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大海是你们的,但口岸是朕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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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新港的栈桥,木头还是新的,透着股桐油和海水混在一块的味道。
郑芝龙和刘香的船,前后脚靠了岸。
两人脚刚沾地,还没站稳当,宣宁王府的那个张太监和天津市舶司提举太监高宇顺就迎了上来。后头还跟着个穿青袍的年轻文官,瞧着是户部派来的,眉头拧着,像是有化不开的心事。
“二位员外一路辛苦!”张太监脸上堆着笑,声音尖细,话却说得急,“宣宁王爷与司礼监的魏公公已在厅内等候多时了,请随咱家来,莫要让贵人们久等。”
“魏公公?”
郑芝龙心里咯噔一下。他飞快地和身旁的杨天生对了个眼神。杨天生那山羊胡子也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刘香更是把三角眼一瞪,脸上那点刚上岸的不耐烦全收了起来,换上了惊疑。
魏忠贤来了?现在的魏忠贤虽然不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了,但是人家有了宣府大捷、大同大捷这两场大捷打底,那可是把蒙古可汗当沙包打的狠人!
这架势,可比他们想得要大多了。
一行人没工夫看码头的热闹,直接被引着往港区里走。路两边站着的兵丁,不是卫所那些歪瓜裂枣,个个站得笔直,穿着崭新的号服,眼神盯着前方,看都不看他们这些“财神爷”一眼。更扎眼的是几个穿着薄棉甲、脚上是稀奇铁网靴的番子,眼神跟刀子似的,在他们身上刮来刮去。
那是东厂的人。
气氛一下子绷紧了。
进了一间大官厅,里头倒是宽敞,可窗户关着,闷得很。主位空着,左手边第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个人。
一身猩红的坐蟒袍,面皮白净,看着有五六十岁,正端着个官窑瓷盏,用碗盖慢条斯理地拨着茶沫。他眼皮耷拉着,好像全副心神都在那盏茶上。
高宇顺和那个青袍文官一进去,立刻弯下腰,小步急趋上前,作揖行礼,声音都透着小心:“参见魏公公(祖爷)。”
郑芝龙和刘香不敢怠慢,也赶紧上前,躬身长揖:“草民郑芝龙(刘香),拜见魏公公。”
魏忠贤这才缓缓抬起眼皮。
那眼神,没什么火气,甚至有点倦,可扫过来的时候,郑芝龙觉得脸上像被凉水抹了一把。刘香也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
“皇爷惦记你们这些海上的朋友,”魏忠贤开口了,声音不高,有点哑,带着一种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黏滞感,“怕下边人不会说话,惊着了财神。差杂家来,把几件小事,说道明白。”
他没叫坐,郑芝龙和刘香就只能站着听。杨天生和丁师爷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头一件,”魏忠贤放下茶盏,发出轻轻一声磕碰响,“是皇恩。陛下念着你们在海上讨生活不易,有意褒奖。朝鲜那边有个济州岛,眼下是个有主无守的局面。皇爷开恩,许你们买了岛屿,再内附求封郡王。”
他顿了顿,目光在郑芝龙和刘香脸上溜了一圈。
“世袭罔替的郡王爵。大明朝开国以来,对活着的功臣,独一份的恩赏。”
郑芝龙心里一跳,呼吸重了些。刘香的眼睛里也猛地放出光来。
“不过,”魏忠贤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却带着铁一样的硬,“天恩浩荡,也有法度。王爷的帽子,金贵,不能轻予。陛下有旨,你们两家,谁出的价高,这济州岛和郡王的爵位,就归谁。”
价高者得!
这话像锤子,砸在郑芝龙和刘香心口上。明码标价,一点不含糊。
“把你们的章程,诚意,都备好喽,密封了递上来。”魏忠贤用指尖点了一下茶几,“皇爷,要看到你们的忠心,和实力。”
王爵的事,三言两语就定了调子,没给他们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说完这个,魏忠贤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神却陡然锐利了几分。
“第二件,”他声音冷了下来,“是规矩。王爵,是给自家人准备的。既成了自家人,往后这海上的营生,就得按皇爷的新章程来。”
郑芝龙心里一紧,知道肉戏来了。
“打今儿起,”魏忠贤一字一顿,说得极清楚,“凡出入大明的海船货物,只准走朝廷定的七个口岸:天津、扬州、松江、宁波、泉州、广州、香山。”
他每报一个地名,就像下一道钉。
“验货、缴税、放行,一应事务,全由各地市舶司掌管。守这个规矩,”他瞥了二人一眼,“便是安分守己的臣子,该有的好处,少不了你们的,兴许比以往还自在。”
厅里静得吓人,窗外码头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显得屋里空气凝滞。
魏忠贤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冷电般扫过。
“不守这规矩……即为走私。”
“走私”两个字,从他嘴里轻飘飘说出来,却带着一股血腥气。
“咱家把话搁在这儿,”他阴恻恻地补了一句,“往后,御前军、东厂、锦衣卫,都会帮着市舶司,把这新规矩,立得稳稳当当。”
恩威并施。
胡萝卜是大得没边的郡王爵,棒子则是能砸得人粉身碎骨的“七大口岸”和“走私”罪名。
郑芝龙手心全是汗。他全明白了。皇上不仅要钱,更要彻底掐住海上贸易的喉咙。这已经不是做生意了,这是逼他们站队,不,应该是“跪”队。
刘香脸上的横肉一跳一跳,拳头攥得嘎吱响。他跑海一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这也不准,那也要管,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魏忠贤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不再靠着椅背,反而微微向前倾身,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牢牢盯住郑芝龙,又转向刘香。
“咱家的话,说完了。”
他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剐着人的神经。
“现在,咱家代皇爷,问你们一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
“这济州岛,你们想不想要?”
紧接着,是第二句,更冷,更硬:
“这大明的口岸规矩,你们愿不愿意守?”
……
官厅里死寂。
高宇顺等人垂手低头,像泥雕木塑。
郑芝龙觉得喉咙发干。他想挤出一个惯常的笑,脸上肌肉却僵得很。这根本不是问话,是通牒。答应,前路未知,可能是荣华富贵,也可能是被吸干血肉。不答应?看看四周那些东厂番子,恐怕很难活着走出天津港。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刘香。见那家伙脖子梗着,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眼珠子通红,像要扑上去咬人,但脚底下却像生了根,一动不动。
赌了!
郑芝龙把心一横,上前半步,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点刻意压制的激动:“草民……郑芝龙,谢皇爷天恩!谢公公明示!皇爷的规矩,就是天条!草民愿守!一万个愿意守!这济州岛……草民必当竭尽所能,以报皇恩!”
他说得又快又响,生怕慢了一步,就失了先机。
魏忠贤的目光移到他身上,停了一瞬,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别的。
压力全到了刘香这边。
丁师爷在后面急得直扯他袖子。刘月英也紧张地看着她哥。而魏忠贤的阴冷的目光,则在刘月英的脸皮和身段上扫了几个来回.
刘香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猛地吸了口气,像是把冲到嘴边的骂娘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梗着脖子,闷声闷气地抱拳:“我……刘香!也愿意守规矩!”
他没说谢恩,也没表忠心,但“愿意守”三个字,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魏忠贤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重新端起了那盏茶。
“咱家等你们的报价。”
说完,他便垂下眼皮,慢悠悠地吹着茶沫,不再看众人。
张太监赶紧上前,尖着嗓子:“二位员外,请吧,咱家带你们去安顿。”
郑芝龙和刘香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倒退着出了官厅。
直到走出那扇门,被海风一吹,两人才发觉贴身的衣衫都让冷汗打湿了,冰凉地粘在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有同病相怜的后怕,有对那顶王冠的火热,更有对即将到来的、你死我活竞争的警惕。
郑芝龙勉强对刘香拱拱手,什么也没说,带着杨天生匆匆走了。
刘香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句极难听的粗话,也领着人走了。
天津港的天,还是那片天。海,还是那片海。
可他们都知道,从他们离开那间官厅时起,大明海贸的规矩,已然天翻地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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