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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徐达用兵真如神


曹娥江入海口,浑浊的江水与浑浊的海水激烈交汇,发出低沉的咆哮。

    两岸扼守要冲之处,各矗立着一座以青砖和巨石垒砌的寨堡,如同匍匐在江口的巨兽,高耸的城墙和黑洞洞的射孔冷冷地注视着江面。

    这两座寨堡中此刻共有二千二百余名驻军,其核心功能并不是正面阻挡大规模敌军抢滩登陆。

    ——这在绍兴路漫长的海岸线上几无可能,而是作为钉子和眼睛,牢牢扼守曹娥江这条深入绍兴腹地的水运咽喉。

    敌军若是在此地与寨堡内的守军死磕,则绍兴城中赶来的援军就能里应外合,将其赶下海;

    敌军若是胆敢放弃攻打寨堡,主力深入,它们便能在后方威胁其补给线,甚至截断敌军归路,使其如芒在背,不敢全力施为。

    方国珍数次起兵,袭扰浙东沿海,却从不敢深入富庶的绍兴路,便因此地防御体系完整。

    红旗营长江水师虽有炮船,却只能压制寨堡上的守军火力,而难以短时间内正面摧毁这等小而坚固的堡垒,徐达深知自己不能在这两颗钉子上浪费宝贵的时间和锐气。

    “传令:第二镇(镇抚使俞廷玉)留下,另配四千战兵,先封锁双堡,防止双堡再派信使赶往绍兴通报我军最新动向。

    若堡中守军胆敢出击,务必将其击溃;若其龟缩不出,则不必强攻。一日后撤防,再循曹娥江、余姚江东进,攻取上虞县和余姚州,防止方国珍所部攻下庆元路后觊觎绍兴路。”

    俞廷玉得令后,立即以炮船压制元军水寨远程火力,掩护大军通过。

    徐达则带领主力舰队,借着西北风进入曹娥江逆流而上,向着绍兴路柔软的腹地直插进去。

    绍兴路的防务,由蒙元江南浙江道肃政廉访使孛兰奚统一主持。

    此人并非庸才,颇有统兵经验,也曾预想过红旗营有可能避开重兵布防的钱塘江正面,从东面的曹娥江乃至更远处登陆。

    此前,他特意向原本仅有一千二百人驻守的曹娥江入海双寨增派了一千兵力,使其总兵力达到二千二百人,期望能起到迟滞、消耗登陆之敌的作用。

    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战略主动权面前,局部的小修小补只能是徒劳无功。

    红旗营不仅总兵力占据优势,更凭借强大的水师,牢牢掌握着这段海域的制海权(相对于几乎无像样水军的元军而言)。

    进攻方可以在漫长的海岸线上自由选择登陆点,防守方有限的兵力便如同撒胡椒面,处处设防,等于处处无防。

    当水寨守军发现红旗营舰队渡海而来的紧急军情送到绍兴城时,孛兰奚正在府衙与幕僚推演钱塘江西岸敌情。闻报,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响:

    “中计了!”

    孛兰奚瞬间明悟,西岸常遇春所部大张旗鼓,不过是吸引他注意力的佯动,红旗营真正的主攻方向和致命一击,竟然来自东面的海上!

    幕僚们面面相觑,有人急切建议:

    “大人,水寨危殆,是否立即派兵增援?”

    孛兰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坐回椅中,摇头道:

    “不可。贼军渡海而来,倾巢而出,其人数绝不止数千。绍兴城中虽有兵马一万三千,然此巨城防御面广,需分兵守御。援兵派少了,无异于羊入虎口,白白折损。

    若派多了……万一这是贼军调虎离山之计,或在野战中失利,绍兴就危险了!”

    孛兰奚更担心的是红旗营有制海权,一旦在绍兴腹地站稳了脚跟,就能源源不断从杭州运来兵员和补给,西面“钱塘江-萧山”防线的战略重要性已经被大幅削弱。

    他深知,破局的关键,在于尽快消灭这支已经登陆的敌军。

    而要达成此目标,单靠绍兴城中的守军出击风险太大,只能急调预置在西线的吕文燧所部机动兵马回援,以期内外夹击,击溃红旗营大军。

    但徐达的行动更加果决。

    红旗营船队借助风势水势,逆流而上,昼夜兼程,毫不拖泥带水。掠过曹娥盐场后转入大运河,再一路向西,直扑绍兴城!

    途中,元军有两座沿河而建的寨堡,守军还朝运河中发射火箭,试图烧毁红旗营战船,迟滞大军行动。但在炮船凶猛的火力压制下,这点抵抗如同螳臂当车。

    几声轰鸣过后,寨堡垛口碎石飞溅,元军弓手不敢露头,零星的火箭更是失去了准头,大多落入水中,嗤嗤作响着熄灭,未能对舰队造成任何实质性阻碍。

    当红旗营战船出现在绍兴城西的运河河面上时,孛兰奚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他没能等来吕文燧的援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旗营战船靠岸,一队队赤色衣甲的士兵如潮水般涌下,随即在城外伐木立寨,挖掘壕沟,设立望楼。

    工匠民夫则在大军保护下,叮叮当当地开始打造云梯、楯车、攻城槌等器械。那种高效与有序,让久经战阵的孛兰奚也感到一阵寒意。

    绍兴,并不是轻易可下之城。

    此城今年刚由江浙廉访佥事满帖木儿主持增筑,墙体以青砖巨石包砌,周长二十四里二百五十步,虽城墙高度仅在一丈四尺至一丈六尺之间,其实有些低矮(注),但其防御体系极为完备。

    宽阔的护城河绕城而过,高耸的谯楼视野开阔,坚固的瓮城卡住城门通道,低矮的羊马墙则为外围提供了额外屏障。

    该城仅城门就有九座,其中四座陆门和三座水陆两用门外皆建有吊桥,剩下的两座水门也以有铁木打造的沉重水闸,整个防御体系完整而坚固。

    徐达亲自带队,抵近绍兴城下勘察地形,深知其城防设计精巧,本方若无足够的攻城器械,推进到城墙下都难,乃对随自己出征的擎日右卫都指挥使李喜喜道:

    “李都指挥,绍兴城防严密,强攻需做万全准备。我欲率六千精兵,乘船西进,接应常伯仁所部渡江,并寻机歼灭可能回援的元军机动兵力。

    你的任务有三:第一,守牢营垒,严防城中守军出城突袭;第二,督促工匠,全力打造攻城器械;第三,稳住军心,示敌以强,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待我与常将军会师,携胜归来,便是此城易主之时!”

    徐达此行,除了统率长江水师本部,石山还给他临时配属了擎日右卫和部分初经整编的豪强武装,总兵力有两万三千余人。

    他先前留给俞廷玉部六千,再带走六千,意味着要将主力部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李喜喜。

    李喜喜自不会惧怕元军反击,但觉得让主将亲率偏师执行风险较高的机动任务,而自己留守相对安全的大营,于情于理都有些不合。

    “徐将军!接应常将军,扫荡来援之敌,风险不小。还是让俺去吧!”

    徐达并不是要跟李喜喜争功,而是此战非他出战不可,解释道:

    “李都指挥勇武和对元帅的忠诚,我岂能不知?但此战关键,在于水陆协同,你部将士多有晕船不适者,急需陆上休整,方能恢复战力。留守大营,责任同样重大,此事不必再议!”

    李喜喜见徐达心意已决,不再坚持,重重抱拳,慨然道:

    “既如此,徐将军放心前去!有俺在此,必保大营稳如磐石!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徐达微微颔首,对李喜喜的稳重是放心的。

    他明面上说是接应常遇春渡江,真实目标其实是绍兴路元军机动兵马。

    此前,常遇春所部陈兵钱塘江西岸,做出准备大举渡江之势,孛兰奚急调大军在钱塘江东岸布防,以图阻截红旗营大举渡江。

    徐达料定孛兰奚得知水师绕道曹娥江攻入绍兴路腹地后,定会急调部分西线兵马回防绍兴城,此战速战速决的关键,就看能否解决掉这部机动兵马。

    水师自进入绍兴路后就长驱直入,夜间都在行军,片刻不曾耽搁。

    而绍兴守将接到水寨急报、做出调兵回援决心需要时间,信使传递命令也需要时间,西线元军在与常遇春隔江对峙下布设迷阵,安然撤军更需要时间,且其部缺少船舶,也不可能昼夜兼程。

    综合以上信息,徐达判断这部元军当晚肯定到不了绍兴城下。

    这部急于回援的兵马,脱离了坚固工事,正是在野战中将其歼灭的绝佳目标。战机稍纵即逝,他必须主动出击,掌握战场主动权。

    徐达用兵,既有雷霆之疾,亦有狐疑之慎,定下作战决心后,他并没有立即出兵。

    此时已近酉时(下午五点),船队若是马上出发,赶不了多少路就会天黑。

    更容易错过可能不在水边宿营的敌军,反而会让留守的李喜喜部暴露在守军与援军的内外夹击风险之下,也会过早暴露己方战略意图,打草惊蛇。

    深思熟虑后,徐达做出了周密安排。

    他先派出多队精锐斥候,向西搜索前进二十里,并就地宿营,严密监控通往绍兴的干道,防备元军连夜奔袭。

    还命四个营的战兵,利用随船携带的简易器械,向绍兴城方向发起数次试探性攻击,鼓噪而进,箭矢纷飞,做出急于攻城的假象,进一步迷惑和压迫城中守军。

    夜幕降临后,红旗营大营中灯火通明,随军工匠在划定区域内彻夜赶工,锤凿之声、锯木之音不绝于耳,一堆堆篝火映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和逐渐成型的攻城器械骨架。

    这番景象,给城头守军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仿佛明日拂晓,便将面临雷霆万钧的总攻。

    而真正准备出击的六千精锐则在饱餐战饭后,早早在战船休息,养精蓄锐。

    运河上,除了巡逻哨船的气死风灯如萤火虫般闪烁,主力战船一片沉寂,与岸上大营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

    五更时分,天色未明,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之时。

    绍兴城墙上,值守的元兵抱着长矛,小声议论着城外红旗营的动静,猜测天亮后会否有血战。

    运河上,长江水师主力船队却如同暗夜中潜行的巨鲸,悄然起锚升帆,借着微弱的晨光和导航船的引导,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溯流向西而去。

    “大人!大人!不好了!”

    天刚蒙蒙亮,一名元军哨官连滚带爬地冲进孛兰奚的临时官邸,声音带着惊恐,道:

    “红旗贼……贼军的船队,夜里……夜里消失了!”

    孛兰奚猛地从简陋的床榻上坐起,披上外袍就急匆匆奔向南城墙。

    举目望去,只见原先停泊庞大船队的运河河面上,确实空荡了许多,只剩下数十艘看似运输辎重的大船和一些轻型护卫船只在游弋。

    孛兰奚的心直往下沉。联想到昨日红旗营故作姿态的试探攻击,彻夜不休的打造器械,以及这黎明时分主力船队的悄然离去等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开:

    “彼佯装攻城,实则以部分兵力牵制于我,其主力……其主力是奔着吕文燧去了!”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瞬间冰凉,眼前一阵发黑,若非及时伸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垛,几乎要瘫软在地。

    完了!

    吕文燧所部正在回援途中,毫无防备,若被贼军半道截击……

    幕僚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结局,带着一丝侥幸建议道:

    “大人,是否立刻多派几路信使,快马加鞭,通知吕将军小心戒备,或……或改变路线?”

    孛兰奚惨然一笑,缓缓摇头,声音沙哑:

    “来不及了!贼将算计精准,昨夜故布疑阵,便是防着我等通风报信。此刻,他的船队顺流而下,速度极快,恐怕已经走远了。现在派信使,不过是让他们去送死罢了。”

    他望着西面渐亮的天色,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也熄灭了。

    “如今,只能祈求长生天保佑,盼吕文燧途中能谨慎些,提前发现敌军踪迹。”

    二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出城反击之事。尽管城外敌军大营似乎兵力有所减少,但营垒严整,炊烟数量并没有显著减少,城外还有大批红旗营斥候游弋,遮蔽战场。

    绍兴守军此时出城,非但不能发起突袭取得战果,反而有极大可能被红旗营缠住,若那被其趁机掩杀夺取城门,则绍兴城必将不保!

    孛兰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恢复了几分统兵将帅的冷硬。深吸一口气,对幕僚吩咐道:

    “贼军攻城在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立刻去通知两县,再征发五千民壮上城协防!”

    孛兰奚的猜测没错——此时派遣信使确实来不及了。

    因为,当日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时分,徐达率领的舰队主力,便接到了前出哨船的急报:在坎山镇附近的浦阳江段,发现了正在匆忙渡江的吕文燧所部!

    “报!将军,前方哨船急报!坎山镇方向发现大股元军,兵力约七千,其先头四千余人已渡过浦阳江,后续人马正在抢渡!”

    浦阳江,发源于婺州路浦江县,穿山越岭,流经诸暨州,在萧山与绍兴交界处与运河交叉,最终向东北经斗门镇,汇入杭州湾。

    徐达预想过会遭遇回援元军,却没料到战机如此完美——敌军正处于“半渡”状态,首尾难顾,兵力分散!此时不出击,更待何时?

    “传令!”

    徐达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杀伐之气,道:

    “第三营前出,突入到浦阳江,摧毁元军所有渡船,截断其退路和援兵!其余各镇、营,两里后全军登陆(船队离吕文燧部渡江地点尚有五里左右),列阵迎战已经渡河之敌!”

    令旗挥舞,号角长鸣。

    庞大的舰队一分为二,小部分灵活的炮船和快艇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扎进浦阳江口,直扑江心上元军那些可怜的小渡船;

    主力船队则加速向前,达到预定登陆地点后,五千余红旗营精锐如同下山猛虎,迅速登陆,在军官的呼喝声中,开始整队。

    吕文燧乃诸暨豪强,去年徐宋大军攻陷杭州,其兄吕皓组建团练武装,随孛兰奚夺回杭州有功,战后吕皓被授予诸暨州同知之职,吕文燧被授予义兵千户。

    此前,孛兰奚错误判断红旗营的主攻方向在西线,命吕文燧统率数部近万乡勇在钱塘江防线阻敌,足见对其重视。

    吕文燧也深知家族利益已与元廷绑定,不敢怠慢,收到孛兰奚的命令后,就立即调整防务,留下小半兵马虚张声势,多遭炊烟,以防常遇春所部渡江追击。

    小心布置完这一切,他才带着大半兵马急速赶往绍兴,却不料徐达行动如此果决,竟赶上其部渡过浦阳江之时杀来。

    吕文燧也发现江面上的红旗营舰队帆影后,就感到大事不妙,催促后队赶紧渡河。

    “快!快渡河!后队加快速度!”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混乱已经不可避免。

    红旗营战船的速度极快,不多时就冲了过来,元军渡船在高大战船的冲击下,如同玩具般被撞碎、掀翻,落水的士兵惊恐地哭喊挣扎。

    残破的木板和元兵尸体散布在浦阳江江心,一些元兵正奋力游向暂时安全的西岸,更多的人则因为受伤或者力竭,徒劳地扑打着水面。

    浦阳江东岸,已经过江的近五千人乱哄哄地聚拢,军心已乱,士气低迷。

    吕文燧看着正在快速靠近的徐达所部,拔出战刀,强自镇定,对周围惶恐不安的乡勇头目和士卒高声鼓舞道:

    “都不要慌!结阵!结阵!去年在杭州,数万红巾贼寇不也被我们杀得大败?眼前这点贼人,兵力与我们相当,我们定能……”

    “轰轰轰——!”

    其人话音未落,一阵沉闷而极具威慑力的轰鸣声,便从其军阵背后的浦阳江面上传来!

    吕文燧其实听说过红旗营有种威力巨大的“大号碗口铳”,特意在离江岸稍远处列阵,却不料这种武器的射程竟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首轮齐射,总计有四枚炮弹打进元军军阵中。

    尽管因为距离太远,动能不足,造成了数人伤亡。

    但那种天崩地裂般的巨响,远超弓箭射程的攻击距离,以及炮弹犁地带来的恐怖景象,瞬间摧毁了这些主要由乡勇组成的军队最后一点抵抗意志。

    “妖法!是妖法!”

    “快跑啊!”

    惨叫声、惊呼声、哭喊声顿时响成一片。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三个元军军阵,当场就崩溃了两个,士兵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军官的呵斥甚至刀砍都无济于事。

    徐达所部一路小跑过来,队形其实有些凌乱,但战机稍纵即逝,他猛地高举长枪,高呼:

    “敌军已溃!全军突击——杀散他们!”

    “杀——!”

    ……

    注:绍兴城至正十三年城墙增筑后,高一丈四尺有些“反常识”,但这个数据出自《绍兴府志》和《中国大百科全书》(第三版)等权威史料。

    同时期,绍兴路上虞县、余姚州两城的城墙更矮,均只有一丈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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