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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张献忠入朝上岸,虎兔墩汗又得贵子


崇祯四年的冬至,北京城冷得刺骨。

    天还没亮透,皇极殿里已经站满了人。文武百官,勋贵宗室,按品级站着,鸦雀无声。呵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又散开。

    殿外丹陛下面,黑压压跪了一片。都是漠南蒙古各部的台吉、使者。穿着各色皮袍子,在寒风里缩着脖子。

    苏泰太后穿着一身崭新的蒙古贵族礼服,脸色绷得紧。她手里紧紧拉着小阿勒坦。孩子裹在厚厚的貂皮里,只露出一张冻得发红的小脸,睁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巍峨的宫殿和森严的仪仗。

    司礼监太监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拖着长调。

    “贡——九白之礼——”

    苏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拉着阿勒坦,一步步走上丹陛。身后跟着的随从,牵着象征臣服的八匹白马和一峰白骆驼。

    仪式进行得缓慢,透着一股压抑。每一步都得按着礼部的规矩来,错不得半分。

    眼看就要礼成。

    突然,跪在蒙古使团队列里的一个喀喇沁部使者,猛地抬起头,用生硬的汉语大喊:“陛下!臣有疑!”

    这一嗓子,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目光唰地集中过去。

    那使者不管不顾,扯开喉咙就嚷:“草原上都传遍了!说阿勒坦洪台吉,根本不是林丹汗的种!是……是有人偷梁换柱,混淆了黄金家族的血脉!”

    他话没说完,但那意思恶毒至极。殿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吸气声。几个御史的眼睛立刻亮了,互相交换着眼色。

    苏泰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手指掐进了阿勒坦的皮袄里。孩子吃痛,嘴一瘪,就要哭了。

    御座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崇祯,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他根本没让那使者说完。

    “住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煞气,瞬间压住了殿里所有的杂音。

    “金殿之上,朕之驾前,安敢出此悖逆妄言,构陷天潢,离间华夷!”

    他目光如刀,扫过那使者,又扫过底下黑压压的蒙古人群。

    “殿前武士!”

    “在!”几个顶盔贯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轰然应诺。

    “拿下!押送诏狱,严加审讯!朕倒要看看,是谁指使他来搅乱大典,离间朕与忠顺藩部!”

    命令下得又快又狠。武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去。那蒙古使者估摸是个死士,豁出命不要,还在那儿喊:“崇祯!阿勒坦是你和苏泰的孽种……草原上都传遍了……呜……”

    嘴被堵上了,人随即被拖了下去,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嚷了出来。

    殿内死一般寂静。那些蒙古使者们,头垂得更低了。

    崇祯这才缓缓站起身,走到御阶边缘。他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苏泰,目光在她紧紧搂着阿勒坦的手上停了一瞬,然后转向众人。

    “忠义王阿勒坦,系出黄金家族正统,朕心昭昭,天日可鉴!此乃虎墩兔汗遗孀苏泰太后亲身所证,漠南四十六部共鉴!再有敢妄议者,”他顿了顿,声音冰寒,“以谋逆论处,夷其三族!”

    这话砸在地上,带着血腥味。没人敢再出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风波已过,司礼监太监准备继续唱礼的时候。

    蒙古使团队列里,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这人身材比一般蒙古人魁梧,脸上带着风霜痕迹,眼神里有一股压不住的彪悍气。他行的礼倒是标准,声音洪亮,带着点奇怪的口音。

    “大皇帝陛下!额乃河套张献忠!”

    张献忠?崇祯心里一惊,这家伙怎么来了?要不要立刻拿下?

    张献忠继续说着:“额乃奉河套囊囊大福晋与高迎祥将军之命,特为我家小主——囊囊福晋所出、虎墩兔汗遗腹子‘巴特尔’台吉,求一个皇爷册封的恩典!”

    此言一出,刚平静下去的殿内,又是一阵骚动。百官们面面相觑,河套?高迎祥?囊囊福晋又给虎墩兔生了一个?

    崇祯心里也有些无语。虎墩兔汗活着的时候没半个儿女,死了倒子孙满堂了。

    站出来的这人,正是张献忠伪装的河套插汉部使者。插汉部自林丹汗败亡后散落各处,苏泰和囊囊各收拢了一部分,还有些零散势力。张献忠便是奉了囊囊和高迎祥之命,冒充其中一部混进了北京。

    他不管旁人议论,大声道:“我家囊囊大福晋有手书在此!福晋愿以先汗虎墩兔汗临终遗命为证,言道:‘若苏泰得子,当为插汉之主,囊囊汝需尽心辅佐!’此遗命足可证阿勒坦洪台吉之正统!若有不信者,可去河套问一问囊囊大福晋!”

    看张献忠这架势,倒像是来帮忙的……崇祯听他这么一说,摁下了拿人的心思。

    囊囊大福晋是林丹汗的大妃,她出面背书,假的也能成真。

    张献忠话锋一转:“但是吧,虎墩兔汗的儿子可不只一个。我家小主巴特尔台吉,那也是虎墩兔汗的儿子,理当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恳请皇爷给个恩典,封巴特尔台吉当个‘河套顺义王’,统辖河套蒙古部众,和漠南忠义王东西呼应,共保大明北疆,岂不美哉?”

    这是谈条件了。用承认阿勒坦的正统,来换河套的王位,顺便让崇祯也认下巴特尔的身份。看来流窜到河套的高迎祥,是想借蒙古福晋和遗腹子的名头,给自己找个合法地盘。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御座上的年轻皇帝。

    苏泰紧张地看着他。张献忠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崇祯终于开口了,却是先对苏泰说,语气温和了些:“囊囊福晋深明大义,谨遵先汗遗志,朕心甚慰。苏泰太后抚育忠义王,功在社稷。加封苏泰为‘忠贞辅国仁慧王太后’,赐金印,岁禄倍增。”

    苏泰一愣,随即拉着阿勒坦深深叩首:“妾谢陛下天恩!”

    定了漠南的名分,崇祯才转向张献忠,目光锐利起来。

    “囊囊福晋之子巴特尔,既为虎墩兔汗血脉,朕亦当抚恤。准尔所奏,册封巴特尔为——‘河套顺义王’,视同大明郡王,位在忠义王之下!”

    张献忠心中大喜,刚要谢恩。

    崇祯的话却没完。

    “然,”他声音陡然加重,“河套之地,汉蒙杂处,民生凋敝。顺义王年幼,需得力之人辅佐。着即设立‘河套宣慰使司’,由高迎祥暂领宣慰使之职,辅佐镇朔王,共治河套,安抚流移,开通边市。”

    这下高迎祥和张献忠都算是洗白上岸,从今往后,就是大明封建统治集团的一分子了!

    他盯着张献忠,一字一句道:“告诉高迎祥,既受天朝职衔,便需谨守大明律法,安抚地方,共御外虏。若有不轨,天兵立至,决不姑息!”

    张献忠一听,心里更高兴了。他家闯王也算有了“编制”,河套地盘算是拿稳了,往后从陕北拉人也更方便。

    他赶紧跪下叩头:“额代额家将军与顺义王,谢皇爷隆恩!”

    崇祯最后扫视全场,声音沉肃:“漠南忠义王,河套顺义王,皆为大明藩屏。当同心戮力,共御外侮。朕为天下主,亦为尔等仲裁。自今以后,宜各守疆界,抚辑部众,毋相侵伐。钦此!”

    一场风波,还没怎么起来,就被抚平了。漠南、河套,算是各有归处。

    退朝后,乾清宫西暖阁。

    地龙烧热很热,驱散了些寒意,却压不住苏泰心头的慌乱。她拉着阿勒坦,跟着引路的太监,脚步有点发飘地走进这间天子日常处置政务的暖阁。和皇极殿的轩敞森严比,这里紧凑多了,书架柜子上堆满了奏章文书,空气里混着墨汁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气。

    崇祯已经换下了厚重的朝服,只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常服,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里端着那个黄花梨木的保温杯。见苏泰进来,他用手指了指榻对面的绣墩。

    “坐。”

    “谢陛下。”苏泰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把阿勒坦紧紧搂在身前。孩子像是也感到了母亲的不安,紧紧靠着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对面那位年轻的皇帝。

    崇祯没急着说话,先吹了吹杯口的热气,啜了一小口,才慢悠悠开口:“今日之事,吓着了吧?”

    苏泰连忙低下头:“妾……还好。就是万万没想到,那喀喇沁部的狂徒,敢这么放肆……”

    “跳梁小丑,不值一提。”崇祯放下杯子,目光落到阿勒坦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倒是那个张献忠,来得突然,说的话,有点意思。”

    苏泰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张献忠代表着囊囊和高迎祥冒出来,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崇祯看着她,眼神锐利起来:“苏泰,今日朝上,朕给了你母子漠南的正名,也顺水推舟,算是把河套那边暂时稳住了。但你要明白,这安稳,说到底是靠刀枪挣来的,往后也得靠刀枪才能守住。”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黄台吉今天没搅成局,反倒让囊囊出面给你儿子正了名,他能甘心?朕夺了他大半蒙古法统,等他明年开春,兵马缓过劲来,必定要报复。”

    苏泰屏住呼吸听着。

    “朕料他,不敢再轻易去碰辽南的硬钉子,但很可能会调头西进,直扑金莲川,冲着你的开平去!”崇祯的手指在炕桌面上轻轻一叩,“他是要踏平你的王帐,折断那杆九旄白纛,让蒙古诸部都看清楚,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主子!”

    苏泰脸色发白,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陛下,那……那妾身该怎么办?”

    “练兵,筑城,囤粮!”崇祯语气斩钉截铁,“朕会让孙传庭加紧督建开平城防,也会拨一批火器、粮饷给你。但你手下的蒙古骑兵,必须尽快练成能打仗的兵!别指望朕随时能发大兵出塞救你,九边战线太长,朕的兵力也紧巴。很多时候,得靠你自己顶住!你在开平顶住了,阿勒坦才能真正坐稳漠南共主的位置,你的地位也才算踏实!”

    崇祯还有半句话搁在心里没说出来:苏泰在草原上替他顶住一轮,大明就能多赢得一年光景继续积蓄力量。

    “妾明白!”苏泰重重点头,“妾回去后,一定督促各部,加紧操练,绝不负陛下重托!”

    “嗯。”崇祯点点头,话锋却忽然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难以捉摸,“还有河套那边……囊囊和高迎祥,如今也有了名分,‘河套镇朔王’……呵呵,巴特尔台吉。”

    苏泰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崇祯。

    崇祯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看进人心里去:“苏泰,你是个明白人。今天张献忠看似在替你说话,实则是在为他们自个儿争地盘、要名分。囊囊是虎墩兔汗的大福晋,她生的儿子,论起嫡庶长幼,比阿勒坦更有资格嗣位……若是漠南的阿勒坦有个什么万一……”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清楚不过。

    苏泰的背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立刻离了绣墩,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陛下!阿勒坦是陛下亲封的忠义王,漠南共主!臣妾……臣妾就是拼了性命,也定要护得我儿周全,绝不让……不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崇祯看着她,过了片刻,才缓缓道:“起来吧。朕就是提醒你一句,草原上的狼,不会因为换了个窝就变成看家狗。高迎祥是枭雄,囊囊也不是寻常妇人。你们如今同为大明治下的藩屏,面子上要过得去,但私下里,该有的提防,一丝一毫也不能松懈。明白了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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