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赵寒灯道心崩碎后，再回不到自身的巅峰时期，在修仙人中，俨然成了一个废物。

而她所珍视的一切，都在慢慢离她远去。

“小友，你将这地罗山搅得天翻地覆，而你又毫发无损，所以……”

两柄剑旁堆放了几颗颇有形状的石子，看着倒像是阵眼，蔺雨潇想也没想动手开挖起来，余光见溪娘未加阻扰，只是陪着她一块蹲下。

“用这个。”

两人眼前一阵青光乍现，待双眼清明之时，之前方才蔺雨潇如何也拔不出来的剑，此刻在溪娘手中。

她将剑递给了蔺雨潇。

蔺雨潇便接过了剑，似乎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一人提着一剑挖动着石子下的土壤。

“昔日宝剑如今却作此用，算是暴殄天物吗？”

溪娘道：“也不算吧，寒灯打造的宝剑自带封印，若非她认可的人，并不能用此剑，当有一日，这两柄剑真正开封，才不算埋没了寒灯的心意。”

此话似乎意有所指。

“可是，此剑乃赵寒灯赠予陈埋香之物……”

“可陈埋香再也拔不起剑了，不是吗？”

尘封多年的剑依旧如刚淬炼出来那般，不消片刻，深埋在土壤下的东西便露出了尖尖。

溪娘将被泥土包裹之物一一拾出，轻轻拨开了上面的灰尘，那物件也渐渐现出原形。

竟是一坛酒。

“此酒名为……”

蔺雨潇道：“我知道，这是青鸟醉。”

她在幻境中看见了，赵寒灯总是喝青鸟醉。

“溪娘，所以当年，你一定也是有苦衷的是吗，你看上去，并非是那样步步为营，可为什么呢，你到底，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苦衷呢？”

此间之境的溪娘还没有她后来认识的溪娘那般冷血。

眼前的她，眼睛里总有一股化不去的悲伤。

可是溪娘没有回答蔺雨潇。

她只是闭着眼闻着酒香，眼皮微微红了，似乎酒香醉人，随后，她仰着头，大口饮酒。

人有三情六欲，而神明在成神之前，也是红尘俗人。

若此处是溪娘的心魔，那么困住溪娘的是……

是多年挚友交付信任后的背叛，是为了各自的目的兵刃相向的无奈，是一人堕魔一人成神的形同陌路。

最后都归咎于二字：悔恨。

皙白的手提着酒坛递到了蔺雨潇的眼前，蔺雨潇毫不犹疑接过，大饮一口。

她后来认识的溪娘再未饮过酒，改品茶了。

少年心气确乃不可再生之物，因为后来的溪娘，再也酿不出味香如昨的青鸟醉。

大饮一口，实在畅快。

蔺雨潇笑了笑，接着说起了溪娘先前的话：“所以，你认为我有资格，与你并现当年之景。”

“我不会让太子秋棠死在这里，你叫蔺雨潇是吗，此乃前朝国姓，这里于你是虚假的世间，于我而言，是真实的，我也不会容许你搅乱此处的秩序在此称王推翻世道。但，我可以送你离开此处，回到原本的世界。”

蔺雨潇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活着的数年光阴中，一直在追寻生死，世人生死上天平，各人有各人的重量，一人生，一人死，不论生死，重量都是不对等的。

有的人活着没有价值，有的人生于世间，便是福赐。根本就不存在所谓众生平等，而世间人生来便划分的三六九等便是对这四字最大的讽刺。

寒灯是有价值的人，她爱的人，同样也有价值，如果此间重现，我亦能阻止当年的事发生，对于生死上的困扰，便有了答案。”

所以，让蔺雨潇来地罗山是对她的考验。

但地罗山的存在，却是对世人的考验。

所以，任何人都能进入地罗山，却也无法进入真正的地罗山，而地罗山的一切走向，让人得出的猜论之一“唯有重现当年情景，方可解地罗山之乱”，这不过是假象。

一场游戏罢了，规则和玩法，都是由溪娘决定的。

那么……

另一个猜想在蔺雨潇脑中诞生。

若是积年已久的愧疚便可令溪娘偏执到如此程度，如果溪娘真的成功了，赵寒灯与陈埋香真的死而复生，那么她们的复生，会不会是另一种试验呢？

若溪娘的神之身是伪造的，她的漫长生命便是难解的谜题，那么这些年中，溪娘会不会也有所爱之人呢，那人重过挚友，重过一切。

重到……溪娘不允许此事出任何差错。

“小溪。”

“嗯？”

顺从的回应快过溪娘脸上的茫然之色。

可蔺雨潇所唤之人并非是溪娘，而是紧紧盯着溪娘脖间挂着的一片枯叶。

与陈埋香一战时，溪娘就因为这片叶子腰斩了陈埋香。

反应过来的溪娘眼神变得阴鸷，分明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却无端令人觉得阴森：“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所爱之人换作小溪吗，我猜，她一定不在人世间了吧，否则，你何必活成她的样子，用漫长的生命去缅怀一人。”

蔺雨潇又将酒递给了溪娘，见溪娘仰着头，喝光了最后的酒。

“我不怕你杀了我，你当然也可以杀了我，因为你无尽的生命中，总会再等来一个如赵寒灯陈埋香一般的天才，陪你演练这场不容差错的游戏。可，你的小溪，她等得起吗？”

她猜对了，溪娘等不起。

空气中凛然的杀气消散。

“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人是脆弱的，却像野草，除之不尽，而且，人很聪明，即使很脆弱，却也能像此刻般，与我并肩而坐，试图谈判。”

“谢谢。”蔺雨潇由衷道。

“所以，作为帮我的条件，你想要什么？”

蔺雨潇从没像此刻般坚定过，她站起身，指着自己的心口。

“从她消失之后，这里，一直在痛，我想看见她，我…我后悔了，我想知道，她如果站在我面前，我还会不会痛。”

从哪一刻开始后悔的呢？

在她隐隐发现望菱知道她一切的时候，知道她本来如此阴暗，如此不堪，如此虚伪之时。

她忽然觉得装累了，可望菱无所谓地奉出真心时，蔺雨潇竟觉得羞愧得无地自容。

亦或是，在赵黑鸦不断催促她对地罗山一行人动手时。

她大概已经想到了，先前所有人都被游戏规则禁锢，但蔺雨潇乃将来之人，若历史上，地罗山一乱由太子秋棠平定，那么，秋棠死在了这，地罗山的封印是不是也解决了呢，毕竟过去不可更改……

但是，就算成功了，她又要如何呢，杀光昌荣的皇室吗，像当年一样报复回去？她也许可以做到，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空虚。

因为，她弄丢了她自己，望菱是她的一部分啊，所谓的融合，不是拥有，而是失去。

于是，心脏骤然剧痛。

如果对一个人的面目，装了许久许久，有没有可能是真的呢。

蔺雨潇蓦然抬头，剑指溪娘，周遭的环境慢慢变换，就连蔺雨潇的脸，都慢慢变成了陈埋香的样子。

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死，她只说：“我已经知道，要与阿菱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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