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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药房秘录,十年旧案现端倪


太医院的药材库在地下一层,终年不见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药味。阿忘举着油灯,沿着石阶往下走。林昭给她的腰牌很好用,守库的老太监只看了一眼,就放她进去了。

库里堆满了麻袋和木箱,按照药材种类分区存放。阿忘要找的是十年前——天启元年到天启三年的药材出入库记录。这些旧账册都堆在库房最里面的角落,落着厚厚的灰。

她搬了把梯子,爬到架子最高层,一册册翻找。油灯的光很暗,她得凑得很近才能看清字迹。册子是牛皮纸封面,用麻线装订,边角都磨损了。

找到天启元年的册子时,她手顿了顿。封面上除了年份,还写着一行小字:“特供北凛和亲使团”。

就是这本了。

她抱着册子下来,找了张破桌子,吹掉上面的灰,翻开。

册子里记录得很详细:某月某日,出库某药材多少,用途为何,经手人是谁。前面几十页都很正常,无非是些安神、补气、调理的药材,用量也合理。

翻到七月——正是她出发去北凛和亲的那个月,记录突然变了。

“七月十五,出库曼陀罗花三斤,经手人秦文渊,用途:特制安神香。”

曼陀罗花?阿忘皱起眉。曼陀罗有麻醉止痛的功效,但用量需严格控制,三斤……足够让一支军队失去战斗力了。而且经手人是秦院正——秦文渊。

她继续往下翻。

“七月十八,出库附子五斤,经手人秦文渊,用途:特制驱寒药。”

附子大毒,五斤……这是要毒死多少人?

“七月二十,出库乌头十斤,经手人秦文渊,用途:特制风湿膏。”

乌头也是剧毒,十斤……

阿忘的手开始发抖。这些药材,如果真用在她和亲的使团身上,别说刺杀,就是直接毒杀都够了。

可这些药材后来去哪儿了?册子上只写了出库,没写用在了谁身上,也没写剩下的是怎么处理的。

她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用朱砂写的一行小字:“余料已焚,见证人:秦文渊、林天佑。”

林天佑!她舅舅林大将军的名字!

舅舅也参与了?他知道这些药材的事?

阿忘脑子里一片混乱。如果舅舅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如果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作为见证人签字?

她需要找到当年的知情者。秦院正肯定知道,但他不会说。那还有谁?册子上还提到了其他太医的名字……

正想着,库房门口传来脚步声。阿忘连忙把册子合上,塞进怀里,吹灭油灯,躲到架子后面。

进来的是秦院正。他举着灯笼,在库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那堆旧账册前。他拿起天启元年的册子,翻了翻,眉头皱起来。

“有人动过……”他喃喃道。

阿忘屏住呼吸。

秦院正放下册子,又在库里转了转,最后目光落在阿忘藏身的架子方向。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等脚步声远了,阿忘才敢出来。她没敢再停留,抱着册子匆匆离开库房。

回到药房,她把册子藏在床板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心里却翻江倒海——曼陀罗、附子、乌头,这些毒药,当年到底用在了谁身上?舅舅为什么会在见证人一栏签字?秦院正为什么要销毁余料?

夜里,她去了林昭的私宅。

林昭正在书房等她,见她脸色不对,问:“怎么了?”

阿忘拿出册子,翻到那几页给他看。

林昭看着那些记录,脸色越来越白:“曼陀罗……附子……乌头……这些毒药,怎么会用在和亲使团身上?”

“我不知道。”阿忘哑声道,“但秦院正经手,林大将军见证。二公子,您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林昭摇头:“我从来没听父亲提过。”他顿了顿,“但十年前,父亲确实负责和亲使团的护卫。如果真有人下毒,他应该能发现。”

“除非……”阿忘看着他,“除非下毒的人,就是他信任的人。”

林昭猛地抬头:“你是说……”

“秦院正。”阿忘说,“他当年是副院正,负责使团的医药供应。如果他要在药材里做手脚,最容易。”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林昭不解,“秦院正是南阙人,为什么要害南阙的公主?”

这也是阿忘想不通的地方。秦院正没有理由害她,除非……有人指使他。而能指使他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册子上说,余料已焚。”阿忘指着那行朱砂小字,“可如果真的烧了,为什么要特别记录?还让林大将军见证?除非……那些余料根本没烧,而是被转移了。”

“转移到哪儿去了?”

阿忘想起北凛冷宫那些“病死”的老宫人,想起那些掺了明矾和川乌的“药”。如果南阙的毒药,流到了北凛,用在那些不该活着的人身上……

“二公子,”她低声说,“您能查到,十年前和亲使团里,有哪些太医吗?”

“能。”林昭点头,“我这就去查。”

“还有,”阿忘顿了顿,“您父亲当年身边,有没有特别信任的幕僚或者部下?可能知道内情的。”

林昭想了想:“有一个,姓孙,是我父亲的军师,当年跟着去了北凛。但回来后没多久,就告老还乡了。现在……应该还活着。”

“在哪儿?”

“在城西的养老院。”林昭看着她,“你想见他?”

“想。”阿忘点头,“但现在不行。太医院那边,秦院正可能已经怀疑我了。”

“那怎么办?”

“等。”阿忘说,“等风头过去。二公子,您先查太医名单,我去试探秦院正。”

第二天,阿忘照常去药房当值。秦院正也来了,像往常一样巡视,但在她身边多停了一会儿。

“阿忘,”他忽然问,“你昨天去哪儿了?”

“在库里整理药材。”阿忘低着头。

“整理药材?”秦院正盯着她,“我昨天也去了库里,看见天启元年的册子被人动过。是你动的吗?”

阿忘心一紧,但面上平静:“是我。二公子让我帮他查些旧方子,我就翻了翻。”

“查什么方子?”

“说是他父亲当年用过的方子,想配来试试。”阿忘撒了个谎。

秦院正眯起眼:“林大将军的方子?我怎么不知道大将军有什么旧方子需要查?”

“这我就不知道了。”阿忘说,“二公子让查,我就查了。”

秦院正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缓缓道:“阿忘,有些旧账,翻出来对谁都没好处。你是个聪明姑娘,该知道什么时候装傻。”

“院正说的是。”阿忘低头,“我记住了。”

秦院正走了。阿忘松了口气,但心里更确定——秦院正一定隐瞒了什么。

下午,林昭派人送来一张纸条,约她在城南茶楼见面。阿忘告了假,去了茶楼。

林昭已经在包厢里等她,脸色很难看。

“名单查到了。”他递过一张纸,“当年和亲使团一共八位太医,主太医姓周,副太医就是秦文渊。其他六个,回来后五年内,死了四个,一个疯了,一个失踪了。”

阿忘接过名单看。死的四个,都是“暴病而亡”;疯的那个,现在还在疯人院;失踪的那个,至今下落不明。

“太巧了。”她喃喃道,“像是灭口。”

“对。”林昭点头,“而且我问了当年的老人,他们说,周太医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对劲,整天疑神疑鬼的,说有人要杀他。结果没过半年,真的‘暴病’死了。”

“周太医的家人呢?”

“妻子早逝,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在刑部当个小吏。”林昭顿了顿,“我约了他今晚见面,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阿忘毫不犹豫。

夜里,两人在城西一处小酒馆见到了周太医的儿子,叫周明,三十来岁,看着很老实。

“林公子,”周明有些拘谨,“您找我,是为了我父亲的事?”

“对。”林昭点头,“周太医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

周明脸色变了变:“我……我知道的不多。父亲回来后,很少提在北凛的事。只说……只说那趟差事不干净,让他良心不安。”

“不干净?”阿忘忍不住问,“怎么不干净?”

周明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下,才低声道:“父亲说,使团出发前,秦副院正让他配一种特殊的安神香,说是给公主路上用的。但他发现,香里加了不该加的东西。”

“什么东西?”

“曼陀罗花。”周明声音更低了,“父亲说,曼陀罗用多了会致幻,公主路上可能会出意外。他去找秦副院正理论,秦副院正说这是上面的意思,让他别多问。”

上面的意思?阿忘和林昭对视一眼。

“上面是谁?”林昭问。

“父亲没说。”周明摇头,“但他提过一次,说‘林家也牵扯进去了,真是造孽’。我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想想……可能指的是林大将军。”

阿忘的心沉了下去。舅舅真的知道?

“后来呢?”她问。

“后来父亲还是配了香。”周明叹气,“他说他没办法,秦副院正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使团出发后,他一直提心吊胆,结果真的出事了。公主遇刺,父亲说是他的错,如果他不配那香,公主也许能躲过一劫。”

“那香……公主用了吗?”

“用了。”周明说,“父亲说,公主路上失眠,点了那香后睡得很沉。遇刺那晚,香也点着。”

所以,她当时被下了药,才会昏迷不醒,任人宰割。

阿忘闭上眼睛。所以燕烁说的是真的,她确实中了毒。但不是他下的毒酒,而是这安神香里的曼陀罗。

“周太医回来后,为什么不去揭发?”林昭问。

“他不敢。”周明苦笑,“他说秦副院正背后的人,我们惹不起。他只能装傻,只能等死。结果……真的等来了死。”

屋里沉默下来。油灯噼啪响着,火苗跳了跳。

“周公子,”阿忘睁开眼,“你父亲留下的东西里,有没有什么证据?比如那香方?或者秦副院正威胁他的信件?”

周明想了想:“父亲留了个箱子,说等他死后才能打开。我一直没敢开,怕惹祸上身。”

“箱子在哪儿?”

“在我家,床底下。”

“能让我们看看吗?”

周明犹豫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三人去了周明家。家在城南的贫民区,很小的一间屋子。周明从床底下拖出个旧木箱,打开。

箱子里是些旧衣裳,底下压着个油纸包。周明拿出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

第一张是香方,上面写着药材配伍:沉香、檀香、龙涎香……还有曼陀罗花,用量三斤。经手人签着秦文渊的名字。

第二张是封信,是秦文渊写给周太医的,上面写着:“此香乃上峰所命,务必配成。事关重大,慎之慎之。”落款是“秦文渊”,还盖了太医院的印。

第三张……是一份名单。上面列着几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官职和关系。

阿忘看到第一个名字时,浑身血液都凉了。

林天佑——林大将军,标注:主使。

第二个名字:秦文渊——太医院副院正,标注:执行。

第三个名字:孙公公——北凛皇宫内侍,标注:接应。

第四个名字……燕烁——北凛二皇子,标注:合作。

所以……舅舅是主使?他和燕烁合作,要害死她?

为什么?舅舅为什么要害她?她是他的亲外甥女啊!

“这名单……”林昭的声音在发抖,“是真的吗?”

周明点头:“应该是。父亲藏得这么深,不会作假。”

阿忘瘫坐在椅子上,脑子一片空白。舅舅……是害她的人之一。所以当年那场刺杀,是南阙和北凛里应外合?舅舅和燕烁勾结,一个****,一个安排刺杀?

可为什么?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想起小时候,舅舅常抱着她,教她骑马射箭,说她是林家最宝贝的外甥女。那些疼爱,难道都是假的?

“阿忘?”林昭见她脸色不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阿忘摇头,哑声道:“二公子,我能……借这份名单看看吗?”

“可以,但你要小心。”林昭把名单递给她,“这东西要是传出去,会出大事。”

阿忘接过名单,手指冰凉。她需要查清楚,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孙公公……北凛皇宫的孙公公,是不是就是冷宫那个孙公?

如果是,那一切就都连起来了——孙公是舅舅的人,在北凛皇宫接应。秦院正在南阙****。燕烁在北凛安排刺杀。三方合作,要她的命。

可她只是一个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杀她?

除非……她的存在,碍了谁的事。

“二公子,”她忽然问,“十年前,我……七公主去和亲前,朝中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林昭想了想:“特别的事……好像没有。不过我记得,那时候陛下身体不好,几位皇子争储争得厉害。七公主去和亲,本来是为了缓和两国关系,给陛下争取时间立储。”

立储……阿忘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她的死能挑起两国战争,那朝中主战派就能得势。而主战派的领袖……正是她舅舅林大将军!

所以舅舅不是为了害她,是为了挑起战争,巩固自己的兵权?

可她是他的亲外甥女啊!他怎么能用她的命,去换自己的权势?

“我要见林大将军。”阿忘站起身,“现在就要。”

林昭一愣:“见我父亲?为什么?”

“有些事,我要当面问他。”阿忘盯着他,“二公子,你能安排吗?”

林昭犹豫了下,最终点头:“能。但你要想清楚,我父亲……脾气不好。如果他真的牵扯进这件事,你去问他,等于送死。”

“我不怕。”阿忘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林昭看着她,眼神复杂:“阿忘,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

阿忘没回答。她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明天,”她说,“明天带我去见林大将军。”

“好。”

离开周明家,阿忘独自走在回太医院的路上。夜很深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月光照在地上,白惨惨的。

她想起舅舅的脸,想起他慈祥的笑容,想起他叫她“舒儿”时的温柔。

那些都是假的吗?十年的疼爱,都是演戏吗?

她的眼泪掉下来,滴在青石板上。

如果舅舅真是主使,那她这十年受的苦,她毁掉的脸,她哑掉的嗓子,她失去的孩子……都是拜他所赐。

这仇,该怎么报?

杀了他?他是她舅舅,是母亲的哥哥。

不杀?那她这十年的苦,就白受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明天见了舅舅,一切就都清楚了。

无论真相多残酷,她都要面对。

因为这是她的债,她得自己讨。

月光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像一只孤零零的雀,在黑暗里,寻找归巢的路。

只是这一次,她不知道,巢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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