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玄剑门废墟最深处的大地应声开裂，黑色的闪电裹挟着腥臭的血气冲天而起。

那不是雷，是怨念，是积攒了数百年的不甘与仇恨。

黑气之中，三百个身穿“清尘卫”服饰的身影扭曲挣扎，他们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干，最终化作飞灰，只余下一道凝聚如墨的残魂。

那残魂的面目，正是玄剑门末代掌门，周文远。

他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天幕上即将汇合的三道清光，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道统岂容贱役执掌？我才是玄剑门的正统！”

话音未落，他所化的黑雾如同一只巨大的秃鹫，朝着北岭地脉的核心猛扑而去。

他看准了，那即将由镇北军铁甲寒光扫出的“归”字最后一笔，正是地脉灵力的枢纽。

只要夺了那一笔，他便能以这三百条人命的血祭为引，强行凝成一柄掠夺天地的虚帚！

然而，就在他的魂体碰触到地面的前一刹那，异变再生。

地脉之中，那三十六具被当作阵基的杂役尸骨，齐刷刷地睁开了空洞的眼眶。

没有灵魂之火，没有生命迹象，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

他们手中紧握的、早已腐朽的草帚，在同一时间无声扬起。

“唰——”

没有灵光，没有法力波动，只有扫地声。

三十六柄草帚同时落下，带起的不是尘土，而是凝练如刀锋的尘浪。

黑雾形态的周文远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尘浪切割而过。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魂体被瞬间割裂成数十块，又在强大的执念下勉强聚合。

他惊怒交加地低吼：“你们……你们不过是一群死了的蝼蚁！”

三十六具尸骨不言不语，甚至连动作都没有丝毫变化。

他们只是重复着生前做过亿万次的动作——扬帚，落下，再扬帚。

“唰！唰！唰！”

每一次扫动，都有一道尘浪精准地划过周文生的魂体。

每一次切割，都让他凝聚的黑雾淡薄一分。

那不是法术的对抗，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抹除。

帚痕所过，黑雾便如纸上的墨迹被橡皮擦去一般，寸寸消散。

“不！不可能！”周文远疯狂咆哮，他可是曾经的掌门，俯瞰众生的存在，怎能被一群杂役的尸骨逼到如此境地！

远处，石小芽见那残魂虽被压制，却怨气不绝，始终不灭，心头一急，掌心的石帚嗡嗡作响，便要上前以心帚迎击。

“别去。”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她。

是阿芜。

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此刻正“望”着天空，脸上没有丝毫紧张，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轻声说：“他争的，是形；我们守的，是行。”

说完，阿芜从怀中取出一枚物事。

那是一片薄薄的竹片，是当年叶知秋刻下扫地心法时，她不慎割破手指，血迹浸染过的那一片。

她俯下身，将这枚沾染着“行”字真意的竹片，轻轻插入脚下的地心裂缝之中。

竹片入土的瞬间，仿佛一道无声的命令传遍万里。

万妖谷，百木齐啸，万千根须在地底疯狂蔓延，托起一片又一片枯黄的落叶。

落叶升空，在狂风中飞舞，最终在半空中拼出了一个巨大而古朴的“行”字全形。

几乎同时，另一侧，林墨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意念。

他振臂高呼，身后千名扫者齐齐扬起手中的扫帚，动作整齐划一。

千道微尘之光冲天而起，在空中凝聚成一个笔走龙蛇的“道”字。

镇北军营，沈凝霜一身戎装，面沉如水。

她手中没有帚，只有剑。

但她高举长剑，厉喝一声：“列阵！”万千将士应声而动，铁甲铿锵，盾牌如林。

雪亮的甲光反射着天光，在她的指挥下，共同扫出了一道顶天立地的横笔——正是“归”字的起手！

道、归、行。

三字遥遥相望，尚未合并，引动的天地气象却已让风云剧变。

而在更远的地方，丹鼎派那早已死寂的废炉前，白砚独自盘坐。

他面前摊着一本毒经残卷，他伸出手指，逼出一滴漆黑如墨的毒血，以血为墨，以地为纸，一笔一划地写下七个字。

“我执帚，故我在。”

字成的刹那，那熄灭了百年的废炉之中，轰然燃起一捧苍白色的火焰。

火焰没有温度，却在瞬间将地上所有的毒典残卷烧成了灰烬。

白砚站起身，从灰烬中拾起一截烧得焦黑的断骨，权当扫帚，一步步走向北岭。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落下，身后枯死的土地都重新抽出嫩芽，剧毒的泉水也变得清澈甘甜。

当他最终抵达北岭地脉的裂口时，他掌心中那无形的心帚，光芒已然璀璨到了极致。

他没有参与天空中的文字大战，只是默默地跪下，将手中那截断骨，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入了裂口之中。

“这一帚，还给当年被我毒死的那些孩子。”

最后的执念消散，他掌心的光芒尽数融入大地。

天幕之上，周文远的残魂在三重字威的压迫下已经濒临溃散。

他发出了最后的疯狂嘶吼，将所有怨念凝聚成一点，不求凝帚，只求以自己的姓氏，强行书写一个血红的“周”字，去替代那尚未成型的“归”字！

“道统归周！我才是道！”

千钧一发之际，整个人间，亿万生灵的掌心，同时微微发烫。

采石场上，挥舞着铁锤的石工猛然停手；溪水边，捶打着衣物的妇人愕然弃盆；长街上，敲着更鼓的守夜人蓦然驻足；庭院里，堆着积木的孩童也放下了手中的玩具……

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修为高低，在这一刻，他们心中那柄无形的扫帚，产生了共鸣。

亿万道微不可见的帚痕，自大地各处升腾而起，它们微弱，却又无穷无尽。

它们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自下而上，倒灌天穹，轻而易举地将那个血红的“周”字彻底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周文远魂飞魄散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了来自整个世界无数人的低语。

“你没扫过地，所以你不配。”

空中，只剩下“道”、“归”、“行”三个古朴的大字，在清光中缓缓旋转、靠近，最终合拢。

道归行。

天书成字的刹那，星海尽头，一道身影踏着光芒，一步步归来。

是叶知秋。

他无帚，无剑，甚至身上都没有一丝灵力波动。

可他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尘埃便自动归于原位，浮空的碎石便自行落回地面，整个天地，仿佛都在为他的行走而自行清扫。

他行至地脉裂口前，对着那亿万心帚汇聚的光芒，伸出手，轻轻一握。

那足以重塑天地的力量奔涌而来，却没有在他掌心凝聚成任何神兵利器，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仿佛刚刚扫过地的痕迹。

他低头，对着那道扫痕，也对着整个人间，轻声说道：

“我不是来拿帚的……我是来教你们，怎么扫。”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道纯粹的光，没有飞升，没有远去，而是缓缓地融入了天幕上那个“行”字，成为了其收尾时，最沉稳、最坚实的那最后一划。

人间，万民执帚而立。

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跪拜。

石小芽仰着头，看着天幕上“道归行”三个大字缓缓旋转，最终融为一体，化作一柄横贯苍穹、无形无质的巨帚。

她忽然明白了。

那一帚，不是师父留下的。

而是他们所有人，用自己的手，一帚一帚，扫出来的。

她举起手中的石帚，对着天空，也对着脚下的大地，轻声说：“师父，我们接着扫。”

随着她的话语，第一缕被称为“飞升之光”的璀璨光芒，自她的帚尖升起——那光没有带走任何人，只是笔直地射向地面，照亮了她脚下的路。

她的目光，随之落向那道巨大的地脉裂口，三十六位沉默的英雄，就躺在那里。

他们的职责已经完成。

而她的，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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