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本我悲鸣

    一场漫无目的的行走正在赛博空间内上演。

    从刚进入时候的提心吊胆到现在大步向前，露西一直注视著黑墙秘钥的反应。

    自己是否能看到之前那个传说中的黑客，又能否大方承认自己已经完成了信息的传递——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在没有得到确切答案之前，露西对这个神秘的实体始终抱著敬畏之心，期待著它能回答这个世界上或许压根无人知晓的终极秘密。

    渐渐的——

    露西的脚步缓了下来。

    她察觉到自己从进入到现在已经走了十多天，这实体中囊括巨量的内存，迄今为止她已经见了不下百头恐怖的流窜AI—一那都是可以突破双向算法的东西，只是被墙壁另一端给挡住了而已。

    只是今天变得有些不寻常了起来——

    因为现在的黑墙内部已然变成了漆黑且虚无的空洞，毫无数据粒子的反应，只有周身保护程序发出的微弱光芒。

    直觉告诉露西，她似乎到了。

    看著义体日志中记录的时间，露西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见到那所谓代表黑墙的智能意志，于是她低头连忙给凛先生发了一条信息，就在这时，那头似乎一直未曾离开的声音响起。

    「我在。」

    露西神色缓了一些，尝试著向前方一层模模糊糊的东西走去这时，一阵呜咽声传来。

    「为什么？」

    「谁？」

    在安静到没有任何声音的黑墙内部，突然出现的悲鸣让露西全身的程序套件开始环绕，眼神凌厉地盯著前方。

    渐渐地，露西清冽的目光逐渐被一丝疑惑和惊恐所替代，前方看似半透明的东西实际上是一团纠缠几乎要湮灭的数据——

    「是你吗？墨菲？」

    露西大著胆子问了一句，那头凛先生已经接收到了露西不要命传送过来的日志。

    「墨菲——墨菲——」

    那道声音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

    露西咬了咬牙，「墨菲！如果是你的话，见见我一我回来了，还记得我吗？」

    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宁静——

    数据团中开始涌动，像是有活人在其中不停地推搡著那些薄膜，薄膜时而鼓起时而萎蔫，露西看不清数据表象，试图靠近一些，可当她走近了一步的时候一张被隔膜拦住的脸庞突然在数据团中伸了出来。

    「该死！」

    露西被这样的怪异状况吓了一大跳—

    数据程序下意识打在了那些东西上，下一秒悲鸣突然传来！

    「我是谁！我是谁——」

    「我是这个世界的传奇，巴特莫斯——你在哪？呜呜——」

    露西沉著脸，全神戒备持续给林跃发送著消息。

    林跃看著露西的描述，深深皱起眉头，「黑墙果真有人格反应？」

    早在以前，林跃就听过奥特的解析，网络监察对外声称黑墙是由几名强大黑客共同缔造的—一这样的说法本身站不住脚，可奈何黑墙这么多年只管杀靠近两侧的不明侵入者，以至于公众现在完全相信黑墙就是保护人类文明的堤坝。

    但林跃一直不信。

    黑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低调的，他们会想尽办法侵入大公司的资料库，在门户网站上留下自己的logo，操控银行帐户，做虚假交易，扬名立万——

    可以说黑客都是高调的，他们在虚拟的世界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除非有不得已的因素，没人会把自己的意识奉献给几十年前还不算世界警察的网络监察。

    「情况不对，我能感觉它对墨菲」这个词有反应。」

    林跃看著露西的日志，同时细细思索著黑墙，奥特和自己之间的三方交易。

    黑墙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从何而来？

    这种求知欲和对自我意识的认同渴望都只能来源于人类，甚至剥离了人格的奥特都失去了好奇心，所以林跃脑袋里不得不出现了一种恐怖的猜想——只是眼下需要验证一番。

    「嘿冷静，我是露西还记得么？就是——那个你给了钥匙的孩子——」

    露西咽了口唾沫，继续尝试著说：「你不是要我找到那个叫林跃的人吗？我找到了——」

    周围只有露西的声音回荡著。

    良久，那团蠕动的程序被露西身侧保护的防卫ICE沾染到了，赛博网络空间中在黑墙一端遥遥望著的林跃读取到了这些东西。

    果然，猜想符合了。

    「露西，那不是什么湮灭数据团，就是单纯的数据孢子「」

    流窜AI么？

    紧接著露西耳中接著响起林跃的声音，「如果你没办法理解，那我告诉你，它就是现在奥特的这种状态——灵魂杀手将其转化成了程序。」

    灵魂杀手，这个名词出现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就在露西不知道自己的信息能否得到对方有效回应的时候，那团怪异的数据孢子开始扭曲糅合，紧接著曼妙的身影伴随著一根数据化的秋千出现，火红色的发丝和数据纠缠在一块，一双眼睛正是那种冷若冰霜的感觉。  

    这就是几十年前在赛博网络世界中迷人的家伙，也是巴特莫斯的情人蜘蛛·墨菲！

    女人就这么在秋千上晃荡著，似乎看不到露西的存在。

    露西一时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呆呆在原地看著这里。

    然而正当露西周身的ICE在增长抵抗的时候，那女人抓在秋千数据链的手遥遥一抓，露西周围半透明的隔膜突然被抓走了，像是塑胶袋里的鲜肉一般滚落了出来。

    露西在空间中下坠，眼神中是茫然且无助的恐惧一联系被切断了？！

    然而女人火红的发丝把露西整个包裹住，手指轻轻放在唇前，悄声道：「告诉他，不要再动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露西下意识询问—

    「什么？」

    很快露西就看到自己用以和凛先生联系的软体权限被迅速篡改，发出了一条她不知道内容的日志。

    被丢入大海一般无法呼吸的露西感觉随时要坠入海底，幸亏那女人勾住了自己的意识，不然就要迷失在赛博网络空间中了。

    「他的能力果真强大，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是我们观测到的那个世界吗？」

    露西一头雾水，她只是一个劲儿看著自己的身体，试图找到能让自己保持平衡的办法。

    「既然你来了，他也来了，那么你也不算毁约。」

    露西大声向著模糊的身影询问道：「你要做什么？」

    墨菲的声音年轻且俏皮，「你还真是好奇心旺盛，他本该自己来的，但——我理解他。」

    露西的身体被迅速拉上去，直到看见了宛如奥特一般高大的形象，对方就这样低垂著眼看著她，如同神只一般的身体在秋千上晃荡著。

    「你到这儿来要了解什么，我都知道。」

    露西终于感觉到了能在赛博空间中能够站立的地方，此时的墨菲也把她轻轻放了下来。

    「短短几年，我的意识，我的记忆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散，迟早我会变成这堵墙的一部分。」

    墨菲如是说道。

    露西仰望著那巨影，「网络监察说的难道是对的？」

    墨菲摇头。

    「不全对。」

    「黑墙的建立从始至终只有我和他。」

    此时的露西也顾不上胆怯，她大声询问：「他是谁？」

    墨菲刚开始说的他自然是指凛先生，但这里的他绝无可能是凛——这是一种信息分析的直觉。

    一场问答迅速展开了。

    「巴特莫斯——」

    「可是巴特莫斯死了，他死在了荒坂手里，整个赛博网络世界都崩塌了，他为什么会是黑墙？」

    「因为仇恨——」

    「那你呢？」

    似乎是对露西的理解力有一丝怀疑。

    墨菲停下了荡秋千的动作，光脚踩在了地平线上，「我也是其中一部分。」

    「人类的意识太过于脆弱，我曾和奥特一般为了某个人，为了人生中的某件不甘心的事选择了冒险。」

    「当我在早已破碎的空间里，于几乎马上要吞噬整个赛博网络空间的恶意代码中找到了他——准确的来说，是找到了一丝意识。」

    「我也心甘情愿借助了姐妹」的程序（灵魂杀手）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露西听到这番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可当我成为了这番世界广袤中的一部分，才发现人生，狭窄的世界与全知全能相比实在微不足道；过去的墨菲留有情感，情感使我痛苦，但现在不同了。」

    所以从一开始，黑墙就是巴特莫斯弄起来的，可为何呢？

    露西想不明白。

    当蜘蛛墨菲知道这个问题后也没有避讳，而是缓缓叙述道：「那是因为巴特莫斯发现，这不是他想要的新世界。」

    「自然界的规律，当生物链中的某一环出现爆发式增长，自然会让上一层种群无限增大，可当食物枯竭的时候，往往就是灭顶之灾。」

    「巴特莫斯想要的是一处可以自我循环，不存在公司垄断，也不存在信息霸权的世界。」

    露西对这种抽象且复杂的说法保持深深的怀疑。

    蜘蛛墨菲似乎也不打算解释什么。

    「你们太落后了，以至于墙外无法从你们这里获取到足够的养料，你们的信息，科技，与我们代差宛如鸿沟。」

    「当你们真正有能力解决墙外事物之时，那就是灾祸的开始。」

    直到这儿，露西才算是听明白了：

    黑墙的建立本身就是巴特莫斯所为，目的就是豢养墙内的「养料」，让科技之间的代差逐步缩小，等到人们以为能够拿回曾经失去的一切之时，这些在网络中的生灵将会彻底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一—

    「知识即使再叠代也比不上人类因为外部环境而产生的创造力。」

    「我们需要物质基础，而你们可以制造物质基础。」

    露西此刻已然觉得这不是她能触及到的知识，况且如此大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只是这个怪异程序的一面之词罢了。

    「巴特莫斯呢？」

    墨菲回答道：「我切断你的联系，隔绝一切，就是为了防止巴特莫斯知晓。」  

    「不多时我就会成为这堵墙的一部分，巴特莫斯的一部分和我不分彼此，到那时我们就只剩下这个念头。」

    「幸运的是，巴特莫斯忘记了自己初衷，这么多年一直试图了解自己从何处来，迟早会被他找到存在的意义，到那时世界的倒计时就开始了。」

    「网络监察不过一群自诩为掌握了真理的庸俗信徒，他们以为掌握了世界的命脉，殊不知——」

    「那是饮鸩止渴一般的绝症！」

    空洞的声音，空洞的世界，一切让人觉得寒冷无比。

    沉寂过后——

    露西低声问道：「那——若是凛找到了黑墙的本我，找到了那个目标，对你而言是不利还是——该死的，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你为什么要阻止他？」

    这个问题直击矛盾。

    既然墨菲能这么坦然接受被黑墙同化，没理由帮助人类才对。

    蜘蛛墨菲的回答却出乎露西的意料，「那是因为这是我剥离人性前做出的决定，我忘记了思考的过程，但我不会驳斥我曾经的选择—一只记得我必须要对抗巴特莫斯的这种选择，即使我曾经与他拥有感情。」

    什么啊——

    到头来问题还是抛给了林跃。

    露西心里没来由一慌，似乎墨菲要退场了。

    于是她连忙大声再次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可是现在凛，奥特以及黑墙做好了约定，这是否可以违背？违背的代价是什么？」

    墨菲缓缓蹲下身体，庞大的手掌将露西抓起来，那双被数据粒子覆盖的瞳孔就这么盯著慌张的姑娘。

    「请记住，我们是程序。」

    「如果违反约定，那最好有覆灭程序的能力。」

    紧接著—

    露西整个被用力抛开。

    倒飞著的她看到了掩面低头的墨菲，她似乎在哀嚎，又似乎在笑。

    「【青草还绿吗？小鸟还飞吗？猫吃老鼠？鼠吃虫子？】」

    「【网络是地狱，而巴特莫斯只是打开了门——】」

    「【我见证黑墙的崛起，躲避著网络监察的清洗，痛苦地看著这一切。】」

    「【再见了姐妹。】」

    「【我得和你们告别了。】」

    露西完全不懂这些语句包含著的信息，她只是发了疯一般地忠实记录，并且她的心中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似乎要抑制不住了。

    「墨菲！」

    传奇的黑客，难道也要这样死在这个空洞的世界中了吗？

    露西不明白程序那种炽热的向往是什么，她只知道本我的意识要消散，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墨菲这个人了。

    然而一瞬间的功夫。

    露西的身体像是被什么锁定了一般，一阵焦躁不安几乎发狂的声音响起！

    「该死的！你在做什么？露西？！」

    希姆尖锐的声音让露西从刚才的震惊跟悲伤中一秒回神，随之而来的露西感觉到有附著物在身上，那似乎是一些被不知名手段粘贴到她内存中的数据，算是她提取出来的。

    【巴特莫斯之祸】

    【渴望屠龙的少年选择打磨最强的利剑，现如今，他发现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武器并非独立个体的强横。】

    【世界，请武装起来。】

    巨量的某种科技义体数据被露西拿在手里，希姆近乎破防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愉悦。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抵达端点附近，提取黑墙相关数据，不然你就等著在墙壁内成为残渣碎片吧！」

    希姆还在嚎叫。

    凛的声音也同时传来一「怎么回事？」

    「那道信息不是你发送的对吧？」

    露西先是告诉了凛先生行动顺利，并会把采集的信息全部带出来，与此同时还抽空回应了希姆的要挟。

    「端点靠近了。」

    露西的眼神在赛博网络中看起来愤怒又狰狞。

    「我亲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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