。风是朝自己这边吹得，只要很短的时间，就会蔓延到军营里面来，那时就彻底完蛋了。

    但人力有时而穷，随著猛烈地夜风，雨点般的火星越过壕沟、壁垒和栅栏，落入扶南人的营地里。在很短的时间内，无数芦棚、辎重被点燃，火焰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夜空，似平白昼重新降临。烟柱冲天而起，遮挡了星空，使得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陛下，陛下！」

    凄厉的叫喊声撕破了扶南王住所的平静，他愤怒的从某个宫女身上爬起来，怒斥道「谁，是谁居然敢惊扰我的静修！」

    「陛下，您快出来，大，有大呀！」

    帘幕被掀开了，扶南王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他愤怒的冲到门口，旋即呆住了。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赤红。树木的影子在烈火中扭曲，噼啪作响，然后轰然倒塌。竹排如纸片般被卷起，吞噬，土兵被灼烧的浑身滚烫，旌旗化作飞灰。风声、火啸声，木材的爆裂声、战象的惊恐嘶鸣声，士兵们慌乱的奔跑声—，所有的一切都混合在一起，奏响一曲毁灭之歌。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扶南王目光呆滞，口中喃喃道。

    「陛下，快逃吧！这肯定是可恶的中贼放的！」

    扶南人完全陷入了混乱，上至扶南王，下至普通卒，都不知所措。光遮断了营垒内的联系，指挥系统彻底瘫痪，扶南人们为了一条活路，相互践踏，推搡，甚至拔刀相向。死于火光之中的人，不计其数。

    虞温站在一个树桩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数百米外，隔著一条小溪，四处烈焰熊熊。扶南人的营地已经有泰半起火。烈火的亲吻使军营化为葬礼的柴堆，把人变成活火炬。空中满是烟尘、恶臭和尖叫。

    小溪对面的扶南人，上至国王，下至小卒，都眼睁睁的看著大火向自己袭来，也许有人疯狂的挥舞树枝，拆毁帐篷，试图阻挡火势，但这都是白费力气，火势已成，夜风将自己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除非将一切都烧干净，否则这火就绝不会停息。

    在汉军的营地里也有十几处篮火，但与眼前的大火相比不值一提，就好像燃烧房子里点著的蜡烛。扶南人营地里的大火，甚至将天空中低矮的云层染上了红色，那可怖的火云笼罩了整个天空，美的惊人，也可怖的很。一千多年前，帝辛站在鹿台上，纵火自焚时，是否有与自己此时相同的感触？

    热风掀起了虞温的披风，抽打到他裸露的脸上，但他不想躲避，他似平听到身后的兵士们发出叹息声。避开句町人的火攻是一次成功，但这还不够，要把扶南王也安全带走才够。

    十几个扶南人从火场里逃了出来，这些家伙扑倒在小溪旁，痛饮溪水。他们是幸运的，没有葬身火海，但也是不幸的，因为天明之后句町人无疑将会发起进攻，那时他们又用什么来抵挡呢？扶南王呀！你看到了吗？你的人在被烧，被烤，就好像一群畜生。眼前的一切固然出自句町人的计谋，更是由于你的愚蠢自大。虞温知道，如果扶南王能够逃出来，那多半也会趴在溪水旁痛饮的，只要是肉体凡胎，此时就绝对不可能抵挡清凉溪水的诱惑。

    「徐温！」虞温招来自己的副手：「我现在去岸边登船。你带领一百人，在溪水边等候，只要发现扶南王，就把他们带来。我需要他们，你明白吗？」

    「明白，在败军之际，谁控制了扶南王，谁就能利用他来号召扶南人，控制扶南人的土地！」

    「嗯，你明白就好！」虞温满意的点了点头：「记住了，我会在那儿等你等到明日已时，你必须在此之前回来，一同乘船返回扶南王都，过时不候！」

    「明日已时？不多等会？」

    「嗯！」虞温耐心的解释道：「情况很清楚，扶南人已经被火攻打垮了。明天天亮后，句町人就会发起进攻。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找到扶南王，无非有三种情况；他死在火场里了，他已经从另外一条我们不知道的道路逃走了，他被句町人抓住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那是我们应该尽快回到扶南人王都，选择一个王子支持。虽然不如扶南王好用，但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属下明白了！」副使点了点头，他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们只有这区区四百人，就算完好无损的回到扶南王都，恐怕也不以震慑蛮夷吧？」

    「先前离开扶南王都出征时，我就已经放出信鸽了。」虞温笑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段长史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说到这里，虞温看到小溪旁又多出一群黑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毕竟自己还带著那些金黄色的可爱玩意，那可不容有所闪失。

    「是时候了，我要离开了，你也要去溪水边寻找那位可爱的国王陛下了！」

    宰相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小溪旁，他顾不得体面和矜持，便把头埋进溪水里，大口啜饮起来。由于喝的太快太急，他立刻剧烈的咳嗽起来，但他依然感觉到一阵无比的畅快，他平生从来没有感觉到水是这么甘甜可口，尤其是从火场中狂奔出来之后。

    「老爷，老爷！」一旁的奴仆还以为自己的主人出事了，赶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扶了起来，旋即他们便听到宰相大声笑了起来。奴仆还以为宰相发病了，赶忙问道：「老爷，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宰相喘息了两声，看了看旁边忧心忡忡的奴仆们：「你们是不是以为我疯了？哈哈，刚刚我在大火里，就想如果能有一口水喝，哪怕立刻死了也心甘，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有这么甘甜的水饮用，心中自然畅快无比！难道这不应该高兴，应该笑吗？」

    「可，可是老爷，我们刚刚可是打了一个大败仗呀！」有个奴仆怯生生的问道。

    「你们要明白，人的命运是由神来决定的，而神的意志总是捉摸不定的。就好比你我，我生在宰相之家，长大后最差也能为国王的臣子，出门乘坐大象和轿子，拥有多个妻子，住在高大华丽的房子里；而你们生在奴仆之家，长大后就要作为奴仆侍奉贵人。但这并不是说我就会永远无忧无虑，而你们就会终日忧愁。我惹怒了国王陛下，就会受到责罚，流放、甚至处死，那时我就会忧愁痛苦；而你们如果侍奉我的好，也会得到我的赏赐，提升，甚至解除奴仆的身份，成为小官吏，你们也会因此而快乐欢笑。所以人忧愁还是快乐，是要和自身的境遇对比而来的，我们虽然刚刚打了一个败仗，可是我们都活著逃出来了，四肢健全，有水可以解渴，比起那些葬身于火海中的人们，岂不是要强上千百倍了？难道这样我们还不应该欢笑快乐吗？」

    众奴仆听了宰相这一番话，不由得纷纷叹服：「老爷您的智慧果然无人能及，听了您这番话，小人们也觉得高兴了许多，浑身也多了不少气力！「

    宰相激励了手下奴仆士气，便笑道：「那大家就赶快喝点水，擦洗一下身子，我们就沿著这小溪往下游走，一定能到大河边，到了那儿只要能找到一条船，就能走水路回到都城了！」

    「老爷说的是！」众奴仆赶忙先喝水解渴，又擦洗了一番，精神大振。这才簇拥著宰相沿著小溪往下游走去。刚走出百余步，前面就被人拦住了，宰相见状上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是扶南国的大宰相桑巴，还不快让开路，我会在神灵前为你们祈祷，让其宽恕你们的罪过！否则的话，你们将犯下触犯婆罗门的重罪，不但生前会受到重罚，死后还会沦为猪狗，百世才能脱身！」

    那宰相这番话说出口，本以为那伙人会散开避让。因为当时的扶南国上下皆崇信印度教文化，国中有类似印度教种姓制度的等级制度。桑巴自然是第一等的婆罗门，掌握著祭祀之权，像寻常的低等种姓之人，都无需动手，只需叱呵几声，便能让其望而生畏，跪伏在地。

    可那伙人听到桑巴这番疾言厉色的呵斥，不但没有跪下求饶，反而持兵围了过来。桑巴心中不由得暗自叫苦，难道遇到的是一伙不敬神灵，目无正法的狂徒，那可就糟糕了。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扶南大王的踪迹？」对面有人大声问道。

    宰相闻言大喜，对面既然这么问，那多半就不是那种恶贼狂徒了，赶忙喊道：「我是宰相桑巴？你们是什么人？」

    「原来是宰相郎君！我是大汉副使徐温！」对面应道，此时已经走的近了，宰相这才看出对面都是汉兵装束，当中那人正是汉人的副使，心中大喜：「原来是徐副使，真是好运气，贵使在哪里？此番大火，可曾伤到？「

    「我等营地在溪水对面的高地，所以未曾遭到火势伤害！」徐温伸手指了指：「虞使君看到火势太大，估计明日恐怕难以抵挡贼人的进攻，就先去河边上船，准备返回都城再议。至于末将是奉正使之命，在这溪水旁寻找贵国大王，护送其回都的！」

    「虞使君果然明见万里！」宰相桑巴长叹了一声：「是呀，此番肯定是败给那群山贼了，不过我扶南国传承数百年，属国众多，即便此番败了，只要回到都城就还有再起的机会。此番若是能将大王平安送回都城，都要感谢贵使之恩！」

    徐温敷衍了几句，便那宰相在溪边寻了个地方坐了，分派士卒去溪水边寻找扶南王的踪迹，可随著时间的流逝，虽然逃到溪边的扶南溃兵越来越多，却没有扶南王。随著天色将明，山上的火势却越来越大，逐渐朝小溪这边蔓延过来。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可怕的可能—扶南王该不会已经被烧死了吧？

    「宰相郎君！」徐温斟酌了一会措辞，小心道：「您看著天色越来越亮，句町人天亮后肯定会有所动作的，敌众我寡，若是有个万一，那可就不妙了！「

    桑巴也猜出了几分徐温的意思，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虞正使离开前留下话了，船最多等到今日已时，若是那时我们还不到，他就升帆走了。说句实话，已时都已经有些晚了，毕竟我们只有四百人，若是让句町人纠缠上，那就一切都完了！「

    「我明白了！」桑巴已经下了决心：「再等半个时辰，如果那时还等不到大王，我们就走！」

    河边的临时码头上，虞温正焦虑的来回踱步，远处的山火还没有平息，太阳早已爬上天空，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句町人随时都可能出现，可是还没有看到徐温一行人的踪迹。没错，自己此番出使最重要的任务是监控战局一这个任务自己已经完成，在确认扶南王即将出征之后，他就送出了信鸽。但这在虞温看来不过是个「及格分」，就是不算坏的意思，他是从魏大将军那儿学会这个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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