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十年重逢,真相如刀剜心
沈太医安排得很快。第二天一早,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等在南阙大营外。阿忘换上沈太医准备的粗布衣裳,把脸用布巾裹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
上车前,沈太医拉住她,低声说:“阿忘姑娘,陛下他……伤得很重。你见了他,有话好好说,别刺激他。”
阿忘没应声,掀开车帘钻了进去。车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光。她靠在车厢壁上,听着车轱辘碾过黄土的声音,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阵阵发紧。
孩子。那个可能存在的孩子。
十年了,她从来不知道。如果真有孩子,是男是女?长什么样?现在在哪儿?为什么燕灼从来没告诉过她?
车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在一个小镇外停下。沈太医掀开车帘:“到了。”
阿忘下车。眼前是个很普通的小镇,石板路两旁是低矮的民房,几个孩童在街边玩耍。沈太医领着她走到镇子最深处的一处宅院前,院门紧闭。
“陛下在里面。”沈太医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太监,阿忘认得——是燕灼身边的贴身太监福公公。福公公看见她,愣了愣,眼圈瞬间红了:“娘娘……真是您?”
阿忘没说话。福公公侧身让开:“陛下在东厢房等您。”
院子不大,但很干净。东厢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阿忘站在门口,手放在门上,却怎么也推不开。
十年了。她恨了这个人十年,现在却要面对面问他,他们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门从里面开了。
燕灼站在门口。
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没有血色。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看见阿忘,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有愧疚,有痛苦,有期待,还有……阿忘看不懂的东西。
“云舒。”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阿忘没动,就这么看着他。十年了,他老了不少,鬓角有了白发,眼角有了皱纹。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深,深得像要把人吸进去。
“进来吧。”燕灼侧身让开。
阿忘走进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桌上堆着些药瓶,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燕灼关上门,走到桌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阿忘这才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有些跛。
“你的腿……”她哑声问。
“被燕烁的人砍了一刀。”燕灼淡淡道,“不碍事,死不了。”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阿忘坐下,手放在膝上,攥得紧紧的。
屋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燕灼偶尔压抑的咳嗽。
“沈太医说,你有话要告诉我。”阿忘先开口,“关于孩子。”
燕灼看着她,眼神复杂:“是。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孩。今年九岁,叫燕怀南。”
阿忘的呼吸停了一瞬。九岁……那就是在她“死”后不久出生的。所以,她当时……已经怀了身孕?
“我怎么不知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得像砂纸。
“因为你当时昏迷了。”燕灼低声道,“那杯毒酒……你喝下去后,就昏迷不醒。太医诊脉,说你有了身孕,但胎象不稳,加上中毒,很危险。我连夜把你送出宫,送到西山别院,让心腹太医给你解毒保胎。”
阿忘浑身发冷。所以她没有“死”,只是昏迷了。那具红木箱子里的骸骨……是另一个人?
“后来呢?”她问。
“后来……”燕灼闭上眼,像是回忆很痛苦的事,“燕烁的人追到了西山别院。我不得不把你藏起来,找了一个身形和你相似的宫女,易容成你的样子,穿上你的嫁衣,替你……死了。”
“所以那具骸骨……”
“是她。”燕灼睁开眼,“她叫小莲,是你宫里的宫女,自愿替你去死。我答应她,照顾她的家人。可后来……她的家人还是被燕烁杀了。”
阿忘想起那具穿着嫁衣的白骨。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替她死了。而她的家人,也没能活下来。
“那你为什么……”她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活着?不告诉我我们有孩子?”
“因为我不敢。”燕灼看着她,眼中满是痛苦,“云舒,当时的情况太危险了。燕烁在宫里宫外布满了眼线,我身边能信任的人没几个。如果我告诉你真相,如果你露出一丝破绽,不仅你会死,孩子也会死。”
“所以你就让我以为我死了?”阿忘站起来,声音激动起来,“让我在棺材里醒来,让我爬出来,让我毁了容毒哑了嗓子,让我在浣衣局做十年哑女?燕灼,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
她知道不该激动,沈太医说了燕灼伤重不能受刺激。可她控制不住。十年的委屈,十年的痛苦,十年的恨,在这一刻全涌了上来。
燕灼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手帕上染了血。阿忘看着,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可她咬着牙,没动。
咳了好一会儿,燕灼才缓过来,喘息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这十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你还活着,会在哪里,会是什么样子。我派人到处找你,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以为……以为你真的死了。”
“所以你就在皇陵里放了个空棺材?”阿忘冷笑,“演给谁看?”
“演给燕烁看,演给所有人看。”燕灼低声道,“只有这样,他才会相信你真的死了,才不会继续追杀你。云舒,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十年,我每天都在后悔,后悔当时没能力保护好你,后悔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那孩子呢?”阿忘问,“他在哪儿?”
燕灼沉默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递给阿忘。荷包很旧了,边角都磨破了,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竹叶。
阿忘接过,打开。里面是一缕细软的头发,用红绳系着。还有一张小像,画的是个三四岁的男孩,眉眼像燕灼,但嘴巴像她。
“他三岁时画的。”燕灼说,“现在长大了,更像你了。”
“他在哪儿?”阿忘攥紧荷包,声音发颤。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燕灼看着她,“云舒,你想见他吗?”
“想。”阿忘毫不犹豫,“我要见他,现在就要。”
“可以。”燕灼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跟我回宫。”燕灼看着她,“以皇后的身份回去。我们的孩子,需要母亲。”
阿忘愣住了。回宫?做皇后?十年前她没做成的事,现在要补上?
“为什么?”她问,“你不是有后宫吗?不是有妃嫔吗?她们不能做他的母亲?”
“她们不是他的生母。”燕灼摇头,“而且……我没有后宫。这十年,我没有纳过一个妃子,没有碰过一个女人。”
阿忘又是一愣。没有后宫?一个皇帝,十年不纳妃?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因为我在等你。”燕灼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可怕,“云舒,我知道你会回来。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把你接回来。所以我不需要别人,我只要你。”
阿忘的心乱了。她恨了十年的人,现在告诉她,他等了她十年。这算什么?讽刺吗?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问。
“那我会安排你见孩子一面,然后送你回南阙。”燕灼说,“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
“你会这么轻易放我走?”阿忘不信。
“不会。”燕灼苦笑,“但我不会强迫你。云舒,十年了,我欠你的太多。如果你真的不想回来,我……我放手。”
阿忘看着手里的荷包和小像。那个孩子,她的孩子,今年九岁了。她错过了他出生,错过了他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叫娘……
“让我见见他。”她哑声道,“见了之后,我再决定。”
“好。”燕灼点头,“明天,我安排你们见面。但云舒,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孩子不知道你还活着。他一直以为,他的娘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
阿忘心一痛。她的孩子,以为她死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她问。
“因为不安全。”燕灼说,“燕烁虽然死了,但他的余党还在。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你有孩子,他们会用孩子来威胁你,威胁我。”
阿忘明白了。这十年,不仅她在躲,燕灼和孩子也在躲。
“明天在哪儿见?”她问。
“镇子西边的土地庙。”燕灼说,“我会让人带他去那儿。但你记住,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靠近,不能说话。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为什么?”
“因为我要先清理宫里的隐患。”燕灼的眼神冷了下来,“燕烁的余党,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人,还有……南阙那边。云舒,我需要时间。等我把这些都处理好了,你才能光明正大地回来,我们一家才能团聚。”
阿忘沉默着。他说得有理,可她等不了。十年了,她等了十年,现在知道孩子还活着,她一刻都不想等。
“如果我非要现在相认呢?”她盯着他。
燕灼也看着她,许久,才缓缓道:“那我会安排。但你要想清楚——一旦相认,你就暴露了。那些想杀你的人,会立刻盯上你,盯上孩子。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阿忘没说话。她不怕死,但她怕孩子出事。
“让我想想。”她最终说。
“好。”燕灼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云舒,你的脸……能治好吗?”
阿忘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治不好了。毒药毁了皮肤,这辈子就这样了。”
燕灼眼中闪过痛楚:“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阿忘转身,“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燕灼低声道,“如果十年前我更强一些,如果我能保护你……”
“没有如果。”阿忘打断他,“十年前的事,已经发生了。现在说这些,没用。”
她走到门口,手放在门闩上,停了停,回头问:“燕灼,你爱我吗?”
燕灼愣住了。他看着她,眼神深邃:“爱。十年前爱,现在也爱。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
阿忘笑了,笑容苦涩:“可我不爱你了。十年前那点爱,早在这十年里磨没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没回头。
院子里,沈太医和福公公等在那儿。见她出来,都围了上来。
“娘娘……”福公公欲言又止。
“我不是娘娘。”阿忘哑声道,“叫我阿忘。”
沈太医看了看屋里,又看了看她:“阿忘姑娘,陛下他……”
“他没事。”阿忘说,“送我回去吧。明天……再来。”
回大营的路上,阿忘一直没说话。沈太医几次想开口,但看她脸色不好,都没敢问。
到了大营,阿忘下了车,对沈太医说:“明天一早,我来找你。”
“好。”
阿忘回到伤兵营。老军医正在给伤员换药,看见她,笑道:“阿忘,回来了?赵将军找你呢,说让你去他那儿一趟。”
阿忘点头,往赵将军的帐篷走去。
赵将军正在看地图,见她来了,放下地图:“阿忘,坐。”
阿忘坐下。
“沈太医今天找你,说什么了?”赵将军问。
“没什么,就是问问北凛皇宫的事。”阿忘撒了谎。
赵将军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道:“阿忘,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一个宫女,不可能有你这样的见识,有你这样的医术。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阿忘沉默着。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赵将军叹气,“但我要提醒你,沈太医是北凛的使臣,你是南阙的人。两国正在打仗,你和他走得太近,对你没好处。”
“我知道。”阿忘说,“谢谢将军提醒。”
赵将军摆摆手:“去吧。记住,别做傻事。”
阿忘出了帐篷,回到自己住的小屋。屋里很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她坐在床上,从怀里掏出那个荷包,又看了看那张小像。
她的孩子。她的骨肉。
十年了,她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原来不是。她有个孩子,今年九岁,叫燕怀南。
眼泪掉下来,滴在小像上。她连忙擦掉,小心地把小像收好。
这一夜,阿忘没睡。她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想了很多。
回宫?做皇后?和燕灼重新开始?
她做不到。十年的恨,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她的脸,她的嗓子,她这十年受的苦,都是实实在在的。
可不回宫,就见不到孩子。燕灼说了,只能远远看一眼。看一眼之后呢?她还是不能相认,不能相认,她就还是一个人。
或者……她可以自己去找孩子?燕灼说孩子在安全的地方,但没说在哪儿。她可以查,用她的罗雀去查。
可她的罗雀,现在只有春杏她们几个,还有周娘子的香料铺,王胖子死了,沈太医是燕灼的人……她的网,还不够大。
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人,更多的线。
阿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一早,她去找沈太医。沈太医已经在等她了,还是那辆青篷马车。
“走吧。”阿忘上车。
车往镇子西边去。到了土地庙,沈太医让车停在远处的树林里。
“孩子还没到。”沈太医说,“我们等一会儿。”
阿忘下了车,躲在树后,眼睛盯着土地庙。庙很破,香火不旺,门口有个老乞丐在晒太阳。
等了约莫一刻钟,一辆马车驶来,停在庙门口。车上下来一个老嬷嬷,牵着个男孩。
男孩穿着青色绸衫,头发用玉冠束着,眉眼清秀,唇红齿白。正是小像上的样子,只是长大了许多。
阿忘的心怦怦跳起来。她的孩子……她的怀南……
男孩跟着老嬷嬷进了庙,大概是去上香。过了一会儿,两人出来,上了马车,走了。
整个过程很快,阿忘只看了几眼。可那几眼,足够她记住一辈子。
马车走远了,阿忘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忘姑娘……”沈太医轻声道。
阿忘回过神,擦了擦眼泪:“走吧。”
回大营的路上,阿忘一直很安静。到了大营门口,她下车前,对沈太医说:“告诉燕灼,我不回宫。”
沈太医一愣:“那孩子……”
“孩子我会想办法见。”阿忘说,“但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沈太医,谢谢你帮我。但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阿忘姑娘……”
“我是认真的。”阿忘看着他,“你是北凛的使臣,我是南阙的人。我们本来就不该有交集。这次的事,谢谢你。但到此为止吧。”
说完,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大营。
沈太医看着她背影,叹了口气。
阿忘回到伤兵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干活。给伤员换药,洗衣做饭,一切照旧。
只是夜里,她会拿出那个荷包,看着小像发呆。
几天后,赵将军又找她。
“阿忘,南阙朝廷来人了。”赵将军说,“说是要挑选一批医术好的军医,送回京城太医院培养。我推荐了你。”
阿忘一愣:“我?”
“对。”赵将军点头,“你的医术不比太医院的差,留在这里可惜了。去京城吧,那里有你施展的地方。”
阿忘沉默片刻,问:“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
“好,我去。”
三天后,阿忘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跟着南阙朝廷的人上路了。同行的还有几个军医,都是各营选拔出来的。
路上,她回头看了一眼北凛的方向。
燕灼,孩子,皇宫,浣衣局,罗雀……所有的一切,都留在身后了。
她要往前走,去南阙京城,去更广阔的地方。
她的罗雀,终于要飞出边境,飞向更远的天地了。
至于那些未了的债,未了的情,未了的事……
总有一天,她会回来。
用她自己的方式,把一切都了结。
车轱辘碾过黄土,扬起一路尘埃。
阿忘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南阙的风,带着花香。
新的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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