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义子见干父 西门得官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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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半晌前的童贯府中,暖阁内檀香袅袅,金丝楠木雕花案几上,一尊紫铜小鼎正焚着龙涎香。
这暖阁就算此时正是隆冬十月,屋内却依然温暖如春。
童贯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手中拨弄着一串南海珍珠手串。
这是暹罗国的贡品,每颗珠子都有小鸽卵般大小,在烛火下亮亮的闪着光。
手中捧着个鎏金托盘,托盘上覆着一方月白锦帕,隐隐透出果香。
一身下人打扮的卢志和哈腰弓背,笑容可掬地踏入暖阁。
“义父,孩儿今日得了件稀罕物,特来孝敬您。”
听着眼前卢志和的叫法,童贯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卢志和。
当然,其实主要他是在思考,眼前这个人是谁。
童贯的干儿子到底有多少,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他培养干儿子就跟种野地一样,撒了种子就等着自然成长,除了有几个关心的会好好培养一下,剩下的就听天由命。
因此他也记不太清楚这些干儿子都是谁。
看着眼前的卢志和,童贯想了半天没想起来,索性便不去说名字。
只是将手中珍珠手串轻晃了几下,发出细碎的声响,眯起老眼问到:
“哦?你这奴才,倒是长了颗玲珑心,说说,是何宝贝?”
下面的卢志和忙不迭揭开锦帕,露出盘中两枚拳头大的水蜜桃。
那一对水蜜桃果皮白里透红,绒毛细腻如霜,果香馥郁,竟比寻常蜜饯还要浓上三分!
童贯顿时睁开了眼睛。
他本来以为卢时元拿过来的无非是是什么玛瑙琥珀,珍珠翡翠之类的俗物。
却没想到竟然是隆冬时节的桃子!
虚光偷看着童贯的眼睛睁开了,卢时元心中便是一喜。
好啊!
义父心里起猎了!
嘴上赶紧把盘子高举过头,谄媚出声:
“义父且尝这鲜果,此乃人间罕有的珍品。
非是小人夸下海口,在这隆冬时节,便是普天之下,也唯有儿子处才有!”
童贯点了点头,这话他倒相信。
蔡京身为朝中手眼通天级别的重臣,又是以爱吃闻名,连宫内御贡都没有他吃得好。
但是他也从未听说过这冬季蔡京府上还能有新鲜的桃子。
看着面白无须的卢时元,童贯眯起眼睛。
自己的干儿子里头还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吗?
他叫什么来着?
地上的卢时元听到童贯半晌没说话,还以为是被桃子惊吓到了,赶紧辩白道:
“义父莫看这桃儿是冬季之物,却个顶个的香甜!
若非儿子与那西门大官人说了义父之事,恐也得不到手。
儿子斗胆,特意挑了最大的两枚给义父送来。
还有两枚小的,在后堂听用。”
听着他的话,童贯挑了挑眉,先不去想眼前这个干儿子到底是谁。
便坐直了身子,伸出养尊处优的白胖手指,捏起一枚桃子。
时值隆冬,他这暖阁里却热的如同初夏一般,正是火气浮躁的时候。
而童贯的指尖刚触到果皮,便觉出这桃儿鼓胀得紧,竟似刚从树上摘下来般新鲜。
他轻咬一口,牙齿刚刚剥开桃子皮,那汁水顿时在口中爆开。
水蜜桃那甜而不腻,沁人心脾的想起,比之夏秋时节的宫廷贡果还要胜上几分。
甚至就连蔡府内的珍品佳馔,都拍马难及!
一个桃子很快便被他吃完了,一旁的小内侍过来服侍他擦着宝贝的胡须,正好将身上的燥热褪去了三分。
“嗯,果然好滋味。”
童贯眯起眼睛,嘴角扬起笑意,开口问道:
“这般人物,为何吾儿不早与其相交?”
卢志和见童贯面露喜色,心中暗喜。
童贯干儿子这个身份虽然唬人,但是他自己知道,这玩意可太内卷了。
一道三节两寿,童贯府上光干儿子就能把门槛都踩平了。
要是没点特殊的能耐,根本不会被童贯记在心上。
现在看来,义父是记住自己了!
卢时元嘴里便忙不迭将西门庆如何在阳谷县修路、如何与孙主簿结为兄弟、如何有秘术窖藏鲜果之事娓娓道来。
童贯听得频频颔首,却皱起眉头来。
卢时元话说完毕,在末了,又添上几句道:
“那西门庆虽是商户出身,却颇通文墨,与孝序公的徒弟孙和孙主簿称兄道弟,倒像是有些手段的。”
童贯手中掰着明珠的动作猛地一停,目光骤然冷下来。
眼前的干儿子是谁,他记不得。
但是曾孝序是谁,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珍珠手串重新在掌心急速旋转起来,碾得咯吱作响:
“曾孝序?可是那个与蔡相不对付的左正言?”
卢志和见状,额头沁出细汗,忙不迭重新把脑袋垂了下去:
“义父明鉴,那西门庆不过是个商户,与曾孝序并无深交,不过是借孙主簿的路子攀附一二罢了 ——”
看着地上这个被自己一个动作就吓唬的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干儿子,童贯十分失望。
又是一个酒囊饭袋。
“蠢材!”
见到卢时元如此不成器,童贯也只能厉喝一声,地上的卢时元只低着脑袋听训。
“管他与谁来往,你只需记住,这等能在隆冬时节拿出这般鲜果的奇人异士,便是北国的探子,又能如何!!”
童贯重新靠在暖榻上,声音里带着几分阴鸷,
“曾孝序与蔡京不和,那是朝堂上的勾当,与咱们这等人何干?
你这奴才,站得低就眼界也低了?朝堂风波不过是逢场作戏,却瞧不见真正的妙人!”
卢志和浑身发颤,忙屈膝跪下:
“义父教训得是,孩儿猪油蒙了心哩。
只怕他交了曾孝序恶了蔡相,惹得爹爹不喜。
却忘了义父常说的‘奇人不拘出身’的道理 。”
“你这奴才,怎的学妇人般盯着脚尖看路?”
童贯停下指尖拨弄着手串的动作,声音渐缓。
“这朝堂之上,清浊直流说着好似老死不相往来,却都是一个鱼塘里的鱼。
谁没吃过对面的屎?
那曾孝序又可是什么干净的官儿么!他与其相交,无非是为了个出身。”
说着,童贯沉吟了一下。
人所求,无非是四样东西,名利权色,这西门庆既然与曾孝序搭格,很明显是为了往上爬去的。
那自己干脆就给他点甜头,赏他个小官做。
思前想后,童贯敲了敲桌子。
“扬州商税监那个缺儿,正好需要个人去应一下。
待你回去时,便备上厚礼,寻那西门庆走一遭。”
说着,他目光渐冷。
不管他攀的是谁的高枝,只要没到我童贯门下,便是失职!
“是是是!” 卢志和连连点头,额头几乎要磕到地面,腰弓的跟个虾米一样。
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商税监一官,虽品阶不高,仅仅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儿。
但是实权却掌控地方商税征收、违禁品查缉等实权。
更别说那可是扬州的商税监,扬州是何地?
那乃是漕运枢纽、商业重镇,光年商税便可达数十万贯啊!
这等肥缺,若是放在平时,非要义父心腹担任不可。
而今仅仅是因为献上了两个桃子,便被父亲轻轻撒出去了?他都酸了好吧!
想他在府中这么勤谨,到最后也不过是被辞了个武德郎的出身,拿了五百两银铤便发落到阳谷县去了。
心里虽然另有一番计较,但是卢时元却将头叩到底,勤谨道:
“孩儿回程便去,定将西门大官人请到义父跟前,让他知道,这天下能赏识他的,唯有义父这般的明主!”
童贯闻言,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左右看了看,从一旁摸起块羊脂玉佩丢给卢志和道:
“赏你的。”
梆硬的玉佩砸在脑袋上,卢时元脑袋一疼,赶紧谢恩。
“孩儿谢过义父。”
童贯重新闭起眼睛,摇了摇手,似是送客道:
“记住了,与这等商贾人相交,钱财都是虚的,唯有让他觉得你能给他前程,才是真本事。”
卢志和忙不迭捡起这块温润的玉佩,站起来揣入怀中,脸上堆满谄媚的笑:
“义父金玉良言,孩儿铭记在心。那西门庆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义父的掌心 ——”
这等溢美之词像是流水一般从嘴里撒出来,跟不要钱一样。
听得童贯眉开眼笑。
“行了,下去吧。” 童贯一转头,目光又落在盘中的桃子和桃核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别看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水果,可是这在冬季,若是运用的好,远比那金银珠玉,更足称贵!
“记住,莫要叫人抢了先。这等妙人,若是能为我所用,胜过十万甲兵啊……”
卢志和连连应是,退出暖阁。
出门时,被冷风一吹,他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心中暗忖:这西门庆啊西门庆,你便好好等着吧,我卢志和定叫你知道。
这天下最粗的大腿,还得数我义父童枢密啊!
而我卢时元,便是义父最厉害的义子!
天底下,早晚有人都要知道我的名字!
想到这,卢时元便趾高气扬的转身走出内府。
屋内的童贯缓缓转过头来,眼中这才露出纳闷来。
轻轻摆手,叫过一旁的小丫鬟来,开口问道:
“我这个干儿子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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