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两代交情(一)
那个先于盛晖到达雍文和这里来的人,其实就是罗德明。
说起来,罗德明家和雍文和家是两代人的交情。
雍文和的祖父是清末民国沪上有名的银行家,还精通甲骨文,喜欢收藏玉器。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就因病去世。
临终前,他将大部分资产都无偿捐献给了国家,仅给后代留下了少量房产和一个他自创的玉器博物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罗德明的父亲罗定邦和雍文和的父亲雍仁礼同在复旦大学历史系教书。
雍仁礼为二级教授,罗定邦是副教授。
由于父辈的影响,罗德明和雍文和以及他的弟弟雍文明、雍文正和妹妹雍文灵从小就很熟悉,常在一起交流知识或玩耍。
但真正让他们感情升华的是“WG”中雍家遭受了一场大劫难。
1966年6月1日,人民 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篇文章中,提出了“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级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口号。
“WG”就以“破四旧”作为突破口正式开始。
这股邪火越燃越旺,不久,出生于地主、富农、资本家和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人员,只要稍有地位,就几乎全被抄家。
雍仁礼既出身于资本家家庭,又是“臭老九”,自然就成了hong卫兵重点攻击的对象。
暮秋的一个晚上,有个叫施雨润的学生偷偷告诉雍仁礼:
学校的hong卫兵头头纪红光明天将带人抄他的家,重点是捣毁他家的玉器博物馆,说这是典型的封建时代遗物。
心急如焚的雍仁礼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便来请罗定邦帮忙。
因为罗定邦出身于普通职员家庭,暂时不会受到多大的冲击,再说,两家相距也很近。
雍仁礼对罗定邦说:“hong卫兵怎么揪斗我倒无所谓,但这个玉器博物馆浸润了我爷爷和父亲毕生的心血,再说这么好的文物如果被毁,我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祖宗呀。”
罗定邦对雍仁礼的人格和学问十分崇敬,对文物也情有独钟。
他考虑了一个又一个方案,总觉得在当时行不通,最后想到了他妻子身上。
他妻子在离家不远的一家工厂 当仓库保管员。
那时因为“停厂闹革命”,工厂已经停止上班,仓库也基本无人问津。
罗定邦心生一计:如果把雍仁礼家的玉器(共3256件)暂时转移到仓库之中,倒是比较安全的。
雍仁礼听了这个方案,觉得可行。
但他怕连累罗家,在那个无法无天、横祸随时降临的时代,如果这事被查出,罗定邦一家肯定是要遭殃的。
但罗定邦坚定地说:“雍教授,我愿意帮你,即使冒点风险也值,再说,除此之外,也找不到万全之策了。
倒是你要想好,如果今晚我们将您博物馆中的玉器全部转移出去,明天hong卫兵发现后肯定要追查,您怎么回答?还有,您的老母和妻子怎么办?”
雍仁礼说:“我让家人全都暂时躲到乡下的亲戚处,至于怎么回答hong卫兵,我就推说由于当前社会不稳定,玉器馆被盗贼洗劫一空了。只要我咬牙坚持,想必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这样,罗德明一家帮雍仁礼转移了全部玉器。
雍家只留下雍仁礼和大儿子雍文和。
雍文和留下是他自己坚持要求的。
他去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市规划局设计院,这时候单位也是“停工闹革命”。
他这种成分不好的人只要每星期到单位报到一次就行了。
他管不了别人,别人也管不了他。
再说,他作为长子,也舍不得让父亲一人受难,他除了要照管玉器,还得竭尽所能地保护父亲。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雍仁礼的想象。
hong卫兵找不到这批玉器,就说雍仁礼对抗“WG”,将他剃了阴阳头每天游街批斗,脖子上还挂了一个装了鸡粪的箥箕。
晚上不许睡觉,不许吃药,不许喝水。
不到两个月,雍仁礼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雍仁礼死后,hong卫兵就揪住雍文和,逼他说他那批玉器的下落。
雍文和坚决拒绝,誓死不从。
就在雍文和被搞得半死不活时,他所在单位的一位老职工以将他“要回本单位进行批斗”为由,将雍文和保护了下来。
雍文和的奶奶、母亲和两个弟弟在乡下躲过了一劫,但他年仅十三岁的小妹雍文灵却出了事。
那是冬天雪后的一个下午,雍文灵对家人说到河边洗萝卜,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虽然只在河边看到她的一只鞋,始终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但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天气、那样的情景下,全家人都认定她已不幸溺水而亡。
她正是含苞待放的年龄,死得不明不白,怎不让人万分悲痛?
“破四旧”的风头过去后,罗德明父母将这批玉器完整无缺地归还给了雍家。
雍文和向罗德明全家叩头致谢,他也从此与罗德明结拜为兄弟。
不过,由于父亲和小妹的去世,他原来开朗的性格大变,成天沉默不语,郁郁寡欢,有时会一个人喝闷酒,甚至喝得烂醉如泥。
“WG”结束后,他的身体和精神才逐步恢复过来。
他俩有时也会聊聊天。
有次他俩把酒言欢之际,雍文和提到了那批在“WG”中被抄的玉器。
罗德明顺口说:“如果你父亲向hong卫兵交出玉器,也许物质上会遭受损失,但你父亲的命可能会保住。你觉得你父亲当时的选择值吗?”
雍文和毫不犹豫地回答:值!当然值!这不仅仅是因为我父亲深知这批玉器的历史文化价值,还因为他把每件玉器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每当他劳累后需要体息时,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把玩玉器。
父亲曾说,由于玉的气场与人的气场相近,加之古人一直视玉有仁、义、礼、勇、洁五德,类似于君子的品德,所以,玉与人是相通的。
人能养玉,玉也能养人,故此,古代的君子和希望成为君子者,无不以佩玉为荣。
古代女子的润肤养颜,也以玉为首选。
人能鉴玉,玉也能鉴人——只要有玉在身边,你做的每件事玉都会看着、记着、品着,它最清楚自己主人的德行。
正因为这样,民间流传着很多玉能救人的故事。
陈原心在他的《玉纪》中记载,当年他游晴川阁时,从三层楼掉下来,只因佩戴了大公瑾,得以不死。
当然,玉有时也能惩罚人。
传说袁世凯得到一块名叫蓝色妖姬的玉佩,此乃天下奇玉。
自称帝之日起,袁世凯将它佩戴在身,日夜不离。
但此玉让袁世凯浑身奇痒,皮肤溃烂而亡,最终只做了八十一天皇帝。
当然,这些有关玉的神奇传说,只可听听而已。
罗德明听后对雍文和说:“文和兄,你说的那些有关玉的传说虽不一定靠谱,但你父亲对玉德的分析很有见地。
我相信你父亲舍命保玉,那不仅是他对中华文化瑰宝的珍惜,还因为他与这些玉有着深厚的感情。
现在玉器馆传到了你手里,不知你有何打算?”
雍文和沉思少顷,道:“现在我还没有完全想好。
不过,有一个初步的念头,除了保管好这些玉器,我还想建一个陶瓷博物馆。
你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在转移的那批玉器中,夹带了三件爷爷留下来的瓷器,一件是唐代越窑蛙形洗,一件是宋代耀州窑凤首壶,一件是宋代官窑水仙盆。
这些瓷器精湛的工艺、迷人的色彩、生动的造型,让我一见倾心,迷恋其中,我相信,中国陶瓷是中华文明中一颗特别耀眼的星座。”
罗德明说:“文和兄有此见地和追求,我甚感欣慰,但要建立一个有档次的陶瓷博物馆并非易事,单是在资金上就很困难。”
这次谈话后不久,恢复了“WG”后的首届高考,罗德明被复旦大学历史系录取。
随着知识的积累,罗德明加深了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对文物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每月抽空至少与雍文和见一次面,发现雍文和不仅在文物知识方面长进迅速,且收藏了一批很有意思的陶瓷。
由此,罗德明对雍文和建立陶瓷博物馆的梦想增强了信心,他自己也跟一位专家学起了古陶瓷鉴定。
大学毕业后,罗德明被分配到了琼州大学工作。
那个时代,提倡干部四化(革命化、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提拔之快,前所未有。
罗德明几年后便被提拔为校长助理,并兼任琼州博物馆馆长。
1985年,罗德明父母相继去世,他回上海时与雍文和见过一面,此后,就再无相见。
开始时,他俩还有电话联系,但不久之后,雍文和的电话也打不通了,从此两人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直到盛晖举办宋代三菊汝窑洗研讨会,他才见到了雍文和现身。
但因当时罗德明坐在**台的专家席上,雍文和又刻意回避他,他还没有来得及问询,雍文和就打道回府了。
为此,罗德明决定亲往上海市,拜访雍文和,既为追踪这件宋代三菊汝窑洗的来源,也想同时解开另外一些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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