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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戏楼听风


三月初七,晨雾未散,御史台长史张大人府邸门前,便来了个卖菜的挑夫。

挑夫将菜篓往门口一搁,扯着嗓子喊:"大人府上要不要新鲜的春笋?昨儿夜里刚从西山挖的!"

门房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府中采买自有定例,不收散货。"

"别呀,"挑夫抹了把汗,从篓底摸出个油纸包,"我这儿还有个好东西,大人看了准保欢喜。"

他说着,将油纸包往门房怀里一塞,压低声音:"有人让我交给张大人的,说关乎国本。"

话音未落,挑夫便挑起空篓,一溜烟跑了。

门房愣了愣,打开油纸包,见里面是几本账册,封面写着《户部盐铁采买录》。他不敢怠慢,忙送入府中。

张大人正在用早膳,接过账册只看了一眼,便惊得打翻了粥碗。

"快!备轿!进宫!"

与此同时,定北王府的书房里,谢景行正听凌霄禀报。

"世子,东西已送到张大人手中。他此刻正在进宫的路上。"

"可有人看见?"

"有,"凌霄道,"四皇子府的暗卫,还有三皇子府留守的探子,都看见了。"

"那就好,"谢景行笑了,"要的就是让他们看见。"

他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王府的后花园,种满了梅树,此刻虽无花,却自有一番风骨。

"沈清歌那边呢?"

"沈小姐辰时便出了门,"凌霄道,"说是去戏楼听戏。"

"听戏?"谢景行挑眉,"她倒有闲情逸致。"

"世子,咱们是否……"

"去,"谢景行道,"自然要去。如此好戏,怎能错过?"

他换了身常服,天水碧的长袍,腰间系着素白丝绦,墨发用玉簪挽起,一副世家公子的闲散模样。

"对了,"临出门时,他又吩咐,"让戏楼老板,今日唱《穆桂英挂帅》。"

"可今日排的,是《贵妃醉酒》。"

"就改《穆桂英挂帅》,"谢景行笑得意味深长,"有些人,听不得醉生梦死,只适合听金戈铁马。"

京城最大的戏楼"梨园春",今日座无虚席。

沈清歌坐在二楼雅间,白纱遮面,静静地看着台上的伶人甩袖、念白。

唱的确实是《穆桂英挂帅》。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字正腔圆,唱腔激越,听得人热血沸腾。

流萤在一旁小声道:"小姐,世子来了。"

"我知道。"

沈清歌没回头,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谢景行施施然走进雅间,在她对面坐下:"沈小姐好雅兴。"

"不及世子,"她淡淡道,"日理万机,还能抽出时间听戏。"

"再忙,"谢景行给自己倒了杯茶,"也得听听,这戏文里的门道。"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听戏。

台上唱到穆桂英手捧帅印,唱道:"我不挂帅谁挂帅,我不领兵谁领兵!"时,谢景行忽然开口:

"沈小姐觉得,这穆桂英,为何要挂帅?"

"为国,"沈清歌答得干脆,"为家,也为心中一口气。"

"什么气?"

"不平之气,"她转头看他,"女子未必不如男的气。"

谢景行笑了:"那沈小姐心中,可也有这口气?"

"有,"她坦然承认,"只是我的气,不在沙场,在朝堂。"

"有何区别?"

"沙场杀人,用的是刀剑;朝堂杀人,"她顿了顿,用的是人心。"

谢景行抚掌:"好一个人心。"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推给她:"今日戏楼的茶钱。"

沈清歌打开,见里面是块小小的印章,印章上刻着两个字:"盐铁"。

"这是……"

"御史台张大人的私印,"谢景行说得云淡风轻,"他今早接到账册,已上奏陛下。此刻,陛下应该已下旨,彻查盐铁司了。"

"世子动作倒是快。"

"不快不行,"他眯眼,"再慢,鱼就跑了。"

"鱼?"

"萧煜虽被贬为郡王,可淑妃还在,柳家还没倒,"谢景行悠悠道,"这条鱼,只是被网住了,还没死透。"

沈清歌没接话,只是将印章收起:"世子这份礼,重了。"

"不重,"他看着她,"你值得。"

两人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算计,野心,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欣赏。

台上戏文仍在唱,唱到穆桂英出征前,对杨宗保说:"此去边关,生死未卜,你若念我,便守好这山河。"

沈清歌忽然问:"世子,若有一日,你我兵戎相见,该如何?"

"不会有那一日,"谢景行答得笃定。

"为何?"

"因为,"他喝尽杯中茶,"你我目标一致,何来兵戎?"

"目标一致?"沈清歌笑了,"世子的目标,是这江山;我的目标,只是报仇。"

"报仇之后呢?"

沈清歌沉默。

她从未想过报仇之后。

前世她死得早,今生她重活,只为复仇。复仇之后该做什么,她不知道。

"没想过?"谢景行替她答了,"那我替你想。"

"洗耳恭听。"

"复仇之后,"他一字一句,"你便是这京城,最尊贵的女人。"

"最尊贵?"她挑眉,"皇后?"

"不,"他摇头,"你自己。"

他说得认真,认真得让沈清歌心头微跳。

她自己?

前世的她,是依附于萧煜的菟丝花;今生的她,是活在仇恨里的复仇者。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成为自己。

"世子,"她轻声道,"你这话,像是在承诺。"

"不是承诺,"他笑了,"是共谋。"

"共谋什么?"

"共谋一场,"他凑近她,声音低得像耳语,"改天换地的局。"

沈清歌没躲,只是静静看着他。

"世子,"她忽然道,"你可知,我为何愿意与你合作?"

"为何?"

"因为,"她推开他,重新坐直,"你比我更疯。"

两人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喧哗。

一队官兵冲进来,将戏楼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御史台张大人。

"奉命查封梨园春!"张大人高声道,"有人举报,此楼涉嫌为盐铁案罪臣传递消息!"

戏楼里顿时乱作一团。

客人们惊慌失措,戏子们手足无措,唯有谢景行与沈清歌,坐在雅间里,岿然不动。

"世子,"沈清歌轻笑,"您这茶钱,付得值。"

"不值,"谢景行摇头,"还能更值。"

他话音刚落,张大人便上了二楼,直奔雅间而来。

"定北王世子,"张大人拱手,"得罪了。"

"张大人客气,"谢景行端起茶盏,"本世子只是来听戏的,不知犯了何事?"

"世子自然没犯事,"张大人目光转向沈清歌,"只是这位姑娘,怕是要随下官走一趟。"

"我?"沈清歌挑眉,"不知民女犯了何罪?"

"有人举报,"张大人道,"姑娘与盐铁案主犯柳家,来往密切。"

"证据呢?"

"证据,"张大人一挥手,"搜!"

官兵们涌入雅间,翻箱倒柜。片刻后,从沈清歌座位下,搜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打开一看,竟是几本账册,与今早送到御史台的那本,一模一样。

张大人脸色大变:"姑娘还有何话说?"

沈清歌没说话,只是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笑了:"张大人,您这戏,演得过了。"

"世子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谢景行起身,走到张大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大人听完,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下官……下官冒犯了!"他慌忙拱手,"世子与姑娘请便,下官这就收队!"

他说着,带着官兵匆匆离去,仿佛从没来过。

戏楼恢复平静,戏文继续唱。

沈清歌看着谢景行:"世子对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坐回,"只是告诉他,他今早送到陛下面前的那本账册,少了一页。"

"少了哪一页?"

"最后一页,"谢景行慢悠悠道,"那页上,记着他张大人的名字。"

沈清歌一愣,随即笑了。

"世子这是,连御史都算计上了?"

"不算计不行,"他喝了口茶,"盐铁案牵连太大,总得有人,替咱们背锅。"

"那为何选他?"

"因为他贪得最少,"谢景行道,"贪得少,才怕死。怕死,才听话。"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字字惊心。

沈清歌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远比她想象中,更深不可测。

"世子,"她轻声道,"我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她看着他,"与你合作。"

"晚了,"他笑得无赖,"上了我的船,可下不去。"

戏唱完了,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得胜还朝。

台下掌声雷动,谢景行与沈清歌却起身离席。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问:"沈小姐觉得,这出戏,如何?"

"精彩,"她答,"比杀人,还精彩。"

"杀人?"他挑眉,"沈小姐杀过人?"

"杀过,"她坦然,"在梦里。"

"那现实呢?"

"现实,"她顿了顿,"正准备杀。"

谢景行笑了。

"沈清歌,"他唤她全名,"你可知,我最初见你时,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觉得你是只兔子,"他道,"一只被逼急了,会咬人的兔子。"

"那现在呢?"

"现在,"他看着她,"觉得你是只狐狸。"

"狐狸?"

"对,"他笑得意味深长,"一只,会算计人心的狐狸。"

"世子这是在夸我?"

"算是吧。"

两人走出戏楼,外面已是暮色四合。

谢景行的马车停在门口,他上车前,忽然回头:"沈小姐。"

"嗯?"

"你的棋,"他一字一句,"下得不错。"

沈清歌福身:"不及王爷,帷幄千里。"

她这是,第一次称他"王爷"。

定北王世子,迟早要袭爵为王。她这声"王爷",是认可,也是承诺。

谢景行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消失在暮色中。

沈清歌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许久没动。

"小姐,"流萤低声道,"咱们也回吧。"

"回,"她转身,"但先不回别苑。"

"那去哪儿?"

"去丞相府,"她眸光微冷,"有些账,该算一算了。"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枚"盐铁"印章,紧紧攥在手心。

柳家倒了,柳姨娘慌了,沈清月哭了。

可真正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她要让那些曾经欺她辱她的人知道,沈清歌的棋,不止下得不错,还能下到最后。

下到最后,将死绝杀。

"流萤,"她唤道,"去告诉孤鸿先生,就说……"

她顿了顿,笑了:

"就说,今晚子时,松风阁,请他看一场好戏。"

"一场,火烧连营的好戏。"

马车消失在夜色中,而京城的风云,也在这夜色里,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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