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钟表厂下的血月

——

【1】

雨停了，烂尾楼群像一排排张着嘴的野兽，蹲在城郊。钟表厂就在最深处，屋顶铁皮掀掉一半，锈骨架支棱在夜空，像巨兽肋叉。我踩着碎石，看沈瓷把面包熄火，车灯一灭，四周立刻黑得发稠。

江停扶着他妈留在车里，车窗留条缝，少年手里攥着我给的甩棍，指节发白。我冲他抬抬下巴：“听见动静就锁门，谁敲也别开。”他点头，睫毛抖得像雨刷。

沈瓷检查弹匣，顺手把一只微型手电咬在嘴里，光束晃过，她侧脸被割得棱角分明。我摸出手机，倒计时静静躺屏幕里：59:17:33——距离最后还债还有不到六十小时，黑线已经爬过心口，朝锁骨上方探头，像随时会锁喉。

钟表厂大门铁链被钳断，断口新亮，有人刚进去。我深吸一口潮冷的空气，铁锈味灌进肺，像提前尝到的血。沈瓷吐掉手电，低声道：“进去后，我左你右，别逞能。”

我咧嘴，想笑，却先闻到自己嘴里的血腥——黑线每爬一点，牙龈就渗血。我把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脖子，怕她看见那条乌龙。

【2】

厂房里空旷得像被世界遗忘，地上积雨水，倒映头顶残月，血红。中央立着一座老式大摆钟，三米高，铜壳锈绿，钟摆却亮得反常，像刚抛过光。秒针“嚓、嚓”走，声音被放大，在水泥墙之间来回撞。

我手机震了一下，短信跳出——

【欢迎回家，林羡。】

【订单：最终回收，倒计时：00:58:50】

我手指瞬间冰凉。沈瓷贴过来，瞥见屏幕，眉头拧成死结：“他叫你回家？”

我盯着那两个字，胃像被冰锥戳穿——记忆深处，有白光、消毒水、针管，还有小孩此起彼伏的哭声。我甩甩头，把画面赶出去，低声道：“别信，心理战。”

话落，摆钟后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像算准每一步。人影转出——黑风衣、怀表、陶瓷白面具，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笑。

“林医生，”声音经过变声器，金属质感，“守时是好习惯。”

沈瓷抬枪，枪口对准他眉心：“手举起来！”

商人像没听见，拇指掀开怀表盖——

“咔哒。”

秒针突然加速，肉眼几乎看不清，厂房里所有铁器同时震颤，像被巨大磁场吸住。我手机疯狂连震，一条条短信刷屏：

【共振启动】

【目标：沈瓷、江停母、林羡】

【回收模式：一次性】

我心脏猛地一紧，黑线瞬间勒到喉结，呼吸像被细铁丝缠住。沈瓷也变了脸色，她按住胸口，枪险些掉地。

商人合拢怀表，声音温柔得像毒蛇吐信：“三条命，换你一条债，划算。”

【3】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逼自己清醒：“要是我不换？”

“那就一起归零。”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厂房四周的铁门“咣当”升起，露出里面一排玻璃舱，舱里灌满淡黄色液体，泡着人——全都赤身裸体，头顶插着电极，胸口数字统一闪烁：00:00:10。

我瞳孔骤缩——那些脸，有我！有沈瓷！甚至还有江停！只是更瘦、更苍白，像被抽干水分的标本。

“克隆体？”沈瓷声音发颤。

“备份。”商人轻笑，“原始命源，随取随用。”

他走到最近一个舱前，手指敲玻璃，里面“我”缓缓睁眼，瞳孔没有焦距，却直勾勾看过来。商人转头，面具孔洞后的眼睛像两口枯井：“林羡，你早就死过一次，现在的你，只是续命的容器。”

我脑袋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深处炸开——白光、手术台、针管、哭声，全都涌上来。我抱头跪地，黑线疯狂往脑子里钻，耳膜里只剩心跳：咚、咚、咚！

沈瓷冲过来，一把抱住我，枪抵在我太阳穴，冲商人吼：“闭嘴！放下控制器！”

商人抬起另一只手，遥控器亮着红光：“倒计时，十秒。”

玻璃舱里所有克隆体胸口数字同步跳动——

10、9、8……

我喘不上气，眼前发黑，却摸到沈瓷的手——冰凉、稳、有枪茧。我猛地抬头，对她咧嘴笑，笑得满嘴血：“一起赌命？”

她眼眶发红，声音却冷静：“说！”

“打爆摆钟！”

沈瓷毫不犹豫，调转枪口，对着三米高摆钟连开三枪——

“砰！砰！砰！”

铜壳炸裂，齿轮飞溅，秒针“咔嚓”断成两截。厂房灯全灭，只剩血红残月从屋顶破洞照进来。

倒计时停在  00:00:03。

商人第一次变了声调，尖锐：“找死！”

【4】

黑暗里，我扑向摆钟残骸，从破碎铜壳里掏出一根拳头大的主弹簧，用尽全力扯断——

“嗡——”

金属回弹，巨响震耳，整座厂房跟着晃。电流火花四窜，玻璃舱齐齐爆裂，液体瀑布般涌出，克隆体瘫软倒地，胸口数字熄灭。

我胸口黑线猛地一松，像被抽走脊椎，整个人跪地。沈瓷冲过来，拖着我往后拽。商人被飞溅的铜片划破手臂，血顺着黑风衣往下淌，他却一步不停，扑向摆钟残骸，从里面掏出一只银白色核心——像缩小版怀表，指针疯转。

“毁了它！”我嘶吼。

沈瓷抬枪，子弹却卡壳——连续射击过热，枪机罢工。商人握紧核心，面具后发出低笑：“林羡，你欠的，永远还不完！”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沈瓷，扑上去，一把抓住核心，用断弹簧边缘狠狠一划——

“刺啦！”

金属壳裂开，蓝光喷涌，像无数细小电弧。我掌心瞬间焦黑，剧痛钻心，却死死攥住，用力一捏——

“砰！”

核心炸成碎屑，蓝光熄灭。

商人被冲击波掀翻，重重撞在水泥柱，面具碎裂，露出半张脸——没有皱纹、没有毛孔，像硅胶假人，却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五官，只是苍白得吓人。

我跪在地上，喘得像破风箱，血从嘴角往下滴。他挣扎着爬起，半边脸血流如注，却仍冲我笑，声音嘶哑：“你以为……毁了钟就结束？共振……已经启动……”

话未说完，沈瓷一枪托砸在他太阳穴，男人终于瘫软，昏死过去。

【5】

厂房外，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灯光穿透雨幕。沈瓷扶我起身，我掌心焦黑，黑线却奇迹般退到心口，像被火烫过的蛇，缩回洞里。

我望向满地残骸，心里清楚——债还在，只是暂停。

商人最后那句话像钉子钉进脑：共振已启动。

我低头，看胸口，黑线尽头，倒计时重新跳动：

00:57:33:21

五十七小时，三十三分，二十一秒。

我抬头，看沈瓷，她脸上全是汗水和灰，却冲我笑，笑得比雨还冷：“下一站，去哪？”

我咧嘴，血顺着牙缝往外冒：“去找真正的钟表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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